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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思君不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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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衡院门口.
侍女真珠刚出屋倒水,抬眼看见两位小少爷,其中一个白白净净的脸上还挂着彩。
她快步上前,打量明睿鼻下残存的血渍,焦急问:“是谁这么胆大包天?”
真珠以为明睿被人打了。
明睿尴尬地笑:“自己摔的。”
真珠听了,那只得也尴尬笑呗。
正房内。
明睿的手伸开,李岚宇拿温热的湿毛巾擦去他伤口处的灰尘。
他打开一个扁平的铜盒,里面是淡黄色的药膏。
李岚宇挖出一点儿,抹在明睿的伤口上。
清凉的药膏触碰到伤口一次,明睿的睫毛就抖动一下。
李岚宇看他扇风似的眼皮,问:“疼吗?”
少年摇了摇脑袋。
李岚宇看着他碰脏的衣裳,狼狈的模样,叹:“晚上有宴会,把自己弄成灰头土脸的,衣服还破了口子。”
真珠捧了一件外衣进来:“衣服倒不打紧,那屋还有先前留下的。只是上回来是盛夏,留的衣服单薄了些,这件是去年留下的,不知如今小不小。”
李岚宇:“不行就穿我的,只是怕又太宽。”
李岚宇今年十七,他个子比同龄人高挑,常年练剑所以体态也更硬朗。
明睿十五,身子多病且单薄,人看着也比实际年龄小两岁。
一来二去,两人的差距就大了。
反正他和真珠商量着来吧。
李岚宇给明睿上完了药,起身说:“我要去前边了,你脚腕还疼的话,午宴别去了,我跟你爹说一声。”
“我不想一个人吃饭。”
明睿委屈的说,他想了想:“我还是过去吧。”
李岚宇看了浑身上下可怜兮兮的小孩,哼了一声。
“我早点离席,回来陪你吃。”
“嗯!”
明睿露出洁白的牙,满心欢喜的用力点头。
李岚宇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笑。”
明睿:“嘻嘻~”
房门外,李岚宇的暗红色背影渐渐消失。院门外,李岚宇的暗红色背影渐渐消失。
仰长了脖子的少年没得看了,才转回头来。
明睿换上了那身衣服,万幸,这件衣服去年嫌大,今年穿着刚好。
真珠去吩咐小厨房准备两个少爷的午膳。
房里一下子空了,冷冷清清的。
明睿起身逛了逛里屋外屋,看岚宇哥哥房里添了些什么新奇东西。
屋内大致格局没变,无非是书架上的书变了变位置。陈设摆件是把库里的放进了屋里,又把屋里的放进了库里。
明睿推开门看到蓝天白云,闻见空气中有一缕淡淡的梅花香。
他走到那株梅树前,自己记得这株梅树是凡品,是李庄主早年带回来的。
她在这天寒地冻的北境生长了数十年,绽放出了别样的芬芳,不比一些仙门的名种差。
他走向西边厢房。
忽然!
一个小丫鬟拉住了他的衣袖:“哎哎哎,公子可是迷路了?这间屋子,我们少主不让人进的。”
小丫鬟问:“您是去哪儿,我带您去!”
明睿笑了笑:“我是你家少主朋友,去里面取些东西。”
小丫鬟面露讥讽:“之前也有人说是少主朋友,喝醉了非要去里面看看。少主把我和那人都训了一顿,您呐,别找这麻烦,更别带累我!”
说完。
小丫鬟把明睿拉走了。
然后。
小丫鬟自己被人拉走了。
真珠面含歉意对明睿道:“这丫头上个月新来的。”
明睿笑了笑:“无妨。”
然后,他打开东厢房的门,进去后把门关上了。
小丫鬟吃惊地看他大大方方走了进去。
她问:“这屋子不是连少主的客人也不许进吗?”
真珠瞥了她一眼:“因为他住这间屋子,所以别的客人都不许进。”
小丫鬟惊讶:“他是谁呀?”
真珠:“云州陆家的小少爷。”
小丫鬟心里咯噔一下!
