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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崩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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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晴听到这话,内心忽有一阵懊恼。许是她方才的表情过于夸张,惹得姐姐为她担心了,早知应该收敛一点的。
明明姐姐内心深处是那样的温暖,只是在姑姑身边那些年习惯于用冷漠疏离当作自保的伪装。
有爱,却不会爱,也不敢爱。
她起身拂去冯月昭眼角的泪水,又吻了吻她湿漉漉的眼睛。
“看啊,你也并非没有温度。”她边吻边道,“大冰坨子这不就化了吗?”
这话逗得冯月昭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明明眼中还有泪滴淌落,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向上一扬。
见她脸上有了笑模样,霜晴又道:“大概这就是心动的感觉,痛并快乐着。”
冯月昭此刻的表情有些难以自洽,索性侧过脸去,不让霜晴看到。
“上哪学来这么些俏皮话?”她语气中带着若有若无的嗔意。
霜晴双手置于心脏的位置,一本正经道:“都在这里呢,还想听吗?”
见冯月昭擦干眼泪点了点头,霜晴冲她勾勾手指:“你过来些,我接着说与你听。”
她们在月光下继续着方才停歇的缠绵,直至远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冯月昭才警觉地抬起头。
“怎么了?”霜晴不解道。
冯月昭忙提醒她:“快把衣服穿好,有人来了。”
可还是迟了一步。不等她们穿好衣服,沈筠溪惊愕的面容已经盖住了高悬于顶的月光。
“你们……”沈筠溪一手缓缓捂住嘴,一手颤抖着指向衣不蔽体的她们,“我这两年屡屡怀疑,没想到你们真的是……”
被发现的两人头皮一麻,若站在至高的山巅突然崩塌掉入深谷,在猝不及防的骇然之下,全都愣在晚风中不知所措。
终究还是瞒不住了。
“不是……”霜晴刚要解释一下试图挽回,就被沈筠溪愤怒的质问声打断。
“看来苏美奂没告诉我错信儿。你们两个为何要这样做?为何要欺瞒于我?为何要背弃我们的情谊?”沈筠溪语毕直直看着她们,那炯炯目光仿佛穿透她们身体的利剑。
她的声音将其她担心寻找她俩的人们引了过来。不给二人片刻喘息挽救的机会,众人就将她们团团围住,投以惊异嫌恶的诡吊目光。
“这都什么事,什么事啊!伤风败俗,不知廉耻!”老太妃焦燥地捂着脸,平生都没有生出过这样大的火气。
她突然愤怒地指向霜晴,咬牙切齿道:“我说你怎么越发不守北海的规矩,原来是被这个不要脸的东灵女人带入了歧途,才胳膊肘往外拐!”
“什么叫歧途?什么又叫正途?”霜晴不顾冯月昭的阻拦,愤然站起身来,“难道世界上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吗?难道世间女子都必须成为这些吃人的规矩所制定的模样吗?我不明白您为何喜欢强调规矩,您也是女子,您可知道这些该死的规矩毁了多少女子的鲜活生命,葬送了多少女子的大好人生?”
她余光瞥见人群中默默低头的梨雪,记忆中那些有关额尼和四姨的片段深深刺痛着她。
懿欢公主和懿瑶公主,文慧和梨雪,她的额尼和四姨,她们的人生本应自由灿烂,却全部毁于那所谓的“正途”,一个也没能逃掉。
就像被关入笼中愤怒又无助的鸟儿,穷其一生无法逃出牢笼,只能用沾血的鸟喙一根根拔着自己的羽毛供人取乐。
她为她们心痛惋惜,她不想活成她们的样子。
“好啊你……竟被一个南蛮丫头带成这般放荡样子!”太妃气得声音一颤一颤,“你这样如何对得起你额尼?如何对得起你皇外嫲嫲?”
霜晴只是一声冷笑:“您和我的皇外嫲嫲,谁又对得起我额尼?”
“你……”太妃目眦尽裂,那双布满血丝的浑浊双眼仿佛能淌出血来,“我今天就要替姐姐好好教训你个反了天的不孝女!”
她正要抬手,却被丹若拦了下来。
“行了!您还嫌不够添乱吗?”丹若对她没什么好气,“还替太后娘娘教育人家外孙女,您教训得着吗?但凡能用心管管您自己的女儿,也不会养出初棠这个蠢货,给我们捅出这大个娄子来!”
“反了,都反了!”太妃又指着她,愤愤道,“你也来和我唱反调?”
“我这是就事论事!”丹若倒不惯着,一把就拍下她衰老干枯的手,“乡里的大事小事都是我来操持,您是一点帮不上忙。我光今天一天,就操持了搬迁和晚宴还有赔偿的事,现在又给我整这一出,您知道我有多累吗?”
说罢,又转头冲霜晴道:“你俩也是,帮不上一点忙,碍事吧啦的净会现眼!赶明儿都给我滚蛋,别在这给我丢人!”
“不行!”太妃扶着脑袋,用尽最后力气道,“那个东灵女人自己滚,伊花给我留下!我要好好给她扳回来,让她做回一个规矩的北海公主……”
话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一时间现场乱作一团,长辈们纷纷去查看太妃的状况,小辈们则在丹若的示意下先一步回到了营地。
一路上,四个年轻姑娘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直到回到毡帐铺好被褥,宛宁才率先打破了这瘆人的沉默:“这可真是一个了不起的恶作剧,不是吗?”
