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474、四月三十

　　那时，秦莘野还只能暂时性地附在秦源野身上。大抵是用不惯姐姐的大脑，她居然傻不拉几地对约瑟夫·李言听计从，对外散播塞勒涅的实际领导者另有其人的消息。然而说出去的话宛若泼出去的水，秦源野无力收拾妹妹弄出的烂摊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悲剧发生。
　　好在沈连寂平安无事，否则她绝对会让秦莘野魂飞魄散。
　　其实秦莘野也不是真蠢。约瑟夫·李助她复活，那么替他做点事是不可避免的。她当游魂当了那么久，相当于开了一段时间的上帝视角，知道杭城七中这一环在沈连寂的计划中占据不小的地位，于是顺水推舟，既还了欠约瑟夫的人情，又帮了沈连寂一个忙，日后重聚了也好向他讨奖赏——结果脸被打得啪啪响。
　　“……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那个贱人受得了但我却不行？这异能究竟是什么鬼？为什么就没有开关可以关掉？！”
　　一从沈连寂那儿回来，秦莘野就开始摔东西咆哮，房间里但凡是能摔的，全被她摔了个遍。秦源野淡定地随着妹妹的视角吃瓜，如果可以控制身体的话，她估计连鼻孔都挖上了。
　　她默默地想：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不够爱啊，傻逼。
　　平心而论，沈连寂的气味确实不好闻——整整十年被当成小白鼠养在设施里，从六脉调和到被弄成一副像随时会嗝屁的鬼样子，能好闻才怪。但俗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即使是天大的缺点，在爱人面前，也是值得被包容的可爱之处。秦源野向来自诩宰相肚量，在关乎沈连寂的事上，岂止是撑一艘船，连全宇宙都不在话下。
　　除此之外，最让她喜出望外的是，沈连寂分明已然知晓了她们是双胞胎姐妹的事实，但对于秦莘野的来访，不仅没表现出丝毫喜悦，甚至还被气伤了。
　　当然，看见沈连寂摔倒的瞬间，秦源野的心也跟着颤了颤。不过她闻出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所以才任由秦莘野逃离。她打死也料不到，黄金娇竟然说中了！
　　如此一来，便再没有理由退缩了。必须尽快治疗好食人症，然后打倒约瑟夫·李，抱走沈连寂，过上双宿双飞放荡不羁的美日子！
　　秦源野高兴过了头，情不自禁地幻想起在床上欺负沈连寂的十九禁画面来。秦莘野对此浑然不觉，见没东西可以摔了，气得直跺脚，继而一屁股坐下来，抱膝黯然神伤。
　　这边打满马赛克的天马还未驰骋出一道漂亮的尾迹云，就被秦莘野的悲愤气场搅散了。秦源野收起满脑子黄色废料，有生以来第一次正眼打量起自己这个妹妹来。
　　站在秦莘野的角度，秦源野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点上辈子的债主的意味，从还在娘胎里时就寄生在她身上，出生以后夺走了她一颗肾，间接导致其体质江河日下，最后还把她活生生吃了，尸骨也在前不久给烧了。如今她好不容易死而复生，盼望与倾心的少年再续前缘，却被迫无疾而终。如果要秦源野亲身经历这些，她早就把对方撕烂了，哪还会任其蹬鼻子上脸？
　　然而秦源野不是秦莘野，秦莘野也不是秦源野，所以这对姐妹注定难以和解。
　　经过一晚上的思考，秦莘野做出了决定。纵使不能像以前那样站在沈连寂身旁，她也不能真的投敌了，以间谍身份跟着约瑟夫·李是最合适的选择。
　　只可惜，约瑟夫·李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意图，并故意等到塞勒涅覆灭、周围没有沈连寂和怀珺衡的人之后，方才朝她伸出魔爪。
