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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7、一月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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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瓶含有第四代阿克索的汽水,是以张超一个同学的名义寄去的。纪信和景少骅很快了他家的住址,并上门拜访。这家人似乎在外面欠了不少钱,不仅信箱里被塞了许多催债的信件,就连门上也被贴了不少纸条。纪信敲了敲门,不多时,一位面色憔悴的中年女人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一条缝,怯声问:“你……你们是谁?”
纪信例行出示证件,“我们是管控局的调查专员,请问陈平是您的儿子吗?”
女人愣了一下,神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慌乱起来。为了防止她把门关上,纪信伸手扣住门沿,礼貌地道:“请让我们进去说吧。”
女人犹疑一阵,怯怯地后退一步,方便他们二人进屋,然后去倒了两杯水。纪信道了声谢,立刻进入了正题,“昨天晚上,陈平的同学张超倒在警局门口,被警察们救了起来。经过一番询问,我们了解到他在一个叫矫正所的地方受了虐待,好不容易才从那里逃了出来。那个矫正所专收‘怪胎’,据说有特殊的手段可以治疗异类,让他们变回普通人。但事实上,张超原本并不是‘怪胎’,他只是误食了一种药物,这才获得了异能。而我们确认到,那药物似乎掺杂在经由您儿子送出的一瓶汽水之中。”
女人顿时脸色惨白。她下意识搓着手指,目光闪烁。
纪信继续道:“能让您儿子出来和我们谈谈吗?”
景少骅观察她的表情,当即有了结论,“陈平现在,该不会也在矫正所吧?”
女人浑身一僵,“阿平……阿平,他……他和他爸回老家了!”
景少骅轻轻一笑,“阿姨,和我们撒谎是没用的。我们早就与学校老师核实过了,陈平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去学校了,期末考也没参加。”
女人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她明白欺瞒真相的后果,但她实在无法容忍自己的儿子被当作怪物一样监禁起来,以至于眼眶噙满泪水。纪信微微一叹,“阿姨,其实你们都误会了。管控局是不会把异类无缘无故抓起来的。我们是来救陈平和其他被送进矫正所的孩子的。”
话音一落,景少骅将张超伤势的照片展示给女人。她一看,当即吓得泪如雨下,“……怎、怎么会这样?赵医生明明和我说,他会好好治疗他们的啊!”
“所以才说你们被骗了。”景少骅淡漠地道。
女人哭得更厉害了。
“阿姨,为了尽快救出矫正所里的孩子们,我们需要您的帮助。”纪信一字一顿地道,“请您把一切都告诉我们。”
女人顿了顿,抹了把泪水,强忍着悲伤说,“阿平……也是突然某一天变成异类的,我和他爸都慌了手脚,紧接着第二天就收到了矫正所的传单。我和孩子他爸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把阿平送过去,然后四处借钱交治疗费……半个月前,我们、我们实在借不到了,就去找赵医生,问能不能宽限一下。赵医生说,只要我帮他一个忙,就可以省去一部分费用……”
景少骅问:“于是你就把那瓶汽水寄给张超了?”
女人点了点头,流下了懊悔的眼泪,“……但是我不知道那饮料里掺了药!我真的不知道!专员,我家阿平也是因为吃了药才变成异类的吗?他不是不正常对不对?”
看着她那满怀祈祷的眼神,纪信选择如实回答:“现阶段,我们还不能确认。不过在陈平展现出异能前,他是否喝过类似的汽水,或是接触过其他粉色的东西?”
“……粉色?”女人极力思索,“我……我不知道……我和他爸经常不在家,有什么事情,都是他自己弄的……”
“我明白了,谢谢你的配合。”纪信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和我说。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救出陈平的。”
回到管控局向朱笠汇报了相关情报之后,纪信道:“现在基本可以确定,矫正所是故借陈平母亲之手加害张超,然后再利用传单欺骗他的父母。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陈平家应该也是同样的遭遇。”他看向朱笠,请求下一步指示。
朱笠沉思片刻,“潜入行动。”
“……潜入行动?为什么?”
