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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8、五月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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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易弦为何禁止薛琴任擅自出入鉴定科公用的药品室,总共有三个原因:一,这货经常随心所欲地将各种药品拿去不务正业,每次都不记得在药品使用记录册上登记,以至于闹了好几次药品室进小偷的乌龙;二,药品室是为存放鉴定工作所需药品而设立的,不是医务室;三,他见不得他和其他男人近距离接触,无论什么理由都不行。
当然,最后一条才是重中之重。
这天,公正不阿、铁面无私的易科长忽然把埋首于乱七八糟的研究的薛鉴定员拽到角落,继而把一张承诺书往墙上一拍、往他手里塞了一支笔,强行让他在上面签下了名字。而对此毫无反抗之力的薛琴任还没看清那承诺书上写了什么,易弦就将其抽走收起来了,随后脉脉地注视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极为满意且显然不怀好意的微笑。
薛琴任:“……”
刚才签的,该不会是卖身契吧?
“午饭准备怎么解决?”没有解释自己方才的举动,易弦若无其事地换了个话题,“我在一家口碑不错的意大利餐厅订了位……”
话音未落,薛琴任的手机冷不防响了起来。他扫了一眼表情略显受挫的易弦,旁若无人地转身接听:“沈老师,你忙完了?那我现在去你那边吗?外面见?嗯,行。”
他捂住手机的麦克风,回头问道:“中午去哪儿吃?”
易弦愣了愣,报出了一个地址。
薛琴任转回头,对电话另一头复述了一遍易弦给的地址,再挂了电话。
“沈老师有事找我。”他把手机放进口袋,向易弦眨了眨一只眼睛,饱含笑意的铜铃眼荡漾出格外魅惑勾人的目光,“不好意思,你今天就在食堂将就一顿吧。”
半个小时后,薛琴任一边津津有味地嚼着火腿,一边向站在餐厅门口四处张望的沈承信举起手喊道:“沈老师,这边!”
闻声,沈承信立刻锁定了薛琴任所在的座位。他刚一入坐,薛琴任就双手并用地把已经动过的一盘盘菜推到他面前,兴奋地推荐道:“沈老师,这家餐厅虽然价格贵了点,但味道真的不赖!这个这个还有这些都很好吃,你快尝尝吧!”
“嗯。”沈承信和蔼地笑着,丝毫未对薛琴任我行我素的性格产生任何不悦。他试了口右手边的肉酱千层面,虽然太不懂西餐的门道,但因为吃起来确实不错,便随口赞赏了一句。
薛琴任笑眯起了双眼。
“说起来,我还真不知道你会关注这种餐厅呢。”沈承信环顾了一下四周,柔软的灯光下,是染上一层淡淡朦胧感的一张张高雅的油画,“感觉上,倒有点符合易弦的品味。”
“哼。”薛琴任不开心地噘起嘴,脸上泛起恐怖的阴霾,“明明陪着沈老师的人是我,为什么那家伙的名字会冒出来啊?”
“哈哈,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喜欢我提起他呢。”沈承信笑了笑,慈祥的样子仿佛在看着一个极其惹人怜爱的孩子,“为什么?”
“因为沈老师的徒弟是我不是他啊!”薛琴任闷闷不乐地鼓起腮帮子,“老是提起他的话,会让我觉得比起我,沈老师你更喜欢他。”
沈承信以哄小孩的语气道:“你想多了。在我眼里,你们同样优秀。”
薛琴任愤愤地插起一块牛排送进嘴里:“每次都这么敷衍我!”
“才不是敷衍呢。”沈承信循循善诱般地说,“这次你发明出的检测仪和试纸,大大方便了异肽素的检测,解决了我大半生都没能解决的问题,怎么还不优秀了?”
“那只是沈老师你没有特意去研究而已!”薛琴任的脸顿时红成了一个大番茄,“如果由沈老师你来研究的话,肯定花不了那么长的时间!”
沈承信顿了顿,笑而不语。
“对了沈老师,”薛琴任嚼了嚼满嘴的披萨,喉结一动,咽下了肚子,“你找我出来,有什么事吗?”
沈承信不紧不慢地把手中的水杯放到桌上:“琴任,你还记得我拜托鉴定科的前任科长收留你之前,对你说了什么吗?”
“‘脏手的,只要我们这些老一辈人就行了。’”
“是啊。脏手的,只要我们这些老一辈人就行了。”沈承信把自己曾经说过话重复了一次,一字一顿,好似在细细回想自己当初说出这句话时,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不过,你应该一直想着某天能回到研究院吧。”
无法否认,却又不愿承认。薛琴任无言以对,只能以沉默回应。
“我此生所做的全部决定中,仅有这一项,我问心无愧。”
“嗯?”
沈承信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手指头大的U盘,将其放在了薛琴任的手心上。
“这是什么?”
“很重要的东西。不过最近,不要打开看。”
“那什么时候才可以?”
