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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九月,早上九十点钟的太阳就开始很毒,空气都有一种被加热的干燥气味。操场上的高一新生们,正在接受军训的摧残。
      方小圆站在主席台上,看着这些陌生又稚嫩的面孔,时不时在明媚的阳光下,晕倒一两个,她很羡慕。
      没错,她真的羡慕,她是高二的学生,此时站在主席台不是被表扬,而是被低年级新生围观羞辱,他们各个方阵在军训休息间隙,会跑到主席台下面,仰着脖子,毫不掩饰地对他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时而发出隐忍的笑声,然后跑开。
      方小圆被安排到这里罚站的原因有好几个,第一个是她忘了开校时间,迟了一天才报到;第二个是她没做暑期作业;第三个是她的奇装异服,也就是爆炸头烟熏妆,加上衣服上各种叮铃哐啷的链子。
      新任班主任卢菲被她气得七窍生烟,教导处主任建议对她执行严厉惩罚。一个是今天到主席台罚站一上午,二个是全校千字检讨,三个是今天下午必须想办法改掉奇装异服。要是有异议,就让家长把她带回去教育。
      全校检讨须得在周一升旗仪式的最后,今天不是周一,暂缓执行。
      还好方小圆不是孤独的,主席台上,还同时站着全校汇聚过来的,好多个问题学生,他们还在交头接耳,嬉皮笑脸,左顾右盼。谁都没有方小圆此时羞耻迷茫眩晕的感觉,他们似乎习以为常了。
      方小圆的旁边站着她的朋友李晶晶。她和方小圆犯的是差不多一样的罪行,此刻她很淡定地嚼着口香糖,微笑着看着台下军训的小朋友们,抽空还和他们微笑招手打招呼。
      “诶,要吃口香糖吗?”李晶晶蹭蹭方小圆的手肘。
      方小圆麻木地摇摇头,半晌后,她发出灵魂一问。
      “你,真的是我的朋友吗?”
      李晶晶听清楚她说什么之后,立刻炸毛。“你傻了吧?咱俩啥关系,从小一起长大,我不是你朋友那你就没朋友了!”
      李晶晶真的生气,口香糖在她嘴里都快被咬碎了。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开学的时间?”
      “我也忘了啊,再说开学时间每个学生都知道的啊,你怎么能怪我?我是这学期才转来这个学校的,要说责任你比我还大一些吧。”
      是了,李晶晶是这学期才转过来的,桐城一中是整个市最好的高中,直接考进来是不容易的。有些家长会选择通过一些手段,在高二高三的时候,把孩子转过来借读。李晶晶就是这样转过来的。
      她家是在菜市场做水产生意的,比方小圆家有钱得多。
      方小圆当初能凭实力擦边考进桐城一中,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妈知道她被录取的时候,简直觉得方家的祖坟冒了青烟,但转念又想,她和方执礼已经离婚了,方小圆虽然姓方,但应该不是方家的人了才对。
      毕业暑假的时候,方小圆的母亲,张群芬女士特意回了她娘家,在荒草丛生的坟茔间,估摸着哪些是张家老祖宗,一一上坟感谢。毕竟考进了桐城一中,就意味着半只脚进了重点大学了啊。
      只有方小圆学渣自己知道,她能在高三最后一学期冲刺上来,完全是因为,过年回奶奶家里,偷听到她爸爸对她继女赞不绝口,对她这个亲女儿鄙夷不屑,才由愤怒和嫉妒撑起了一学期的奋进。
      “小圆那成绩,能有个高中读就不错了,就她妈那水平还能培养大学生?当初是她选择跟她妈的,我想管也管不了啊。”
      “静雪可不一样,人家老师都单独和我们说了,桐城一中稳了的,而且是火箭班。火箭班只有一个,这个班上的学生考重本都是垫底的,知道吧?基本都是名校!”