话一说完,纪信倏地意识到自己竟然对朱笠的决定有所怀疑,便立刻脸色一变,紧紧闭上了嘴。朱笠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多大波澜,“那个赵医生,我已经调查过了。他本名赵裴,只是一位三流的内科医生,因为赌博蹲了几年牢。凭他给人看了两年车库的收入,绝对不可能单独租下那么大一个场地,还雇佣其他人干活,所以他的背后一定有人。如果现在就出动人手取缔矫正所的话,很难连同幕后的人一网打尽。”
纪信不敢出言反驳,他只是担心在卧底调查期间,又有无辜之人上当受骗。
朱笠无视了他的顾忌,把目光转向景少骅,“我会联系陈平父母配合我们。届时,你伪装成刚变成异类的人混进去。”
见景少骅被指定去执行此次任务,纪信心中升起一丝不平,但话涌至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景少骅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不过嘴上倒是不忘抱怨,“唉,不就偷了几天懒嘛,至于一回来就要把我打包送到敌人门上去吗?”
朱笠漠然置之,仿佛就这样定下了似的走了。纪信看了景少骅一眼,默默低下头,什么都没说。晚上,等其他人都下班了,他走到办公室的门前,伸手敲了敲,“组长。”
“进来。”
纪信轻手轻脚地开门入内,在朱笠面前站定,“组长,为什么让少骅去卧底矫正所?”
朱笠抬眼一扫,随即垂下视线,似乎并不打算回答。
纪信不依不挠道:“佳佳和钰珏在执行别的任务。琦琦虽然在异能上是最佳人选,但她没有相关经验,也可以排除。然而少骅最近不在状态,再加上先前他的长相和名字都被公开过了,并不适合这个任务。”
朱笠严肃地抬头,“所以呢?”
纪信无意识地要说下去,但又顿了一下,“组长,我觉得你有些针对景少骅。”
朱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张超说过,他在矫正所一点都反抗不了,附二院也从他的血液里检测出了大量违禁药的成分,而且就算治疗结束了,后遗症也无法消除。”这是纪信第一次与朱笠面对面,故难免眼神飘忽,语气缺乏自信,“少骅若是去了,势必会被灌同样的药物。这样一来,即使任务成功,他怕也是会废了……”
朱笠:“……”
纪信明白这样讲完全没法动摇他,但他实在没法眼睁睁地看着景少骅碍于命令身涉险境,于是迟疑片刻,说出了一直憋在心里的实话,“当初少骅中枪,您不让我外出巡逻;后来旧部门围剿塞勒涅,您也不许我参与……我是一组的一员,我不想因为我是您的儿子,就一直躲在大家后面!”
“什么儿子?”朱笠冷冷地道。
纪信愣住了。他以前只以为朱笠是忌惮旧部门的规定,才不与自己相认,可现在管控局已不视异类为洪水猛兽,也没有禁止工作人员的亲友之中不能有异类,所以完全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除非他本人不想认。
刹那间,犹如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纪信面部肌肉细微抽搐了一下,强撑着留下一句“打扰了”,匆匆地离开了。
在朱笠的要求下,陈平母亲以债台高筑、交不起治疗费为由登门拜访了赵裴。果不其然,赵裴又给了她一瓶汽水,并让她像上次一样寄到熟人家去。拿到那瓶汽水之后,朱笠第一时间送去了鉴定部。紧接着第二天,他便收到了矫正所的传单。
于是接下来就十分顺利了:乔装成深受其害的家长,把“生病”的景少骅送到矫正所的大门,千叮咛万嘱咐赵医生一定要医治好他。
望着朱笠离去的背影,景少骅实在没想到他演起戏来居然还真像那么回事,不由得腹诽不停。这时,有人忽然从旁一扇他后脑勺,力气大得简直要把脑髓给扇出来。
“看什么看?来了这里,就别想走了。”
