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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 5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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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部左侍郎张恒远带着一身疲倦和风尘,踏着茫茫夜色回到府中,伸手挥退了上来服侍的小厮,急匆匆跨进内院,一路行进的丫鬟婆子纷纷行礼。
百鸟朝凤的帘子掀开,一股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转过山水屏风,张夫人正拿着瓷碗,小心翼翼的一勺勺将药汁喂进床上不省人事的儿子口中。
褐色的汁水屡屡从唇边流下,一侧的嬷嬷赶紧用湿帕子轻轻擦拭干净。
直到碗里的药汁快见底了,一直默默候在身后的张侍郎上前一步,接过老妻手中的瓷碗递给旁人。
“这些交给丫鬟就是了,你身体又不好。”
张夫人眼眶泛红,紧紧咬住唇角,一瞬不瞬的注视着脸色惨白,正在鬼门关上死死挣扎的幼子,恨不能以身替代。
“都怪我,看他一直在家里苦读书,我催他出门和几个学子去走走,要不是我,安儿就不会碰上这些事了。”
“这是在挖我的心啊,都是我的错,我的错啊!”
张夫人用力拍着自己胸脯,最近流的眼泪比这十几年都多,御医来了一拨又一拨,但是都支支吾吾,不敢把话说满,甚至隐隐暗示他们做好准备。
她的儿啊,当年生下长子和长女后,好几年都未曾开怀,谁料到三十好几了,长子都快说亲了,居然再次怀上了,当时还被笑称是老蚌怀珠。
她的安儿虽然没有大儿子那样的读书天分,但甚在刻苦,在外也不会喝酒打闹,经常给她带零食回来,从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这样的孩子,老天爷怎么不开眼啊!
张侍郎表情木木的站在床边,沉默的看着这个老来子,短短不到两天功夫似乎抽走了他所有的精气神,鬓边添上无数白发,眼眶深深凹陷。
“你也要保重身体,不要担心药材和银子。”
张侍郎对着不知有没听清楚他话的妻子,示意几个嬷嬷丫鬟注意照顾着。
待走出内室看见院子里等待的管家,急切的问道:“派人去通知大少爷和大少奶奶了吗?”
张侍郎的长子和长媳于三天前带着小孙子回了京畿岳家去祝寿,这让他颇为担心,长女嫁入豫州望族,据此遥远,一时安全无虞。
胡家、沈家,加上他张家,张恒远整个人犹如置身一团黑色旋涡中,心底最后那点侥幸也消失了,过去不曾遗忘于他。
夜色沉沉,却无一丝星光,张侍郎独自一人背着手站在院中久久,微风扫起他的衣袖,清冷的背影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儿。
开着一家老字号酒馆的于老头觉得长安城最近的气氛不大对劲,虽然出了三起谋杀案,其中一个还是灭门惨案,但这些对于底层老百姓来说,无非多了几个闲暇饭后谈资,日子还是要继续的,没什么怕不怕,没看见死的都是当官的。
但现在,于老头瞅着自家空荡荡的铺子,又探头瞅瞅街面上寥寥无几的过路人,还有不时而过的官兵,这是要闹咋样!
于老头正待缩回脑袋时,一个高大身影忽的闪进狭小阴暗的酒铺里,猛地把人吓了一跳。
“于掌柜,有没烈酒,越烧心越好。”
“呦,是大壮啊,好久没看见你了,有有有,你等会儿,要多少我给你盛。”
于老头把心儿拍回腹中,伛偻着背在各个酒缸旁穿梭,开起一两个盖子,浓郁的酒香窜入口鼻。
不一会儿,男子拎着几壶酒瓶子离开了铺子。
于老头心情好的哼了几句,忽然停下,耸了几下鼻子,哎,怎么有股药味呢!
大壮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提着酒瓶子在错综复杂的巷子里转了一弯又一弯,直至在一扇掉漆木门前,收起表情敲了敲门。
木门从里打开,一张刀疤脸谨慎的看了看大壮身后,而后侧身让他进去。
往里走进几步,转过一块石屏后是一个荒凉的院子,破旧的木椅上坐着一人徐徐看向大壮,另一人正光着膀子围着水井打水。
“回来了!”
“大哥”
有人接过大壮手里的酒瓶子闻了闻,转身走向左侧的厢房。
“街上有很多官兵,两个时辰换次班,看到生面孔乱转儿的就盘查,城门那儿查得更严,都快交代祖宗十八代了。”
“鹏哥咋样,打听到了吗?”有人插了句。
没想到那天居然被锦衣卫包了个抄,要不是鹏哥断后,他们估计都得折在里面。
被锦衣卫抓了去,哪里还有好死法,只怕留个全尸都是奢望。
唐墨此人,据说心肝都是黑的,手段残忍,不然也不能年纪轻轻就爬上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
左厢房里传来一阵阵痛苦的压抑声,不一会儿有人走了出来,衣襟上带着点点滴滴的血色。
院里的气氛降至低谷,从当初筹谋开始,他们每个人都没想过任何退路,因为此事根本无路可退。
“小主子的事儿打听到了吗?”