      ……
      方小圆那时候,对于那个小学时候就离开他们的便宜爸爸,心里充满了仇恨。她发誓一定要上那个高中,给瞧不起她的人一个响亮的耳光。
      一开始的时候,她确实非常努力,废寝忘食地学习,但越到后面的冲刺阶段,越感觉心力不足。好多题其实做过,但是稍微变一下,她又不会了,这种折磨简直让人崩溃大哭。虽然进步了很多,但要给别人响亮的耳光,是万万不能的,可能就挠痒痒一样的影响力。
      方小圆还以为她考不上桐城一中了呢,没想到中考题目里面,有几道题都是曾经让她崩溃大哭,记忆深刻的。凭借着这样的狗屎运,她竟然擦边考进去了。
      方执礼知道她考进一中之后,破天荒地在抚养费之外,额外给她发了五百块钱,说了几句表扬的话,方小圆心里对他的厌恶和仇恨消减了些许。
      但暑假里的某一天,弟弟方小高从方家回来玩,她才知道那天是方静雪的升学宴,方执礼请了二十桌亲戚朋友为她祝贺,好不热闹,方静雪比亲生的女儿让他有面子多了,毕竟能考上桐城一中火箭班,那就是万里挑一的人才,今后的人生一眼望过去,毫无荆棘,全是坦途。
      方小圆看着自己钱包里的五百块钱,瞬间感觉挺没意思的。
      方小圆此时站在主席台上,想到自己的第二桩罪行。
      “这么说,暑假作业你也不知道了?”
      “你是不是中暑了?从小到大,我们什么时候亲自做过假期作业?疯了疯了……”李晶晶不想理她,嘴里嘀嘀咕咕的。
      方小圆忽然红了眼睛,泪水一颗颗无声地落下。李晶晶侧头一看,吓一大跳。
      “干什么啊你!至于吗?就为了迟到?没做作业?不是吧?中午我请你吃饭好不好,别哭了啊……”
      方小圆虽然眼泪刷刷地流,但她表情还是一脸倔强镇定。她只是还不适应现在自己的处境,精神上的折磨让她难以接受,这相当于他们那个时代的罪犯游街,那些嘲笑的眼神,就是扔到她牢车上的烂菜叶臭鸡蛋。她想自己的原身真的有犯这么大的过错吗?
      是的,现在的她不是原身方小圆的灵魂。
      她过来之前是宁朝忠义侯府的嫡长女,名门千金程静和,也是自幼与太子订婚的准太子妃。但在婚仪前不久,她被告知,只能入东宫当侧妃。
      祖母,父亲,继母相继过来给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他们说,虽然她和太子从小就有婚约,但她母亲早亡,母家又经年势微,如今家族最大的官身,不过是她二舅的一个正七品的县令,太子在朝堂也需要妻族势力的帮扶,虽然程静和是侯府的嫡长女,但母族和其他王亲的妻子比起来,恐怕是有的笑话了。在东宫实在难以服众。
      而她继母的娘家,在户部,礼部都有势力,她的女儿程敏和也是侯府的嫡女,在京中颇有才名,虽比不得程静和的光芒,但也称得上是才貌双全。
      各方权衡,程敏和更适合东宫正妃之位。
      “皇后娘娘也同意了?”静和听了他们的话,愣了半晌,问了句。
      皇后当年和静和之母是手帕交,在静和年幼之时也多加照拂,对她这个准儿媳一直很满意。
      “太子婚配,举国盛事,我们自然不敢擅做主张。”继母的话,柔弱中带着委屈。听起来倒像是上面的提议。
      “那太子自然也是知晓的了。”静和平静地叹一句。
      “正是如此。”父亲平日不苟言笑,严肃端正,此时和静和说话,竟然轻轻往前弯了弯身子。
      不知道他们心里面怎么想,但面上还是要装作愧疚,委屈,不得已的样子。
      照理说,现在程静和其实没有什么依仗,他们不必如此,但常年道貌岸然,以君子之道修身传家的忠义侯府,面上这些虚情假意总是不可缺少的,他们贪心地要每一个人的诚心的赞颂和感激,即便是他们伤害了的人。
      程静和小时候还能被他们诓骗,但后来的一些事,让她渐渐生了警惕之心。
      没想到,出嫁前他们为自己安排了这样的戏码,她轻轻笑了笑,大局已定,没有人能为自己做主了。
      那为了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的日夜经营,那心中的无上骄傲变成难以吞咽的不甘之气。
      她还能怎么办,只能恭顺地应了他们的要求,安心在家准备自己作为侧妃的婚仪。
      她还要装作好心大度说,之前准备的正妃的婚仪用品好多都用不上了,与其浪费扔掉,不如就送给妹妹吧。
      她的好脾气,让他们终于相信,这一桩鸠占鹊巢的丑事,不会闹出更大的动静了。
      不过,他们还是没有接受静和的馈赠,说是东宫已经为太子妃准备了嫁衣等一应用品,家中不必再为此操心。
      程静和心里又是一记钝痛。东宫这样体贴啊,看来太子很满意她的妹妹了。她想起那个以前看见她便满脸笑意的少年,如今想想终究是她会错了意。
      至此再也没有什么好争取的了,全天下只有她一个人在做着太子妃的美梦,如今梦要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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