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等着》迟宵也

2、第 2 章

　　陈意阑坐下的时候就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

　　他还没来得及摘掉口罩和帽子，一直卷到手臂的袖子也没放下来，凳子只坐了半个屁股。

　　这是他的习惯，一个十足具有警惕心的姿态。
　　好像下一秒就能跳起来去将那个盯着他的人给揪出来似的。

　　不过，在他抬起头与那个人对视之前，杨玉温柔的声音就先响了起来：
　　“意阑啊，辛苦你了，没想到你居然还会修空调，刚刚李老师还给我发消息，问我从哪儿找的人，办公室居然不成水帘洞了。”

　　陈意阑那股警惕的姿态消散。

　　他偏头望向了杨玉，只露出了一双漂亮的眼睛；睫毛纤长、眼尾微挑，可偏偏是单眼皮，配上他那颗眼皮上的小痣，有种淡漠却又勾人的感觉。

　　“不辛苦，”他顿了顿，“谢谢老师请客。”

　　杨玉快心疼死这孩子了，心里一股暖流涌过，忙将旁边的牛奶推给他：“这是老师应该的，你这孩子……快，口罩摘了，多吃点菜，多吃点饭。”

　　“谢谢老师。”陈意阑再次道谢，带了老茧的指尖碰到口罩之前，他又忽然开口，“但是杨老师……我在这里吃，应该不会算是违纪……”

　　杨玉筷子上的菜一掉。
　　她忙摇头：“当然不会，你是我带进来的。要是有学生私自跑进来，那就不行了。”

　　陈意阑没接茬，他的目光似乎有些为难地望着杨玉身后的某个方向，很快就将杨玉的注意力给吸引过去了。

　　杨玉茫然转头，顺着陈意阑的眼神，居然捕捉到了一抹非常违和的颜色。

　　——远处一个少年，一头张扬的红黑挑染，脸上耳朵上还亮晶晶的，胸前一个大骷髅头，简直没有半点学生的样子！
　　这学生她知道，是前两个星期刚转来他们附中的转校生，才来没多久，就引得办公室里的老师怨声载道的。

　　她登时怒了，“啪”一下放下筷子，皱眉道：“不像话！”

　　然而一扭头，她望向陈意阑，语气又变得殷殷切切的，一整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叮咛他：“意阑啊，你先好好吃啊，吃完了就帮我发一下告家长书，辛苦你了哦。”

　　“好的，老师。”

　　陈意阑听话地应了，目送着杨玉怒气冲冲地踩着高跟鞋，端着餐盘走到那个红发少年面前，在一通训斥之后逮住他跟他旁边一人，拉着他们去学生食堂训话。

　　旁边那个小胖墩垂头丧气地挨罚，然而陈意阑却注意到，那个红发鬼火少年居然跟在杨玉身后还有些漫不经心。
　　甚至，在下楼之前，还露出了一抹带着挑衅意味、极其不屑的笑意。

　　红发少年伸出一只右手平放在脖颈前，用力狠狠一划，做出一个口型。

　　——“你死定了”。

　　陈意阑漠然地将目光给收了回来，平静地夹了一筷子菜。

　　他吃相斯文，可是吃饭的速度却是极其快的，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十来分钟就将一碗阿姨特意打满的饭给吃光了，妥帖地放进了回收处，跟食堂阿姨说了再见。
　　他顿了一刻，将没开封的牛奶塞进口袋，离开了食堂。

　　天色渐晚，晚饭时间之后就是晚读时间。
　　高二十六班——不，高三十六班，此刻如同烧开了的锅一般吵嚷，在读书声中，一对挨在一起的同桌正低着头讲话。

　　“我听说我们今年又双叒叕要分班！咱们不是A班么，校领导要让高二期末考得好的人进来，把倒数的踹出去！”
　　“我草，那我期末考了一百名岂不是完蛋了？！我要是掉出A班，我妈会撕了我的。”那人哀嚎一声，“真的要分班吗？？我给老杨磕两个行么？”

　　旁边一人叹了口气：“你放宽心……其实也不一定。而且，我有个小道消息。前段时间转来我们这儿的那个红头发男生你知道么？他成绩也不是很好，但是，他好像一定会转来我们班。”

　　“你废话！”那人的声音忍不住大了一些，“我看到他骑的车了，你妈的我搜了，杜卡迪V4，咱们这儿的一套房子起步，骚包的要死——”

　　那人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教室的门开了。

　　穿着冲锋衣的少年沉默地走进来，站在讲台前，将告家长书整理好，给第一排传下去。

　　陈意阑一进来，整个班都沉寂了一瞬。

　　没办法，他是十六班毋庸置疑的班长兼学习委员，整个绫广附中的神话和奇迹，通常他的出现就意味着杨玉的出现，虽然大家都是同学，可他带给人的“压迫感”还是很强的。

　　所幸今天杨玉大概还在整治那个红发鬼火少年，没跟他一起进班。

　　班上这群小子确认安全之后，又聊得热火朝天。

　　刚刚那对同桌甚至还转头，眼含希冀地望向了陈意阑：“陈哥，老杨刚刚有跟你说什么分班的事情吗？”

　　陈意阑拉开凳子坐下来，随手翻了一本习题册出来，平静道：“没有。”

