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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五十五章 ...
骆苕跨进石牢一直沉默着,近前用目光巡视伏旼身上的伤。
青衫被刑鞭抽得褴褛破碎,絮絮缕缕与污血粘在伤口上。外翻的皮与肉触目惊心,那些伤口上又草草敷了些止血的草药。
一袭青衫,掩盖住原本更为惨烈的伤痕。
“不碍事,都是皮外伤。”伏旼含笑强撑着想站起来,骆苕伸手去扶却被他横手一挡,骆苕收手顿在半空。
伏旼承受住被牵扯出来的钻心剧痛,站稳后向骆苕正正揖礼,“长公主勿挂忧。”
骆苕还是说不出话来,在宫宴时,她对轩然霞举的先生说,活着便好。
可此种活法……
伏旼未上手镣,脚下沉重的铁镣却牵掣他的行动,往案牍那面挪步时有意提醒:“此事长公主切莫插手,敝人受的住。”
骆苕望着脚镣沉重地拖过烂草屑,留下拖痕,她不敢说其他的,看向案牍,沉声问:“刑部是让墨守先生自写莫须有的罪状?”
伏旼垂眼一直凝视着清灯,并未回答骆苕的问题。
前日伏旼与九位文士在山涧花庐赋诗、抚琴、酌酒、清谈,期间浅涉政论,并无外人知晓。
最后众人皆醉于山林间,席地而卧酣睡过去。
骤然而至的是彻底酒醒,不是自然醒来,是被刑部捕役一桶桶冷水泼面浇醒。
捕役手持一沓连伏旼在内,十位文人的诗稿画作,让十位文士各自相认自己的。
捕役的唐突到来本就不寻常。
最令人发指的是诗稿画作中掺杂了十份罗列十位大大小小京官的罪行。
笔迹将好和在场十人吻合。
可他们并未写过这些,笔迹终归是旁人仿写,模仿的假笔迹自己怎会瞧不出破绽。
这欲加之罪在场所有人一目了然,更无力相辩,寒门学子连年的遭遇,已经让他们不屑于喊冤。
十位大大小小京官,天官府,地官府,春官府,夏官府,秋官府,冬官府,大嵘六官府统统涉及。
凌晖篡位夺权,纵容其子凌承佐草菅人命,迫害寒士也在其中。
落在伏旼手中的是地官府小司徒上大夫——何嘉,罗列何嘉强抢民妇,在京中结党营私以及勾结京外豪强,接受豪强贿赂,任其侵占民田。
对何嘉的这些罪行伏旼略闻一二,只能确认强抢民女和在京中结党营私这两条,至于勾结京外豪强,他无从得知。
何嘉,出自沂阳何氏,沂阳何氏不算世家大族,但也是名门宗族,这几年沂阳何氏声名渐盛,何嘉为官数十载,惯闻的恶行不多,可明面上已经传出恶行,那私底下只多不少,那样的人,会勾结京外豪强并不意外。
十位文士被抓入大狱,只用以严刑却并未拷问。至于何罪,让他们自己供认。
供认被官府构陷?
这本就是一条死路,他们抓寒门子弟并不需要伪造出惊天骇俗的证据。
伏旼同其他九位文士分开羁押,送入大狱,鞭刑过后只说让他们想清楚了再写,若写错了再行鞭刑,直至一字不差地写明白。
“墨守先生?”骆苕担忧地望着一动不动的伏旼。
伏旼回神,忍痛落座,提笔沾墨写下“墨守”二字推向案角给骆苕。
骆苕并不明白伏旼为何写下自己的表字推给她看,只能直接跪向牢地,在旁侧等自己的先生给予阐释。
伏旼再次提笔在“墨守”上添上几笔后立即重新取一张麻纸,镇定书写。
骆苕望着添过几笔的“墨守”变为“墨狩”,依然不解其意,直至伏旼将脑海中何嘉的罪行一字不差地重新誊写一番,让一纸罪状变成一纸冠以诉主姓名的诉状。
骆苕这才恍然明白了几分。
守变为狩,是伺机而动之意。
她的先生早知此事该如何去行,只是在等她来。
骆苕再回想方才凌文袤胡说八道的样子,心中也有了更为恰当的猜晓,笃然道:“先生事先一定不清楚何嘉罪行,这纸诉状是他们用鞭刑逼先生应下的。”
纸上罗列何嘉的罪行粗略含糊并不详实,一经公开,究竟是伏旼污蔑何嘉,还是何嘉确有其罪,高品阶的京官,需由三司会审最终定夺。
伏旼含笑点头不语。
“这是在借刀杀人。”她领会其中的隐晦手段,深感不平,“他们想摘除腐官又想惩治豪强,却逼迫先生成为他们的刀,只是,杀人取命的刀,用过之后该何去何从?”
伏旼骄傲自己的学生聪慧,一点既悟,搁下毛笔,道:“乱世之下武人秉政,惯用非常手段斩除乱麻,惩治腐官豪强最为适用,他们若用敝人,敝人悉听尊便。至于用过之后的刀……”他稍作一顿,“长公主勿挂忧,这刀自有它的去处。”
骆苕望着伏旼所写的那纸诉状出了神。
她隐隐听出伏旼语气轻松自信,甚至有几分对惩治腐官豪强的期待,似乎也对后果已经有所思虑。
可以肯定,她的先生不惧后果。
从今早的那些公主府门前的门客开始,好多环节都在被她疏漏。摘除腐官惩治豪强这一条毋庸置疑,但是旁的骆苕还未开窍。
伏旼视线从前面案牍上划过去,落在旁侧正在出神的侧颜上,视线里的人头戴霜色垂裙小帽,容色冷艳淡薄,恍惚间还能寻到少时娇俏的痕迹。
若再深看几眼,便会失去一惯的判定。
伏旼悄无声息地将视线划回案牍。
她不该跪于此地。
他的学生,这几年也是受了许多的苦楚。
伏旼伸手将案牍上的诉状揭起,递给骆苕:“劳烦长公主将此诉状交给方才那位。”淡淡说道,“牢狱邪戾甚重,长公主该回了。”
骆苕接过诉状,问:“有几人下在狱中?”
