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心》钟无非

24、第二十四章

　　“少夫人醒了？可要奴婢传晚膳进来？还是先洗漱？”小蝶问道。

　　姜或北揉了揉眼睛，外头天色已经擦黑了，屋内点着灯，迷迷蒙蒙的和着困倦的睡意，让她有了格外不真实的感觉。自己不知何时，又不知怎么，已经回到卓府了。“正好有些饿了，你唤人替我打盆热水来擦擦脸，然后便传膳吧。”

　　“是。”

　　因着是晚膳，便丰盛一些，煎炸炒炖各色样式的都有。自打姜或北有了“身孕”，卓夫人对她便格外关照些，衣食住行都安置得当，更不用说补药之类的，就没断过，这段时间以来倒是让姜或北清瘦的身体丰腴了许多。

　　“这菜也太多了些。”姜或北皱眉说道。原先在姜家，一大家子人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吃食上自然不那么宽裕，而到了卓府，尤其是假孕之后，顿顿大鱼大肉，渐渐也开始厌烦了。荤腥太重的东西，终于也吃得腻了，姜或北只捡了几样清淡的炖汤和小菜下饭，吃饱了之后便叫小蝶撤了下去。她自己手头没什么事，愿意抄几本佛经打发时间。以前是为了在卓夫人面前装装样子，现在更多的是为了静自己的心。

　　她不断提醒自己，不可失了自己的初心。她一开始想要的就是在姜府立足，好好活下去，而不是爱上一个男人，被他的一举一动操控。在这个过程中，她动心了，动摇了，但是现在足够她清醒了。他有了未婚妻，自己应该趁早抽身才是，不管他说得有多好听，那都是花言巧语，不足为信的。笔下的字，一笔一划，她的内心越来越坚定。

　　“或北今日去了，可曾累着了？”卓夫人其实进来已经好一会儿了，但看见姜或北如此专心抄写佛经便没有打扰，立在她身后静静看她抄。哪知姜或北心无旁骛，丝毫没有发现屋内进来了别人。卓夫人心中满意，看来姜或北对自己儿子真是痴情，绝对没有二心的。这样也好，待她生了孩子，便留她在卓家好好照顾孩子起居。只不过这女子小门小户出来的，在聘请孩子的老师上还得好生挑选人选，免得教坏了孩子。卓夫人转念一想，这高遇不就是现成的人选？学问高，人品好，她眼神微黯，满意是极满意的，只不过他未必肯长久留在此地。

　　“倒是不曾累着，出行皆是马车。”姜或北站起来，笑着答道。今日在府外与卓夫人狭路相逢，虽有幕篱遮挡，但仍然担心她起疑心。

　　卓夫人自己却主动提起了这件事，道：“我今日出门去看了铺子，想着给你和孩子置办些东西，回来时却看到高遇和他那未婚妻子，你说巧不巧？这两个人在路上便黏黏糊糊的，那李晚心仿佛得了软骨病一样靠在高遇身上。可怜我这贤侄在哪里不是一副芝兰玉树的公子模样？偏这女子摆出这等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叫人看了厌烦。”

　　姜或北张了张嘴，顿觉词穷。还好，这样看来卓夫人并没有把白天见过的女子怀疑到自己身上。只不过她这形容，总是叫姜或北有些羞愧。那时中了药，浑身无力，确实没想到在别人眼中是这样一番光景。

　　卓夫人只顾着自己说，并没有注意到姜或北的反常，“我好歹也是长辈，高遇也要唤我一声伯母的，她倒好，见了我只顾攀附在高遇身上，一声不吭的，真是丝毫没有礼数的。之前叫你帮忙着一起操持她们俩的婚事竟是做错了，要是累到你才叫得不偿失。以后她来，你便敷衍一番便是，别太花力气在这上面了，自己还怀着身孕，身体要紧些。”

　　“多谢婆母提点，我知道了。”

　　卓夫人见姜或北低眉顺眼站在自己面前，温婉听话，今日那李晚心对自己无礼的气莫名削了大半，遂道：“我只是过来看看你，没别的事。佛经现在太晚了，你就别再抄了，早些安置吧。”

　　“我省得了。恭送婆母。”姜或北把卓夫人送到门口，待她背影消失了才回到屋内。佛经暂时收好了，放在盒子里。月沉如水，她敛眉沉思。留给她逃离这里的时间不多了。经过今日之事，她已经决心摒弃亲人的羁绊了。原来娘亲的心里，从来都只有弟弟。