　　这也是约瑟夫更喜欢秦莘野的原因。她没有秦源野在江湖上历练的经验，对于新躯体的掌控也不够熟练，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暴露出大大小小的马脚和可乘之机，拿捏起来简直就是易如反掌。想到以前都是简单粗暴地把她组装成一个由异鞭虫点缀的花篮送给沈连寂，这次他打算玩点不一样的，而且还得足够体面，才能烘托出自己用心良苦。
　　他考虑了很久也决定不下来，直到风逸才的无心之言点醒了他。
　　“唉，一个不吃人的食人鬼，还算食人鬼么？
　　风逸才仅是因为她吃不下饭而随口调侃。约瑟夫听了，像打了鸡血似的一个激灵。
　　……没错！既然沈连寂爱她爱到甘愿为食饵的程度，那么这一世让他在爱人的怀抱中死去，也未尝不是一个美满的结局。于是他对秦莘野道：“你确实比不上你姐姐。她为了沈同学，不知死了多少次。而你只会白白送人头。不过，我还是站在你这边的。与沈连寂融为一体，也是你的心愿，对吧？放心，作为你主动送上门的奖励，我会帮你实现的。”
　　秦莘野被下了药神志不清，理解不了约瑟夫的意思。但秦源野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得心道：妈呀救大命啊，自己还得靠她解决食人症呢，可不能让这个死老头得逞。
　　于是她不再潜水了，像条鱼似的钻进了秦莘野的梦里。
　　秦莘野做的梦，是秦源野最讨厌的那种——父母安康，身体健全，与沈连寂形影不离，没有第五个人搅局。但也不得不承认，她小时候的确期望过这种场景。
　　她化成人形，不偏不倚地现于秦莘野正前方。下一刻，其余人物和背景烟消云散，秦莘野错愕了一瞬，随后抬起头，脸上浮现出怨毒之色。
　　秦源野不为所动，“别误会了。我不是你梦到的，你想宰也没法宰。”
　　秦莘野置若罔闻，一边变幻出武器，一边冲上来动手。秦源野无奈地叹了口气，轻松一招将她打飞了。
　　自从附身于这具□□后，秦莘野时不时会感到别扭，可具体哪里别扭、怎么个别扭法，她又说不上来，只当是鸠占鹊巢的副作用。但现在，她终于明白了。
　　“你竟然……”
　　“等等！”秦源野不容分说地制止，“形势紧迫，把你的嘴炮收一收。我只想说，如果再这样下去，咱们两个都得玩完。”
　　秦莘野愣了愣，她自然明了自身处境不太妙，但若能反抗，她早反抗了，根本轮不到这个万年划水分子“上线”提醒。她越想越气，冷不防一个偷袭，一刀破腹。秦源野好言相劝不成，还被捅穿肠了，脾气一下子被点爆，反扑上去与其扭打起来。
　　幸亏梦境里的时间流速和现实不一样，受了伤也不会有任何实质性影响，她俩打得热火朝天，谁也不服谁，同时各执一词，含“妈”量极高。
　　然而承载着两团灵魂的身体可经不起这般内耗，不到一会儿，双方均被红牌警告，这才消停了下来。双胞胎姐妹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扭过了头，连皱眉肌收缩的步调都一模一样。
　　她俩结的梁子太深太久远了，谁都不肯轻易松口。而后，秦源野本着宾客至上的精神，牙疼似的打破了沉默：“那个啥，当初，是我不好，把你吃了还抛尸……”
　　秦莘野可听不出半点愧疚。
　　“但不管怎么说，在共同的敌人面前，我们还是化干戈为玉帛吧。毕竟这也是为了连寂。”
　　一听见“连寂”二字，秦莘野满肚怨火即刻被浇灭了。她着实未料到，沈连寂心悦的竟然是她，而不是自己。然而光凭她能忍耐他身上的死气，就不知比自己强多少了。
　　半晌，她徐徐道：“你有没有想过，妈妈其实是深爱着姨母，所以才下意识地把她的幻影施加在自己身上，进而一个人活成两个人的样子？”
　　秦源野不置可否。黎兰月是当局者迷，但她们作为旁观者，却是一目了然。
　　“从妈妈和姨母，到外婆和大姨婆，甚至再往上，她们的崩溃和疯狂证明，留下一个是不行的。要想彻底结束这个家族诅咒，两个人缺一不可。”
　　秦源野也是如此考量的。她和秦莘野实在太像了，像到由一个母体分裂出来的两个子体、紧密相连的分身，任何一个不在了，另一个都会被空虚到无以复加的丧失感百般折磨。这也是她选择亲口吞食妹妹的原因。她以为这样就能弥补妹妹离世造成的空缺，讵料却是徒劳。
　　“你方法用错了，也就导致了食人的癖好。”秦莘野继续道，“至今还未尝试过的，唯有灵魂融合了。”