云州陆家和临风李家是世交,这两家是北域仙门中人公认的领袖。
论势,陆家比李家略逊一筹,但陆家家主号称丹符双绝,许多仙门名士千方百计想与他交友,人脉在李庄主之上。
陆家主膝下一双儿女,明睿上边有位姐姐。
小丫鬟惶恐又惶恐,快吓傻了:“我是不是得罪他了?”
“坏消息!”真珠顿时面若冰霜:“是的。”
“好消息!”真珠顿时笑靥如花:“陆公子人很好。”
他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计较。
东厢房的窗被推开,清新的风涌进了屋子。
屋子近日被洒扫过了,里间的气味并不陈旧。
如真珠所说,他上回来留下了的东西还在。
明睿靠窗坐,望院外的几支青竹的婆娑影子。
下人进来奉上一盏热茶。
茶水上雾气随风飘扬。
他注视水雾,在雾中看见若隐若现的过往。
上次来是六月盛夏,初次来是七岁时的寒冬。
陆家主送明睿来览胜山庄,让他跟李庄主学剑术。
在冰天雪地,他用冻红的手挥舞铁剑,像是孤独的兽在囚笼里受罚。
直到来年开春,这家的少主回来了。
一只有力的手掌,覆盖上他冰凉的小手。
冬天过去了,冰雪消融,春花碧草漫山遍野生长,那年的春天的太阳比过往任何一个盛夏都炽热。
两人住到了一个院子,有时躺在床上,草地上,漫无目的闲话。
从此,冬风再没那么刺骨过。
览胜山庄。
东边亭台楼阁大开,摆下连片的席面。
各地的仙门世家,门派齐聚此处。
宾客们推杯换盏,畅谈说笑,其乐融融。
李少主见侍女奉上了最后一道菜,他夹了一筷子,又坐了半刻钟。
他起身,对主位的李庄主告退。
李庄主点头。
恰巧,这时李岚宇的几个故交过来,皆捧杯来劝他喝酒作乐。
李庄主与老友们饮的正酣,见儿子如今也身材修长,气宇轩昂。
李庄主笑着发话:“他们并不比你大,既来敬你,饮了再走。”
几个损友笑得开怀。
李岚宇没法子。
东衡院。
厢房里,明睿靠窗坐着。
窗外太阳升至中天,然后西下。
未闻归人步声近,只看门外竹影长。
“公子,用午膳吧。”
明睿说:“我再等等。”
新茶又凉。
他赏院中的初绽的红梅花。
午时刚过。
他望好像又伸长了几寸的竹影。
桌上,那盏新沏的茶没动过。
明睿想伸手去拿,可那杯茶凉了。让人沏杯热的,他不想喝热的。
他不想喝凉的,也不想喝热的。
明睿看向院门外,院门外又是空荡荡,他根本不想喝茶。
“什么时辰了?”
“未时过半。”
明睿挤出笑容,对侍女说:“现在才有些饿。”
真珠笑着说:“我去传饭。”
说完,她出去了。
明睿不饿,或者饿对明睿来说不重要。
那他为什么说饿?
因为再不说饿,就矫情了......
很快,桌上摆了热过的菜肴。一碟鲜蔬、两盘热炒、一碟炙羊肉、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羹。
明睿动了两筷子,夹了些藕片和嫩肉段在米饭上。
或许是菜肴热过的原因,尝起来不大可口。
他把一筷子米饭送进口,听见院门处纷乱的脚步声。
院内正房被打开,真珠和几个侍女小厮不断说话。
明睿没有转过身看窗外,他端起碗又放下,那碗饭看上去光泽越来越暗。
半刻钟后,他呼出一口气,推开门。
走进正房里,明睿看见李岚宇穿着内衣躺在床上倚着。
明睿走近床榻,闻到淡淡的酒味,看见红红的脸颊。
“岚宇哥哥,你喝酒了。”
“嗯。”床上靠着的李岚宇转头对他笑:“酒这玩意儿,在人前碰都不要碰。”
“喝一杯就得喝第二杯,喝了你的就得喝他的。敬了长辈就逃不了同辈,不然就是谗上媚下。一连串的歪理。”
明睿看他脸白里透红:“你喝醉了?”