“等我,不在了以后。”
“不在?沈老师你要去哪里吗?”
“差……不多吧。”沈承信略微一顿,温和地笑了起来。尽管他此刻看起来和往常别无二致,薛琴任却不知怎的,心中无端闪过自己以后再也见不到他的不详预感。
“沈老师,你……”
“今天就敞开肚皮吃吧,”沈承信笑着打断道,“我请客。”
要说欧阳尧旭为何会突然晕倒,其实很简单——他晕血。
因为晕血,所以晨星给喻昀验完血后,他才急不可耐地“战术性撤退”。如今回忆起来,他简直要给自己跪下了——当时究竟中了什么邪,居然面不改色地拿着一个沾了血的东西在眼前晃来晃去。哎,真是疯了疯了。
他软绵绵地躺在病床上,木然地望着天花板。听到开门声,他呆呆地转过头,看见了晨星的身影。
她在病床边坐好,一脸安心下来说:“醒啦?我看你昏睡了那么久,还特地去问医生你会不会不只是晕血那么简单。白担心真是太好了。”
“……”
“为什么不说话?”
欧阳尧旭收回视线,翻了个身背对晨星。
“喂,你到底怎么了嘛?为什么不理我?”
晨星探过身子,疑惑不解地盯着欧阳尧旭的后脑勺。欧阳尧旭微微吐了一口气,声音沉闷地问:“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
“我的隐私,应该全被扒出来疯传了吧?”
晨星怔了怔,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虽然官方和主流媒体会遵从上级的命令,不报道关于异类事件的半个字,尤其是在燕川电视台被杀鸡儆猴之后,但像自媒体这种极具个人主观性的平民媒体,就如野草一样烧不尽、除不完,无论采取多少措施都没用。
“嗯。”这种事情终究隐瞒不了,所以晨星就如实回答了,“好几个相关的视频都到达了百万点击量,你父亲和副科长的履历也都被人肉出来了。不过放心好了,技术人员已经在处理了。不会让你在世人面前的曝光率过高的。”
“……”
话虽这么说,但晨星也清楚,在网上散播出去的信息,正是对“覆水难收”这个词的字面意思的最佳诠释。
“副科长让你醒了后,马上去找她。”
“那就去吧。”欧阳尧旭毫不犹豫地从病床上爬起来。
“欧阳尧旭,那个,”晨星低眉顺眼地说,“对不起,都是我的……”
“别蹬鼻子上脸了。”欧阳尧旭看也不看她一眼,口吻冷漠地道,“我不过是自己想这么做罢了,和你没半毛钱关系。”
晨星:“……”
一路无话。回到部门后,欧阳尧旭径直去往了副科长办公室,不曾在别处磨蹭一秒。他站在门前,伸手敲响房门的同时,耳畔不由自主地盘旋起晨星的声音——
“你,在害怕。”
是的,我在害怕。
“你在怕什么?”
我在害怕……
欧阳尧旭打开门,向坐在椅子上的范冰略一欠身。
……我在害怕,我的母亲。
最后,欧阳尧旭并没有受到严重的惩罚,只需上交一份检讨就行了。在无人不晓异类存在的现今,即使专员严格遵照保密性原则行动,也会被无孔不入的“苍蝇”盯上。换言之,比起给社会造成动荡的和带来不安的罪魁祸首,世人更“在意”保护他们的角色。
“……喂?喂!甯安!我跟你说话呢!喂!”
不自觉神游天际的甯安顿了一下,讷讷地抬眼一看。随即,欧阳尧旭的面部特写占据了整个视野,连他脸上的微小毛孔都清晰可见。
“啊,粉刺。”
“什么?!粉刺?!”欧阳尧旭闻言一个激灵,慌忙欲找面镜子来照照。但由于甯安的办公室里没有一样能够反射光线的物品,他便立马从兜里揪出手机移至窗边,一边扭着身子歪着头,一边艰难地在成像于黑色屏幕的影子上搜寻起来。甯安忍不住微微一笑,左手托着左脸,饶有兴趣地打量他:“想不到你这么注重仪表啊。”
“废话!”欧阳尧旭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于刘海之后若隐若现的粉刺。他不禁握起拳头,暴躁地跺了一下脚,“本少爷貌似潘安情如宋玉才比子建,怎么能毁在区区一个粉刺上!可恶!得赶紧把我的专属美容师叫来才行!”
他愤慨地说着,大拇指重重地点开通讯录,“唰唰唰”地在浩如烟海的号码中划找起来。下一刻,手机倏地被抽离右手。甯安瞄了一眼他通讯录中的各种设计师、营养师、专家和金融顾问,一时间无语凝噎。他退出通讯录,把手机锁了后放回欧阳尧旭的口袋,一副教师好言规劝误入歧途的学生迷途知返的口吻:“一个无伤大雅的粉刺而已,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
“但是……”
感觉对方会在此事上纠结很久,甯安不着痕迹地抢在他滔滔不绝前转移了话题:“薛琴任还没给你拆线吗?”
