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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桃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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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室,烛火被掐灭滚出白烟,夜风收紧,二月春寒初露了峥嵘。
陆渊无声地站在高台底下,只觉手脚冰寒失重。
动了动麻木的四肢,抬起疲惫的双眼,就见上头椅子上高卧的虚影忽然起身,窸窣的衣带摩挲爬动,如蛇般游进他耳底。
他眉心一跳,‘噗通’一声跪伏于地,将头埋进胸口。
视线昏黑起雾,模糊暗淡的目光中,紧接着出现一双锦靴。它停在眼底,很久,都不肯挪动。
这是怎么了?
他…没有做错什么吧?李信和为何…难道!
陆渊眼睫微颤,一道如有实质的目光打将过来。
几乎把他外到里,由皮至骨,刮蹭地一干二净。
就在他觉得自己被这目光快要剥了干净时,终于,一道极其沙哑的声音滚过耳畔。
轻缓的,慈和的。
声音抚过他头皮,在他胳膊上拓下层细密的小疙瘩。却侧向他身后,跃着点沙哑的笑意;“信方,事儿办完了?”
“大哥对小弟还不放心?”
身后那人声音轻佻,似含了钩子,尾调一下下荡得人头皮发麻,又听他忽然停顿了下,问:“呦呵,跪着的这不是我们小如渊么?怎的,被大哥罚了?”
明知顾问,陆渊低垂着狐狸眼,薄唇紧抿,视线一动不动地盯着眼下锦靴。
没摸准李信和的意思,他暂时还不敢搭话。
下一瞬,浓烈的,扑着脂粉香气的斗篷盖来,温热的气息覆在背上,恍惚间有如身在阳光清暖的三月。
他怔了怔,就听那道含着春意的嗓音轻笑着:
“大哥啊,我说你也别太严肃了。若是你不喜欢小如渊,不如拨给弟弟用?”
陆渊头垂得更深,心底冷笑。
这李信方和李员外是相差近十几岁的同胞子。
据他了解,李老夫人怀李信方时,已值高龄。虽有名医相伴,但她生产时却血崩难抑,产下幼子后,便撒手人寰。
没过不久,痛失爱妻的李老员外身体迅速衰败,跟着夫人驾鹤西去。
只留下偌大的家业、才将及冠的李信和,以及尚在襁褓中的李信方。
李信和在风雨飘摇、虎狼环伺中,独自把弟弟李信方拉拔长大,各中艰辛,他作为外人其实并不知晓。
但他明白,和他这个被当作利刃的义子相比,李信方才像是李信和的亲生儿子。
呵。
“……永安,不许胡说。”
沙哑的声音斥道,却并不严肃:“既然事已办完,就好好在家里休息。不许醉生梦死,眠花宿柳!”
碰上他弟弟,这李信和平日里恨不得一个字抵完所有意思的人,话也唠叨繁絮起来:
“特别是楼里才采购的女奴,你不许去嚯嚯。”
“放心,小弟对您的姑娘们没兴趣。”轻佻的声音含笑,“反倒是——家里的小倌们,有没有新鲜货色啊?”
似乎料定了李信和会因此唠叨,他忽然挑笑地折过语气,“大哥,别让小如渊跪着了,看着还怪让人心疼的。”
“罢了……你起吧。”
跪倒的陆渊一怔,并没顺着话头起身,他脑袋往下一落,还是按往常的惯例磕头。
不想,才撞了一下,额前便被道温热的触感垫了垫。
浓香滚来,胭脂气息荡满鼻息。他被逼地抬眼——
一张放大了的柔软脸庞凑来,眼前太过昏暗,却因有月色露头的缘故。他看清了青年人的五官。
……也是一双桃花眼、含情目。唇色鲜艳饱满,更像是女儿家才有的风貌。
眼型走势张扬,上挑斜飞,却偏生又被眼角那颗小痣将轻佻束缚住。
“在想什么呢?嗯?”
他忽然凑得极近,目光交融,鼻息裹缠间,他闻到一股散漫的桃花气息。
只是,他背脊一抖,几乎本能的,生出一股战栗的情绪。
“小如渊,你,很冷么?”
柔软的指尖碰了下他的下巴,食指攀沿往上,沿唇角蹭了蹭,他轻笑道:“啧,小如渊,生的真好看。没想到哥哥竟也舍得罚。”
“永安,没别正经。”李员外在上头淡淡道。
“好啦!”李信方直起身子,袖衫上的粉纱后甩,“罢了。说吧,发生了什么?”