李岚宇摇头:“没,但要睡会儿。”
天没亮起来就困,又在山门口迎了半日客人。如今几杯酒下肚,他越发疲倦犯困。
他吩咐:“倒杯茶。”
真珠沏了杯热茶,李岚宇看见滚滚热气:“有没有凉的。”
“凉的?”
明睿:“我桌上有一杯。”
真珠点头,两人出了门。
床上的李岚宇昏昏欲睡,只是口渴。
没过多久,真珠取来晾凉的茶水,他一口饮完。
李岚宇躺下,真珠给他理了理被子。
他合眼,突然猛睁,想起约定!
李岚宇坐起,朝真珠高声问:“阿睿饭吃了吗?”
真珠笑:“等你得等到什么时候?吃了。”
李岚宇松了一口气。
他躺下睡去,当一个时辰前自己喝酒那会儿,阿睿应该在吃午膳。
殊不知,东厢房里的那碗米饭还温热,微微凹了一点而已。
回房,明睿拿起碗筷,饭菜又凉了一些。
兴许是他方才走了走,动了动,有了点胃口。
饭菜又凉了一点,但总算吃着有些滋味。
夜里。
大多数地方,晚宴总是要比午宴更隆重,盛大的。
有人猜,是不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吃完午饭,人也许下午还有事儿。但晚上大多数人闲着了,所以可以玩儿的尽兴。
明睿坐在陆家主身旁,看一众青年才俊、公子小姐中的那颗灿星。
这人在十几个少年英才里,李岚宇也是耀眼的存在。
太关注别人的光芒,就容易忽略自身的闪光点。
人群中的岚宇哥哥是明睿眼中的灿星。
明睿在别人眼里何尝不是星辰,明珠?
明睿面容清秀,肤白唇红,举止斯文雅致。
有几人先前环视四周,其实只是为了看一眼他。
这次的宴会是览胜山庄举办,所以山庄的少主自然容易吸引人的眼光。
明睿,看见一个个把目光投向李岚宇的人,不乏年轻漂亮的女孩,俊秀的少年郎。
李岚宇在朋友堆里爽朗的笑,没有注意到这四面八方来的目光,审视。
他在嬉闹声中,望向了唯一一个在意的少年。
李岚宇向那个少年迈步走去,走到他身前。
明睿仰头看李岚宇,看见李岚宇向自己爹爹问好,然后对自己伸出了修长的手。
自己握住了手,那只手带自己离开了这场宴会,离开了喧嚣。
走向了安静,安宁,安逸的一个地方。
山下街市。
街道上摊贩叫卖、行人说话的声音比宴会上更加嘈杂。
可明睿觉得这儿一点儿不吵闹,而且李岚宇的声音很清晰。
走进一家老牌的羊汤馆子,大堂内坐了一半的座位。
李岚宇领他去了一张干净的空桌:“那群人喝酒喝疯了,中午没歇两个时辰又要喝,咱们还是躲开。”
明睿甜甜的笑。
李岚宇喊来小二,问明睿:“要吃什么?”
明睿闻见馆子里蔬菜的清香,炖肉的浓香,咽了一口口水。
一天未被满足的胃口,现在要跟他讨账了!
少年注视灰墙上写了菜名的木牌子。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左边的那个要两个!”
李岚宇看着明睿,嘴角扬起:“这么多吃的下吗?”
明睿自信满满:“吃得下!我点完了,轮到你了。”
李岚宇吃惊:“你全能吃完?”
自然是玩笑。
明睿笑道:“一起吃。”
李岚宇:“吓我一跳。”
小二端上一盘卤肉,李岚宇夹了块大的到明睿碗里,问:“对了,你中午等的久吗?”