　　她笑了笑，看着天上的一轮圆月。小的时候也常常这样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月亮，那个时候姜府还算大，后面小花园中心有一个荷花池，月亮又大又圆倒影在池中，风一吹，池水轻轻晃动，鼻尖有清香的荷花味道。那时无忧无虑，而今满腹心事。从前盼望长大，却不知长大后要拼尽全力应对这个肮脏而复杂的世界。

　　“少夫人，我热了羊奶过来，喝了对睡眠好。”小蝶端着陶瓷盅进来，说道。这是卓夫人吩咐厨房的，只因她方才进来看见姜或北眼底青黑，猜测她或许是睡眠不好，便让厨房给她一份。这羊奶并不是人人都喝得上的，这皆是看在姜或北腹中孩儿的面子上。

　　姜或北接过来抿了一口，只觉得腥气扑鼻，遂放下摆了摆手，道：“腥膻味太重了，想来不是我能消瘦的。你尝尝，若喝得，便喝了吧。”

　　“好嘞。”小蝶接过来，咕咚两口，只觉得香甜味美，并没觉得有什么腥膻味道。她喝完舔了舔嘴角，道：“对了，今日高先生还送了一些药，让我煎了给您喝。我已经煎好了，少夫人您这会儿喝的下吗？”

　　“什么药？你究竟是谁的丫鬟，怎么处处听他差使？”姜或北道。

　　小蝶吐了吐舌头，道：“因为我知道高先生是不会害您的，高先生是好人啊。”

　　姜或北叹了口气，道：“那这样吧，我把你送到高府去，你去那里当差好了。”

　　“少夫人，奴婢才不要离开您！”小蝶慌忙说道。

　　姜或北倒不是觉得小蝶对高遇言听计从有什么问题，她本想到时候带着小蝶一起出走，但是小蝶这般心大，一旦自己把计划提前告诉了小蝶，难保不会被高遇知晓。“罢了，我没有其他的意思，以后要是他对你说了什么问了什么，一定要先跟我说。”

　　“是。”

　　看姜或北不打算喝药，小蝶便先退了出去。天色稍晚了，姜或北亦打算安歇了。她把灯吹灭了，刚躺下，高遇便熟门熟路地进来了。他自己脱了外裳，见姜或北背对着自己动也不动，长臂一伸，将姜或北捞了起来，道：“别装睡了，起来喝药。”

　　“我又没病，喝什么药?除非你有假死药，便拿来给我吞了。”姜或北装睡不成，只好睁开眼睛说道。

　　“你白日里中了迷药，还要我说？那迷药于身体不利，我让大夫给你开了方子，你起身好好地把药喝了，我即刻离开。”

　　“真的？你说话算话。”

　　高遇苦笑，“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

　　“不是，我只是不希望别人的未婚夫半夜出现在我房里。”

　　“既然不想看到我，就赶快把药喝了。我看你喝完了就走。”

　　“好，我去找小蝶端药过来。”

　　“不必，我早知道你不会好好听话，便叫高府的人煎了一份。药在这里，你喝吧。”

　　姜或北这才注意到桌上多了一个药罐子，她倒出来放到嘴边尝了尝，还是温热的，遂仰脖一饮而尽。来不及尝到过多的苦涩味道，嘴里已经被塞了一颗蜜饯。

　　“你该走了。”姜或北抬眼看了一眼高遇，很快将眼神挪开，伸手将他推得更远一点。

　　高遇抿唇，道：“好，不过我要看着你睡了之后再走。”

　　“有人在的话，我睡不着。”

　　“你放心，我什么也不做。”高遇坐下，很坚持。

　　姜或北妥协了，道：“你是君子，我信你。”她不想在这个时候惹毛他，自己乖乖躺到床上，闭上眼睛。高遇看见榻上包裹成蚕蛹般的人，不知该气该笑。好在，也到了快收网的时间了。等到真相大白的时候，自己会一五一十地向她解释的。

　　姜或北僵着身子，闭着眼睛，随时注意着耳边的动静，好在高遇并没有什么动作。屋子里静悄悄的，她竟也就这样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高遇早就离开了。

　　姜或北下意识去摸了摸装着自己全部家当的盒子，决定今日先去找个钱庄把自己的银钱都放进去，方便以后到了其他地方取用，只留下一个零散的钱备用。有了前面几次的铺垫，她现在想出去比之前要容易。到了繁华闹市，她找了个酒楼要了茶点，然后悄悄差使小蝶去存钱，自己则在酒楼等着。

　　过了一会儿，小蝶匆匆回来了，悄声道：“少夫人，办妥了。”并把钱庄的字据递给她。姜或北小心地贴身放好了，道：“走吧，咱们去外面逛逛。”