陆渊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卸下身体支撑,才觉浑身湿透。
缓了缓呼吸,又忙不迭地打起精神,回复道:“冬雪楼又有新动作了。他们昨夜使人来咱们楼里吃酒,今日那些人便揪集了一帮人,非闹着说酒菜有问题。”
“是么?”他听到一声古怪的讥嘲,“小如渊怎么看?”
“我已经着人处理,只是那些人不肯私了。”
想了想,他硬着头皮答:“恐怕冬雪楼,要和咱们楼撕破脸了。”
“小如渊的想法呢?”
陆渊握了握湿透了的掌心,语气坚定道:“花石纲,太湖石。冬雪楼背后的人,也恐怕想和县尊争一争功绩。”
“小如渊倒是透彻。既如此,这事儿也怪不得你,别跪着了。”青年低低一笑,月色被桃花眼里的笑意氲浓。
他接着凑近,拎住他胳膊,轻轻往上一提。
他被架回木椅,惶恐地看了李员外一眼,见员外点头首肯,才肯坐实。
不想,又听见青年浅浅‘啧’了声:“哥哥,你这样用人可不行呢,瞧我们小如渊怕地。”
“……”
“好了。”
一声不自在的轻咳后,李员外问道:“今天那季家的小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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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李铁锤家门,杨策玉扶着土墙,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
他们四人今日真不错!灌了一坛杜康老酒,吃了三大锅子,还有冷菜瓜果等不计其数。
呜,不得不承认,这几天是他三年来,吃得仅有的几次饱饭。
等以后安顿好姐姐,他就跟着明澈哥哥单干,顿顿吃上饱饭!!
嘿嘿,他晕乎乎又幸福地笑着,一路上摇摇晃晃,荡荡悠悠地踩在月色中。
酒气醺然,满目模糊,当朦胧的光团压满视线时,他忽然晦气地想到!
他娘的该死的春风楼!娘的,喜欢点这么多灯,咋烧不透那肮脏地方。
似又联想到了什么,他忽然紧张道:“明澈哥哥,这两天你带我到处吃吃喝喝。和李家那厮的三日之约,该怎么办?”
他们是吃饱了,三百两纹银也花的一干二净,可是…美人儿呢?
杨策玉摸了摸肚皮,呲牙建议:“要不咱今夜去袭了陆渊府邸,带着姐姐和咱娘赶快逃出这西河县!”
他越想越兴奋,越想越觉得此计妙极,兴奋地喝道:“从此海阔凭鱼跃,嗝,山高任鸟飞~咻——”
亏你还记得三日之约,我以为你只惦记着那点口腹之欲呢。
季峋霜在心里腹诽,抬臂压下他振翅欲飞的双手,问道:“这两天你跟着我,看出什么了吗?”
“哈,看出点什么啊?”杨策玉弯着醉眼,挠了挠脑袋,“嗷,我看出了!”
季峋霜有些惊喜地抬唇。
“俺看出来了——铁锤大哥怕老婆!嘿嘿。”
……
他就知道!
自己根本不该对小傻子报什么期待的…而且,那名将谱保真么?
为什么和他用人的眼光完全相悖?
“不过哦,我还发现——这两天都有人悄悄跟在我们后头呢!”他朝后头呲了口白牙,又朝他傻乐。
“而且哦,虽然明澈哥哥不说,但我明白——
你这么做,一定有道理!反正我脑子笨看不懂,那就配合你好啦! ”
想了想,他又憨憨地补充了句:“只要哥哥不嫌弃我就好。”
季峋霜心里软了软,他想,又何必把每个人往名将框子里套?
名将谱只是一个参考,如何交友用人,当然得自己说了算。
待此事了后,他便把此刻做的局,慢慢叵析给杨策玉听。
若他还不懂,便不懂吧。反正他护得住。
于是,他笑着道:“这样也好。”
“哈?”
季峋霜含笑的目光越过他宽大的肩背,轻飘飘地往后一砸。
拐角处,有个人猫着身子躲在那里,半边影子还漏在石砖地上。
他牵了唇,从怀中掏出一方手掌大小的盒子——其实现成薅的是孙大娘的首饰盒。
忽然往那团青影出掷去。
“哎呦!”