明睿摇头:“只一会会儿。”
白日的阴霾,已经被眼前的景色驱散了。
这羊汤馆子很偏僻,里面就桌椅板凳,外面是一条灰暗的巷子。
也不知道是什么景色,入了他的眼。
明睿舌头怕烫,往热腾腾的羊汤上,一大口一大口的吹气。
“呼~~呼~~”
在李岚宇眼里,明睿像一只可爱的白色小蛙。
李岚宇咬了一口外脆内软的肉夹馍,说:“吃完咱们去街上看灯,虽然才八月十四,但街上已经装饰好了。”
“嗯!”明睿猛点头,要呼吸说话,忘了嘴里还有一口汤。
“咳咳咳——”
明睿咳嗽起来。
李岚宇拍他的背,用袖子擦明睿嘴角的汤。
明睿忘了刚才狼狈,只记得开心的事,露牙笑:“嗯!咱们看完灯再回去。”
李岚宇看着少年白净单纯的小脸,叹:“你怎么一不小心就犯傻。”
这句......明睿也自动当耳旁风忽略了。
少年小口小口的专心喝羊汤:喝完就可以去看灯啦!
街市上。
秋桂飘香,花灯成海,行人络绎不绝。
李岚宇的和明睿提着花灯,在街上游玩。
明睿的灯上画着几枝青翠的竹子,李岚宇的灯上画的是水中摇曳的荷花。
左边的摊位上摆了一张平整光滑的白石板,长胡子老大爷在光滑的石板上做糖画。
客人有男有女,大多是让画龙凤、老虎、狮子,或是燕子、花卉什么的。
明睿:“这些都没意思。”
李岚宇:“你想要画个什么?”
等前一对客人走后,他把钱给老人家,笑:“给我画个大虫子!”
“得咧。”
老头子以糖浆为墨,铜勺作笔,在石板上勾勒出一双翅膀。
李岚宇在专心致志的看老大爷用温热的橘黄色糖浆,在画一只神采奕奕、有翅膀的大昆虫。
糖画在做啦,明睿环视街景想找下一个好玩的地方!
他放眼繁华的街道,看到了一处风景。
繁华的街道本就是一处风景,风景中有更美的风景,一位楚楚动人的女子。
淡紫长裙,乌黑长发,柳眉凤目,唇如樱桃。她微施脂粉便是倾城之色,身有脂粉的芬芳,还有散不去的笔墨之香,书卷之气。
明睿认得她,东域崔家的二小姐,长江以北最赋有才情的女子,紫嫣。
琳琅满目的花灯在她面前失色,街上的才子佳人在她身旁成了衬托。
许多年轻男子围上了她,有以诗词开场,有以史料书籍为借口,与她交谈,以求青睐!
明睿看着那些男子觉得可笑,可在自己的目光里......
暗红衣服的岚宇哥哥......也走向了她......
明睿看见岚宇哥哥对她笑,笑容很亲切。
紫嫣回以温柔的表情。
当所有围住紫嫣的人以为李岚宇是来加入他们的。
没想到,紫嫣对李岚宇使了个眼色。
两人...并肩走了!
明睿张口,想唤回岚宇哥哥,但语塞不知如何开口。
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去寻美丽温柔的姑娘。
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他怎么挽回?他又有什么立场挽回?
“公子,公子!”
明睿愣神,做糖画的老爷爷递给他要的那个大蚂蚱。
他拿在手里,他疑惑:这是刚才做的吗?
明明...大蚂蚱刚刚看上去威风凛凛,现在怎么一点儿也不神气了...
咔,他咬下一块糖。
有点儿苦涩。
明睿拿着竹棍,棍上是糖块儿,在秋风里望着李岚宇离去的地方。
一刻钟后。
李岚宇回来了,他欢快的跑向明睿:“等久了吧!”
他拿过了明睿手里神采奕奕的大蚂蚱糖画,咬了一大口笑道:“真甜!”
李岚宇转头夸老爷爷:“大爷,手艺不赖啊!”
白胡子老爷爷自夸:“那是,我做这一行可有念头咯。想当初......”
夜色下,两人结伴回程。
一路上有不少美景和新奇的事物,高挑的少年走马观花,其乐融融。
李岚宇笑:“虽然是秋天,还是有点儿热。”
明睿挤出一个笑容:“是啊。”
他,刚刚才裹了裹衣服,为了挡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