景少骅捂着脑袋一看,那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大妈。她皮肤偏黑,眼神尖锐,留着一头看起来硬邦邦的卷发,稍一靠近就会闻到劣质的定型摩丝的味道,有鼻炎的人一定会当场犯病。景少骅斜眼瞅了瞅她,搞不懂她为什么才刚见面就想要了自己的命。而站在一旁的赵裴却对她的暴力举动熟视无睹,反而还觉得她是在友好地和景少哗打招呼。
他背着手,声音十分浑厚,“王宿管,新患者就先交给你了。”
赵裴生得肥头大耳,肚子圆得好像怀胎八月,浑身上下毫无医者的气质可言。景少骅还是第一次见到能把白大褂撑得紧绷无比的人,于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对于他的目光,赵裴表现得漫不经心,头也不回地离去了。王美凤目送了他片刻,转而一看景少骅,满脸的肥肉堆砌出了一道显然带有性骚扰意味的笑容。
景少骅顿时头皮发麻。
“跟我来吧。”王美凤一扭头,搔首弄姿地迈开了步伐。
矫正所一共有三栋楼:一栋为就诊区和赵裴的办公室,一栋为食堂,一栋为宿舍。景少骅先被带去了宿舍,只听得王美凤道:“早上六点响铃,晚上十一点熄灯。男生住一到三楼,女生住四到六楼。三楼和四楼之间有门禁,只有女生的饭卡才能打开。之前出现过一名女生饭卡丢了,被一个男生捡到的情况。不过后来,那男生可是再也不敢靠近四楼半步。你若是想到四楼看看,大可以直接和我说,完全不必像那个男生一样采取那么迂回的方式。”
景少骅挤出一记微笑,没回话。
“好了,到了。”进了宿舍楼,王美凤突然换了一副命令的口吻,“把你身上的衣服都脱了,我要检查一下你是否带了违禁品。”
“什么是违禁品?”景少骅这次来,就带了一副眼镜和几条换洗用的内裤。
王美凤不耐烦地道:“叫你脱就脱,哪儿那么多废话?难道你想入院第一天就被记过吗?”
景少骅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他感觉自己的人权受到了严重侵犯,但奈何有重要任务在身,不能半点线索没挖到就被赶回去,所以只能把衣服一件一件地脱下来。在此过程中,王美凤的目光始终在他身上来回游走,但在看到他两只手腕都紧紧绑着绷带的瞬间,她倏地脸色一阴,厉声道:“你的手怎么回事?”
景少骅答道:“受了些伤。”
王美凤激动地道:“把绷带拆了!”
景少骅不明白她被触碰了哪根神经,不过他其实不太愿意将伤口露出来,因为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然而在王美凤的逼视之下,他只得服从,把绷带慢慢解开。
——那一双手比瘾君子的手还要触目惊心,皮肤上数个分布不均的圆孔状伤口,或结痂或留疤,就像得了恶性疾病一样恐怖。王美凤当即吓得避开老远,唯恐沾到了不干净的东西。
“你……你到底怎么回事?!”
“放心,这并不是什么怪病,我也没吸毒。单纯只是外伤。”景少骅淡定道,“说是自残倾向的话,你应该明白吧?”
王美凤狐疑地盯了他一会儿,又看了看他手腕上的伤,勉勉强强算是信了,“快把它们遮起来!脏人眼!”
“……明明是你自己要看的。”景少骅嘀咕了一句,重新缠上了绷带。
按照正常流程,王美凤还得仔细检查入院患者的下半身,而且这一环节也是她最为享受的,但面对满手伤痕的景少骅,她是一点也消受不起。她一边和他保持着一定距离,一边从柜子里掏出一套纯白的病服丢过去,十分嫌弃地道:“换上。”
景少骅一阵委屈,乖乖照做了。
对于患者的衣物,原本是要拿去消毒封存的,但王美凤实在是碰也不想碰,就让景少骅自己拿上,然后匆匆忙忙地上楼去了。宿舍都是狭窄的单人间,睡床靠墙,柜子也靠墙,而偏偏柜子和床之间就只剩下五十公分的过道,并且还没窗户。因此一进房间,景少骅就感觉整个空间都在向他挤压过来,连呼吸也变得吃力了。
看他愣在门边不动,王美凤急不可耐地喝道:“看完了没?看完了就把东西放下!赵医生还在等着你呢!”
景少骅瞥了瞥安装在墙角的监控摄像头,不动声色地放下衣服,“好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