那人沮丧的摇了摇头,道:“也不知道那婆子年纪大是不是记错了,下口村根本就没有这人。”
“那还能飞了不成。”
“可能已经死了吧!”
四周顿时一片寂静,无数双眼睛看向坐在椅子上的那人,那人一直抬头望着这狭窄的院子上方,方方块块的天空,犹如当年的东宫。
“广陵侯府打探的怎么样?”
矮胖的汉子立马接上:“我在那街口都卖了四天糖葫芦了,广陵侯出入都有六个护卫随身,还不排除暗地里的,那些老爷们除了上朝的,几乎没个影,更别提女眷了,都躲在府里窝着呢!一群孬货!”
作为后族,广陵侯府女眷与后宫一向联系紧密,出入宫中更是家常便饭,而现在接连几天都没动静,极有可能便是他们心虚了。
大壮狠狠揪着一根野菜,老子才舍不得把力气花在那群妇孺身上,这些人胆儿比兔子还小,一家子靠女人上位的怂货。
“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人呢!”木椅上的男人终于从上方天空收回眼神,偏头蹙着一双剑眉,看向一帮兄弟。
他们都已不再年轻,最小的都已年近四十了,为了当年的知遇之恩,这些年都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刀口舔血的日子过了半生。
“或许这人本就是一个诱饵,如果你是先帝,你会交给谁,或者说最信任谁?”
一众汉子沉默不语,先帝自昭华太子去后,性情逐渐暴躁易怒,当年东宫太子妃产下死胎后,据说死了一大批人,唯一找到的婆子据说还是因为当时去倒夜香,宫门被锁而留了一命。
“安昌长公主呢,那是先帝爷最宠的,都是先后所出。”
“爷没的时候,长公主随侯爷驻守在冀州,那时长公主刚生下大公子,身体不好没法及时赶回去,等他们三口回来的时候,太子妃也已经一尸两命了。”
“据说因为胎里带了弱症加上急着赶路,大公子的身体一直不好,而长公主当年回来后,多次哭晕在东宫,据说养了许久的身体,后来先帝与先后具都留了长公主在京城。”
咯吱一响,木椅轻松的摇晃了两下,男人终于站直了身体,他们这么大动静,永宁侯府不可能不戒备。
就是不知道,他们的心里是皇权还是答案。
徐瑾无聊的坐在车把头上,看着两旁青山依依、飞鸟啄翠,迎面的清风都舞得欢快不已,更有草丛中不时跳出来的傻兔子,弹起肥硕的后腿给她来个过眼。
一侧的小猴子已经忍不住了,从徐瑾手下探出伶俐的金毛脑袋,萌萌的大眼睛镶嵌在白色绒毛上,身上的灰色幼毛已经褪去,一身金灿灿的,蹲的是大山里最靓的那只崽。
那只崽正眨也不眨的盯着旁的高头大马,棕色的油水光亮的皮毛在阳光下犹如上好的锦缎,长长的马尾一甩一甩甚是撩人心眼。
“这猴子可真俊!”
有人冲着阿乐吹了个响哨,又抬起手指指□□的骏马,勾得小猴子唧唧唧的叫了起来。
“去吧”
徐瑾揉了揉金色的脑袋,看着它卷着长尾纵身一跃,跳到吹哨子的人怀里,毛爪子一缕一缕的拽着马鬃,瞪着眼睛好奇的看着从未有过的眼前风景。
同一时间,阿舜在大哥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阿姐带着丑丑趁他睡着走了,伤心的眼泪不值钱的抹在大哥身上,惹得一旁的徐夫人皱了好几次眉头。
古寨主搓着双手朝大儿子使了好几个眼色,还不带着你弟弟快走,等着屁股开花吗!
视线里巍峨的城墙正在慢慢倒退,天际掠影如行云流水般消逝,仙人般的云梦洞一手可握,一丝淡淡的几乎摸不到的愁绪泛上徐瑾的心头。
还未远离,乡愁已生。
微风隐隐流动,带来大山阵阵呼声,独特的气息环绕在徐瑾周围,似调皮的孩子不肯离去。
不过两天,徐瑾发现赶路的日子没有她想象中的有趣,一群叔叔辈的护卫熟门熟路的安排好了一切,路引是一早就准备好的,热茶零食一个不缺。
初一如娜阿耐和阿犽四人组比她适应得还快,早已换下苗衣,或钗裙或布衣,其中某些人只要不开口,侠女风范十足。
在宽敞舒适的马车里翻了个身,耳边回荡着有节奏的马蹄声,外面不时传来爽朗的哈哈声,徐瑾似睡非睡的半眯着眼睛。
无敌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