欧阳尧旭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他在说自己下巴处的伤口:“早就拆了啊。”
“那你为什么还贴了那么厚的一块棉片?”
“拆线了又不意味着伤口完全愈合了,笨蛋!”欧阳尧旭一个面对智障的不耐烦白眼,“我的皮肤可是相当纤弱柔嫩的!万一伤口在愈合的过程中,沾染空气中的脏物留疤了怎么办?你赔得起吗?”
甯安:“……”
都懒得吐槽了。“扶正欧阳家长歪独苗”计划仍旧前路漫漫、任重而道远啊。
“只要你把你那个哪国的著名服装设计师换掉,就算额头上有粉刺、脸上有疤,也阻止不了你帅气逼人”——甯安虽然想这么说,但转念一想,自己花了近半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才适应了他那五彩斑斓的万花筒式穿着,假如他听了这番话后,又整了一个风格更“独具一格”的设计师来辣眼睛怎么办?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果然还是闭嘴吧。
甯安如此想着,朝欧阳尧旭露出了一道迷之微笑。
欧阳尧旭:“……”
这货果然脑子不行了。
他眉头一皱,忽然感觉自己似乎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于是摸着下巴,“嗯……”地使劲回想起来。甯安奇怪地看了看他,问:“怎么了?”
“啊!”欧阳尧旭又陡然一个激灵,随后指着甯安的鼻子,气势汹汹地道,“你这混蛋!竟敢转移话题!”
“哎呀,暴露了吗。看来欧阳少爷还没有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嘛。”甯安在心里道。
“你这个混蛋!大混蛋!”欧阳尧旭暴跳如雷地喊道,“我都跟你说我被‘全网通缉’了,你却反而关心我脸上的粉刺和疤!没良心的白眼狼!去死吧你!”
甯安:“……”
这张嘴,总有一天要缝起来严加管教。
他面无表情地瞟地了欧阳尧旭一眼,一言不发地快速离去。欧阳尧旭一边目送着他,一边不解地问:“喂,你去哪儿?”
“……”
尽管施杨的确在那场爆炸中勉强留了一口气,但他的伤口恢复得很慢,连异类的平均速度都没达到,几乎和普通人在同一水平上——周立军似乎并没有如他说的那样,不会让他死。甯安不知这是因为受了他的无效化能力影响,还是因为霍诗雨拒绝给一度烧死过她的敌人雪中送炭,所以即使他不愿老实待在医院,甯安也以组长的身份强制逼他留下来养伤。他拎着果篮,轻轻敲了敲病房的门——
意料之内的毫无动静。
他按下门把,开门进入。施杨正躺在病床上纹丝不动,远远看去,就像睡着了一样。不过甯安明白,他仅是在闭目养神罢了,意识比睁着眼睛时更清醒。
甯安把果篮放到床头柜上,在椅子上坐下来:“气色看起来不错。”
“……”
“施杨,我有事,想找你商量。”
听出甯安的语气变化,施杨立刻睁开眼瞅向他。
甯安慢慢地,说明了他发现部门通缉异类“榴莲”是焉然的儿子的过程,以及韦小辉称沈承信会杀了他的原因。
“……研究院爆炸案的案卷记录,在塞勒涅入侵的警报拉响前,几个实验体异类就早已袭击了当晚留在研究院值班的工作人员。然而他们是如何逃出实验室的,调查组一直都没能查清。而韦小舟却告诉我,那晚,韦小辉亲眼看到沈院长关闭了实验异类戴在手腕上的身份标识的‘保险功能’。”
良久,施杨不轻不重地开口道:“你去查了吗?”
甯安摇了摇头,“因为爆炸,监控实验体身份标识的计算机都被破坏了。”
“韦小辉的话可信吗?”
甯安再次摇了摇头。他并不是在给否定回答,而是不清楚如何是好:“自从接受了实验后,他的精神状态就变得极其不稳定……”
施杨:“……”
模棱两可的线索,比头绪全无更加折磨人。
甯安从肺部深处呼出一口气,声音听起来很是疲惫:“就好像,大脑一下子彻底空了一样没辙。该从何入手,该找谁帮忙,一点都想不出来。偏偏,沈院长还是沈连寂的叔叔……”
“……”
“抱歉,在你养病的期间过来烦你。但是,除了你,我再没有,可以信赖的人了……”
甯安说着,深深地垂下了脑袋。施杨静静凝视了他片刻,缓缓抬起上身,欲从床上下来。
“我还是出院吧。”
“不行!”甯安赶忙阻拦道,“我不是为了让你这么做才……”
“没有其他信赖的人,就别逞强了。”施杨直直地盯着满脸狼狈无助的甯安,无神的死鱼眼倏地射出锐利的目光,“你可以,永远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