季峋霜眉眼平淡,拉住不断后仰的大个子,道:“走吧,回去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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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削减冬雪楼客源,还只需三日?啧,这人可真是,有点意思呢。”
陆渊简短地描述了季峋霜近日来的各种事迹,便见这位李家公子眉间微微挑起。
桃花眼弯成两勾新月,他抬指摸了摸下巴,感兴趣地问道:“你先说说,这第二日,他做了什么?”
陆渊抿了抿唇,尽力不让自己面皮抽动起来:“他们睡了一上午,中午去见了李铁锤,恐怕到此刻,还在那宅子里吃吃喝喝。”
“我……没见他和任何绝世美人,有半点接触。我怀疑,季峋霜他在针我们设计季纺赌钱的事,蓄意报复。”
“说下去。”李信和道。
“依儿愚见,他先是刻意哄得我们放出美人降临的消息…”
陆渊狐狸眼往下压了压,“待第三日,他独自逃了,我们却没有美人震场,名声自然也臭了。”
“义父。儿子依旧认为,季峋霜是冬雪楼送来的细作。”
“嗯。”沙哑的嗓音一挫,似乎在思考斟酌,“那你想如何处理?”
陆渊咬牙道:“现下情势恶劣,且季峋霜生性狡诈,兼之身手高强。为防养痈遗患,阻碍大计,儿认为——应该先下手为强,立刻派人杀了他!”
是的,应该杀了他。
他超出计划太多,也…留不得了!
说罢,陆渊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李信和的发话。
据他对李信和的了解,对于超出掌控的事物,他有八成概率和自己持一样的打算。
杀了他,杀了季峋霜。
不想,没等到李信和发话,一阵笑声却先一步蔓了过来。
“小如渊,世外高人当然有高人的风范。咱凡人参不透他的行事,也是正常的啊。”
“再说了,打打杀杀,纯属莽夫行径。既然答应了人三日,便许三日罢。”
“又何必…”桃花眼轻飘飘地瞭他一眼,“何必这么着急呢?”
陆渊腮边肌肉压紧,下颌绷成一线,他握了握濡湿的手心,问:“那么,美人何处寻来?”
“哈。”
李信方忽然笑开,他起身再次朝他凑来。
柔软的面庞抵在眼底,唇边旋出个淡淡的酒窝,“小如渊,咱们楼中,怎么就没有美人了?”
……如果有,他这掌事儿的,能不知道?
许是看出他的想法,李信方‘噗’地一下笑出声来,他眼尾张扬地挑着,刻意拖声拖气道:
“——实在不行,我妆点一番,顶上去便是了。”
陆渊:“……”
你大爷的算哪门子美人?
他忍不住在心里爆粗,太阳穴跳了跳,憋闷道:“公子,这可不是儿戏。”
“我知道啊。”热气扑打盖下,秾丽的桃花香气又堵住他鼻息,青年眯着眼儿瞅他,“小如渊也可以嘛。”
似乎感觉到他压抑的怒气,青年眼角的小痣微妙的划过点笑。
他转了话题:“啊,对了,还没问呢,那季峋霜长得如何?”
说着,又自言自语地叽咕道:“季纺生的不错,那小子应该也好看!”
陆渊:“……”
指甲嵌入掌心,陆渊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
便听见那青年漾着笑意的嗓音:“实在不行,就让季峋霜顶了美人儿的缺嘛~”
“永安!”
眼见着谈话被李信方拉着,往不可抑制的方向滑去,一直沉默着的李信和终于开口喝止:
“胡闹!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知道啦,大哥。”李信方不以为意地笑道,“不过呢。”
他的神色倏然转正:“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大哥,你须得想明白。”
说话间,门外传来一声笃笃的叩声。
“进。”李信和道。
见大哥瞥他一眼,李信方知机,便勾唇踩着月色,懒懒地靠回木椅。
接着,慌乱的脚步声砸入室内,一个灰衣小厮扑跪在地面上,浑身疯狂地抖着。
“禀,禀员外,那姓季的,发现我了!”
大哥面色没太惊讶。他也觉得没什么……
唔,要是季峋霜连跟踪的人都没发现,根本不值得陆渊这样如临大敌了。
他将目光放在小厮身上,只见他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一个红木盒子,双手捧着上举。
“这是姓季的砸给奴才的木盒子。小的不敢擅专…”
话未答完,手上便是一轻。
小厮惶恐地抬起眼,就见小公子折身站在他面前,似笑非笑地捏着盒子把玩。
他桃花眼微垂,鸦羽般的睫毛覆下:“啊,让我先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