　　秦源野登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才不要！”
　　“你以为我想？”秦莘野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除了这个，你还有别的办法？”
　　秦源野无言以对，讪讪地挠了挠脸颊，细如蚊鸣地道：“自打咱俩共用一具躯体以来，我再也没产生过食人冲动……”
　　“是啊。那要不就维持现状？”
　　秦源野瞳孔地震，“靠！你竟然想玩3P？收回前言，你和我一点都不像！”
　　“我放个屁你还当真了？”秦莘野笑了，攻击性不强，但侮辱性极高，把秦源野气得哇哇大叫。
　　“总之，着入点应该就是这个没跑了。”秦莘野还是初次见到姐姐被自己气成这副模样，不免觉得新鲜。她记得自己还在世时，天天对她各种刁难，而她却一声不吭，教人越看越郁闷，越郁闷越是想闹。或许，不仅仅只是自己被病痛磨平了原本模样，她也是。
　　思及此，秦莘野不自觉缓和下语气，“关键是如何融合，以及谁会留下来了。”
　　秦源野闻言安分了下来。
　　论私心，她们两个都不想成为消失的一方。但又必定会有一方消失。秦源野想，自己和秦莘野上辈子兴许是一个人，只不过在投胎过程中遇到了意外，才如镜子般摔成两半，以连体婴儿的形式来到了这个世上。
　　——拥有同样的相貌、同样的血脉，依靠同一对肾脏存活，相互分离，却又未彻底分离。
　　“不过，也没啥好纠结的。”看着陷入苦恼的姐姐，秦莘野伸了个懒腰，好不惬意，“连寂喜欢的是你，能招架那个臭老头的催眠也只有你。我一个已死之人，是该退场了。”
　　秦源野一张嘴，却欲言又止。
　　秦莘野走上前，与姐姐四目相对，“在这种形态下，可以看得很清。我俩的灵魂，各自缺了一部分，想来只要把这空缺补上就行了。虽然像拼图一样直接嵌上去也不是不行，但这样就很难保证你还是秦源野了。没办法，我就勉为其难地给你打个‘补丁’吧。”
　　秦源野有史以来第一次流露出一位姐姐该有的神色，“我……”
　　“打住。”秦莘野立马打断，“如果你觉得我是无私退出，那就大错特错了。我这么做，纯粹是为了连寂。要知道，打了‘补丁’之后，你可就撕不下来了。换句话说，我会永生永世阴魂不散，而你也永生永世摆脱不了我。”
　　秦源野顿了一下，尽显如兽王般睥睨万物的高傲姿态，“笑话。你以为本姑奶奶会怕么？”
　　秦莘野不甘示弱地反击，“就怕你怕了，到时候，就算是玩强制爱，我也要让连寂变成我的东西。”
　　“好家伙。纯爱战士永远不倒，连寂是我的，你一根头发也别想揪去。”
　　“那就试试看吧。”
　　姐妹俩前一秒针锋相对，后一秒又脉脉相视。秦源野看了看和自己长得如出一辙的双胞胎妹妹，还欲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说的。不过，她很庆幸能最后再见她一面。秦莘野反倒利落多了，仅是嘱咐了一句：“照顾好连寂。”
　　秦源野笃定地回道：“不用你说。”
　　秦莘野笑了笑，浑身化为羽毛飞散。那一片片羽毛洁白亮丽，在黑暗的精神世界中熠熠发光。秦源野伸出手，一片颜色偏金的轻轻飘落到了她的掌心上，随即像雪一样融化，顺着皮肤渗入了心脏，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意从身体深处涌出。紧接着，她看见了一张睡床，两个孩子躺在上面呼呼大睡。午后阳光温柔地通过窗户打在她们身上，两道斜影交织，正如同她们那两根纤细的小拇指相勾，睡着了也未松开。
　　然后，似是梦见了什么，她们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相互蹭了蹭，额头轻轻贴在了一起。黎兰月走进来，看见她们香甜而睡，俯身给两个孩子分别落下一吻，幸福地笑了起来。
　　——秦源野知道，这是真实发生过的画面。也是秦莘野送给自己的，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