伏旼答:“十人。”
骆苕心微颤,捏在指尖的诉状随之轻轻颤抖,她抬眼看向伏旼,伏旼再一次转回视线与她正正对视一眼后移开视线。
师生二人心有灵犀地明白,这十人谁能活下去,谁又死在哪个环节,都还是未知数。
骆苕起身朝伏旼揖礼:“墨守先生保重。”
“敝人不便起身相送。”伏旼正襟而坐,目视前方再次叮嘱,“长公主切莫插手此事。”
骆苕应下转身退出石牢。
窸窣声渐渐远去,伏旼才起身拖着脚镣去往草席又停住,望向皮开肉绽的伤口陷入沉思。
刑部要求一字不差地写清楚,他不知另外九位诤友是否已经将诉状誊写完毕。
山涧花庐十人皆醉,十纸罪状模仿他们的笔迹提早书写,证明诤友里有长期向凌晖报呈行踪和事宜的叛友。
十纸诉状必定不会全部为真,十位大大小小京官若全部罪证确凿,无异于凌晖光明正大地直接将腐官缉拿归案,何苦将他们这些寒士参和进去,画蛇添足。
凌晖还加上一纸自己的罪状。
如此大案,里中罪证肯定真真假假,经由他们这些寒士之手公诸于外,再由三司共同去彻查,究竟是寒士捕风捉影污蔑京官还是京官的罪证确凿,就看凌晖想动谁。
勾结京外豪强,何嘉定已插翅难逃,伏旼手中的那份诉状一定为真。
踏出石牢的骆苕方才出神想的也是此事,她只知伏旼与一众文士被抓,从伏旼口中才得知是十人。
十人,有人早已注定是刀下亡魂。
凌晖与前次一样明目张胆地抓了一众人,外人只知寒士又被抓,对于寒士又被抓这种事,早已见怪不怪,愤怒不平的只有同命相连的那些寒士,他们走投无路齐聚公主府门前,让骆苕出手搭救。
她好像无能为力。
骆苕攀上褊狭狱道,快到狱道口时,凌文袤伸手想拉她一把上来,骆苕却将诉状递给了他。
凌文袤面无表情地扫过诉状,接过诉状叠起收好,人却堵在褊狭的狱道口凝着她。
骆苕喘气,令人作呕的气味变得浓重,她紧绞眉心攀完石阶,挨着凌文袤呼吸片刻,自觉靠上他的胸胛气若游丝:“凌宪,你别在我身上打量了,孩子没了,化作癸水跑了。”
晌午的那一觉之后连癸水都消失不见。
像一桩买卖,真正钱货两清。
凌文袤眼波无澜,垂在身侧的手掌攥了攥,冷问:“还能自己走?”
少顷。
“能。”骆苕含笑点头抬离脑袋,推他一把让他在前引路。
二人一前一后隔着距离行进在狱道。
凌文袤察觉身后人的脚伐越来越慢,越来越沉,于是停下脚步却并未回头。
狱道两侧石牢里的濒死囚徒,在死前被狱道再次传来的响动吸引,挣扎着抓紧玄铁牢门,试图把脸挤出玄铁牢栏,凹陷进眼窝的双目露出精光,枯槁的脸上渗出诡异贪婪的□□,同时也被惊鸿的容颜所震摄。
“小娘子……”声音从炼狱传上来,“把衣裳脱了过来陪我玩玩,本公子带你共入极乐……”
旁的石牢里传出细碎响动,最多的是□□声,连同淫词回荡在狱道。
凌文袤紧绷的身躯回过身,视线定在骆苕褪色的脸颊,颌骨作响。
他取掉她的幂篱,就是想让她知道,人除了不见血光的勾心斗角,还有真实的腌臜。
公平,这世上没有公平,有也是用手上的刀枪所辟。
骆苕对囚徒的话置若罔闻,只觉呕意翻涌眼冒金星,耳内嗡嗡,她感觉快撑不住了,想吐却吐不出来。
入狱时并不知道要面对什么,只是告诫自己坦然接受它,结果可以捱到牢底。
出狱时却在心底将令人作呕的气味试图抵御在外,结果适得其反,越抵御越糟糕。
下回再入牢房她知道该如何去做了,应当如初时那样接受它。
视线模模糊糊看着前方的人伸出手臂,她直愣愣地朝他而去,无力地晕厥进他的臂弯。
凌文袤单臂将人搂过去,扶住她的后颅按在胸前。早已蓄势待发的那条臂膀一动,飞出匕首以刁钻的角度跃进玄铁牢栏直扑囚徒。
未见血却先封了喉。
囚徒双目狰狞,咽喉已然失音,却愚蠢地发出类似呜呜咽咽的声响,手掌扶上企图托住断掉的脖颈,鲜血顿时喷溅而出盈盈而下,为自己此生泼洒最后的癫狂画作。
对面石牢里传出尖锐短促的惊鸣声,惊鸣声后知后觉地又戛然而止,生怕下一个轮到的是他们。
凌文袤将手搭向她惨白的雪腕,探过之后抱人离开地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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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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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最近有点忙,见谅。 更新时间9:00 没存稿裸奔中,写得很慢,做不到定日更啦。 为爱发电,这辈子不会坑的。 喜欢的话可以先囤一囤。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