　　卓夫人派了几个人跟着她们，姜或北找的借口是出来看首饰，若放在从前，卓夫人必定不允，眼下对姜或北格外宽容，心底明白她是借口想出门，倒也没说什么。姜或北想着装模作样也还是要去逛一下的，遂随意找了个珠宝店进去。好巧不巧，就看见一对璧人。

　　李晚心先瞧见了姜或北，道：“呀，姜姐姐也来了，今日可真是巧了。”

　　姜或北看向高遇，见他表情淡淡的，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她收回目光，心想，，倒是自己一个人在尴尬了不成？姜或北笑道：“正是，在府上闷着无事可做，便想出来看看首饰，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

　　掌柜一看就知道这几位是贵客，又正好认识，就一起请上二楼的小房间，介绍自家的镇店之宝，其中一套金镶玉头面格外华丽，金丝交叠构成的蝴蝶、凤凰和花朵与红宝石和珍珠搭配得相得益彰。姜或北初见被惊艳了一瞬，但很快冷静下来，一来这个价格必定不菲，实在没必要花自己的傍身钱买这个，虽则卓夫人口头上说过看中什么直接买，但这个实在贵重，自己要真是不客气买了，卓夫人肯定会有意见。二则，等她逃出去了肯定要低调行事，这套头面便是买了也只能搁置在家中，逃跑途中要带着这个，反而碍事。三则，她看出李晚心也很喜欢这套头面，方才掌柜的把这套头面拿出来时，她分明没有错过李晚心眼中的惊艳之色。

　　“二位姑娘，如何？这套头面可是小店的珍藏，只此一套的。等闲人进来，我才不会拿出来的。”掌柜说道。

　　姜或北摇摇头，道：“好看是好看，就是太过于华丽了，不大适合我。我见楼下的玉镯便挺好的，我下去瞧瞧。高先生和晚心妹妹慢慢看，你们马上要大婚了，必定得添些首饰的。”

　　李晚心见高遇不说话，她不敢再贸然有动作，迟疑地在高遇身后站着。高遇道：“少夫人慢走，我和晚心还要再逛逛，便不同你一道了。”

　　“好。”

　　姜或北下了楼，在珠宝店大堂随意要了一支发钗，一个玉镯，便回卓府了。这个账自然是记在卓府头上，这两样东西并不十分贵重但也不廉价，符合卓夫人对她的一贯印象。

　　婚期越近，高遇许是越来越繁忙，晚上也不怎么出现了。他不出现对于姜或北来说将将好。姜与南过来找过姜或北一次，他丝毫不知道娘亲生辰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带了娘亲亲手做的糕点过来找姜或北，道：“娘亲大清早起来做的，惦记着你回家那日走得匆忙，说没吃上几口，叫我早些出门过来带给你。姐，你尝尝，还热乎的。”

　　姜或北打开瞧了瞧，道：“娘亲有心了，你好好念书，以后对她好。”

　　“我肯定会的啊，我现在念书可用功了，高先生都夸了我好几次呢。”

　　“那就好。”姜或北摸了摸姜与南的头。希望她走了之后，娘亲和弟弟都能好好的吧。

　　此时，离高遇成亲不过三日。姜或北断定，离婚期越近他越是抽不出时间来的。她打算在高遇成亲的头一天晚上离开。行李早已准备得差不多，都放在隐蔽处，只待时间一到就走。到了卓府之后添置的金银首饰和华丽衣裳，她都没带走。

　　姜或北最近几乎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脑海里反复排练着出行的环节，生怕有什么错漏之处。不想听到窗户开合的声音，姜或北翻身坐起，一脸惊魂未定地看向来人。

　　“你怎么来了？”姜或北起身披衣，道：“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姜或北，我发现你过河拆桥的本事越来越直白了。不是你口口声声找我要假死药吗？如今有动静了，我不是得过来告诉你一声。”

　　“你拿到了？”姜或北惊喜道。

　　“暂时还没有，得再等四天。我就是先过来告诉你一声，叫你安心些。”

　　“哦，我知道了，你快走吧。你快要成亲了，要是被人发现了就不好了。晚心妹妹还在府上等你。”

　　“好。我这就走了，你别着急。”

　　姜或北倒是奇怪今日高遇竟然如此好说话，没有丝毫纠缠。突然又想起那日在珠宝店里他冷淡的眉目，心也冷了下来，淡淡道：“嗯，快些走，我困了，要睡了。”

　　“好。”高遇答道，终究还是有些不舍，回头趁着姜或北不备，在她额头上飞快亲了一下，从窗户便离开了。

　　姜或北擦了擦额头，气恼极了。好在明天就走，很快就能和这个人桥归桥路归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