　　陈意阑说没有那就是一定没有，班上的同学对这一点深信不疑；也就意味着他们还有苟延残喘的时间。

　　“那你看到那个红头发骚包哥了吗？”

　　他们又连忙凑过来、好奇地问：“他是不是真的要转过来？他都那么混了！”

　　黑色水笔一顿，f（x）的括号跟x紧紧黏在一起，长成了正无穷。
　　明明什么也没做，却被莫名针对，那股烦人的情绪也无穷无尽地蔓延上来。

　　陈意阑不动声色地松开手，清癯俊逸的少年终于摘下口罩，一张极冷淡的脸上面无表情。

　　回忆起那头张扬耀目的红发，那个充满杀意的手势，以及刚刚同桌两人提到的杜卡迪V4——

　　“他最好别转进来。”

　　~

　　晚自习结束，归心似箭的准高三基本全走了。

　　杨玉在晚自习快结束前十分钟才匆匆赶来，面色不善，匆匆地跟众人宣布了一下家长会的消息，偏偏没提那个令人提心吊胆的分班新闻，只是叫人在讲台旁边收拾个位置出来。
　　众人不由得骚动，纷纷揣测是不是那个红发骚包哥要转进来，可惜杨玉言尽于此，不多回应。

　　唯一能跟杨玉搭上话的陈意阑也不是很八卦的人，众人无奈作罢。

　　确认班上的人都走差不多了，陈意阑才慢慢站起身来，检查了一下灯和门窗，下楼。

　　他今天帮老师修空调，弯着腰搬重物足足半个多小时，而且本来这些天就断断续续总下雨，他的陈年旧疾疼的要命。
　　想到这里，他脚步略微一顿，不再往校门口走，反而换了一个方向。

　　高三一班的灯尚且还亮着。

　　里面只坐着一个女孩，留着蘑菇头，梳着厚厚的刘海，此刻她低着头，而且校服领子一直拉到了下巴，旁人根本看不清她的长相。

　　陈意阑站在门口，敲了两下门。

　　那女孩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忽然抬头，见到陈意阑的一瞬间，她脸上翻腾起了微不可见的惊喜，然而片刻之后，她的表情又冷了下来，浓浓的冷漠和微含埋怨的不满交织在一块。

　　“你怎么过来了？”她皱着眉头说，“不是说了，在学校里不要找我吗？”

　　陈意阑：“放学了。”

　　“放学了也不行！谁让你过来的！你赶紧走！”

　　陈意阑沉默了一会。

　　高挑的少年低着头，冲锋衣的帽子遮住了脑袋，一言不发站在门口，好像正在被训话的样子，几乎有些可怜。

　　陈璇珊有一瞬间的后悔自己说话语气太冲了，但她还是有些固执地扭过头，一个眼神也不分给陈意阑，好像要让他自己走似的。

　　这尴尬的气氛持续了将近一分钟。

　　最终，陈璇珊突然感觉自己的眼前投下了一片阴影，一只白皙修长却带着老茧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瓶牛奶，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桌子上。

　　“那你先走，”陈意阑轻声说，“牛奶带着路上喝。哥哥帮你关灯关门。”

　　“……”

　　陈璇珊感觉自己心头的郁闷和燥火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几乎怒冲冲地开口：“陈意阑！”

　　陈意阑没说话，也没听到似的，自顾自地往窗户边上走，开始检查窗户有没有关好。

　　“陈意阑！你听没听见我说话，你先走，你别管我行不行？！”
　　陈璇珊忍不住站起来，心脏又涩涩地抽着疼，又有些恼意。

　　然而陈意阑的回答依然是沉默。

　　陈璇珊终于被他气狠了，什么办法也没有，只闷着头将自己的书包胡乱地收拾好，最终迟疑一刻，将那瓶牛奶恶狠狠地塞到包里，然后猛地往外闯。

　　她坐着、站着的时候，都看不出来什么异样。

　　可走起来、跑起来的时候，就能够看到她跟常人不一样的地方。

　　她的左腿一瘸一拐的，走的十分别扭，十分滑稽。

　　她不想跟陈意阑走在一起。
　　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两个是兄妹。

　　陈意阑关了一班的门，默默地跟在陈璇珊的身后，在她走的太快、即将被书包绊倒的时候，他眼疾手快地将妹妹提住，强硬地从她背上将书包给拿了下来。

　　陈意阑一边轻声说话，一边将自己背上那个轻若无物的包递给了陈璇珊：“你背这个。”

　　他追陈璇珊的动作太急，所以此刻不得不下意识地扶了下抽痛的腰。

　　陈璇珊张开口，又闭上，本来想反抗的动作顿住了。

　　少女沉默良久，接过了少年递过来的书包。

　　兄妹两人又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一前一后，素不相识似的从校园里走了出去，一直拐到了他们出租屋的那条小巷那，陈璇珊才终于开口，今天第一次喊人：

　　“哥，你是不是傻子啊。”

　　小巷年代太过久远，头顶上悬着招虫子的灯一会亮一会灭，滋滋冒着响。
　　陈意阑伸手拿钥匙开门，瘦削的下颌在暗色的光里若隐若现，那颗浅色的痣缀在狐狸眼的尾端，有些难言的勾人。

　　“嗯。”

　　嘎吱一声，门开了。

　　陈意阑轻声说：“你说是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