看着她们谁都没有说话的样子,她嘴角颤了颤,犹豫再三,最终坦言道:“如果不是恶作剧的话,其实我能理解你们,我也有一个东灵的心上人,她也是女人。”
这她这冷不丁的一句话,着实又带给沈筠溪一次极大的冲击:“怎么连你也……”
“不过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她大概是无意于我,所以当初没给我留个话就从北海消失,这些年都没有消息,让我找得这样辛苦。”宛宁苦涩一笑,“好笑吧,可能因为我从前太喜欢恶作剧了,所以我的感情也像一场恶作剧,还是很了不起的那种。”
“这是什么世道啊,你们这一个个的!荒谬!简直荒谬!”沈筠溪这一天之内两次大受震撼。
她焦躁地原地走了几圈,又对宛宁道:“那你特意去跑东灵,甘愿自降身价去戏院抛头露面地卖艺,就是为了找她?去学你从前不屑一顾的东灵话,也是为了找她?”
“亡国的公主尚且寄人篱下任凭差遣,我一介小小王女,又有啥身价脸面?”宛宁显然不喜欢这个说法,“在身世浮萍、命如草芥的现今,我只想趁还活着,再见上她一面。只要能再见到她,我付出多少辛苦都没有关系的。”
而后她顿了顿,眼眶一红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一样。
正当众人准备组织语言安慰她时,她却自己转悲为喜,若无其事般笑了出来:“嗐,我只是想给自己找一个往外跑的借口罢了。毕竟像她这种一声不吭突然消失的人,大概率是死了。”
“……”大家纷纷不知道这话该如何去接。毕竟是第一次见到,竟有人会盼着杳无音讯的爱慕之人死去。
“那你最好将她忘记,从此别再离家。”冯月昭对她说道,“你总这样往外跑,不安全。”
“快别在这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宛宁直愣愣地反驳道,“要是哪天你和阿霜姐突然分开断了联系,你能一下子说忘就把她忘了?”
霜晴则送给她一个大白眼:“你快咒我点好的,我谢谢你啊。”
“哎呀,打个比方而已,别这么小气。”她双手搭上两人的肩膀,“你俩不用担心,明天我就回去雪城,你们和我一起走,咱一大早就偷溜出去,给她们来一个人去楼空。这种程度的恶作剧,我最喜欢了。”
听到这话,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沈筠溪眼中忽地闪过一丝怅惘。
她自从回到玉阳,便又将头发盘回了从前的发式,好像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北海贵女,只是从前盘发的金簪现已被木头筷子所取代。
“筠溪姐姐,你不和我们一起?”霜晴见状问道。
“我好容易找到亲人,才不会像某些人一样,为了那点见不得光的私情连亲人都不顾。”沈筠溪不屑一顾道,“你们这样对得起谁?”
霜晴听到这话火气蹿到两米高。
她知道沈筠溪从前住在宫里,被太后养在身边。那时太妃还没随容平这小王爷搬去宫外,时常去太后宫里串门拉嗑,丹若也尚未出嫁离宫,因此沈筠溪经常同她们打照面,交情也更深一些。
那时的沈筠溪就格外注重亲情,喜欢通过扮演长辈们眼中的“好女孩”来博得关爱,很小的年纪就已熟读北海典籍,并将霜晴嫌恶至极的女德文章倒背如流。
霜晴小时候也曾对这位优秀到近乎完美的表姐心生嫉妒,可直到沈筠溪父亲逝世那年夏天,她突然看到了模范公主背后的心酸无奈。
她能够任性妄为,是因为幸运地拥有一位智慧的母亲,父亲也算好说话,他们都能给予她足够的包容和爱护。可是筠溪姐姐母亲不在身边,父亲又早早离世,只能在宫里靠着取悦长辈过活,因此不具备一丝一毫任性的资格。
她忽然就能理解了,也真心为筠溪姐姐感到难过。
“我们只想对得起自己。”她站在沈筠溪面前,郑重道。
就在这时,突然一阵敲门声响起,宛宁率先跑去把门打开,叫了一声六姨。
枫红手中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羊奶,对她笑了笑,随后径直来到霜晴和冯月昭身边,道:“伊花,月昭格格,你们方才受惊了。六姨特意给你们煮热的羊奶,快喝了驱驱寒,回头别害了凉气。”
她们这六姨是姐妹里最不出彩的一个,一度蔫头耷脑少言寡语,从前在宫中不受重视,在这里也只是扮演着一个贤妻良母的角色,默默做着不起眼的活计,默默关照着孩子们,还不时遭到丹若的数落。
霜晴本就有些心疼她的境遇,此刻更是有些感动。于是接过她手中的碗,甜甜地说了声“谢谢六姨”,就将碗中羊奶一饮而尽。
“六姨,你可真偏心。”宛宁不悦道,“我和阿溪姐都没有,咋就只给了她们?”
枫红面色尴尬,一双大而空洞的眼睛不知道该看向何处,只支支吾吾道:“她们在外面吹久了风……对,容易受寒。你们啊就别像小孩儿一样,这点嘴都要争。”
冯月昭从她手中接过碗,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喝,而是冷眼观察着她的每一个微表情,至此才开口道:“劳枫姨费心了,只是我的体质不宜饮用乳类,实在抱歉。”
“我知道你们东灵有人喝牛奶坏肚子,但这羊奶喝了不会的,你信我,放心喝了吧。”枫红这样说着,可她的眼神依然飘忽闪躲,不敢直视她们的眼睛。
冯月昭见她如此坚持,也只能狐疑地喝了下去。
枫红默默收回碗,神色终于放松下来。她转头告诉霜晴:“不用担心你姨嫲嫲,我们已经让她睡下了,只是她昏昏沉沉的,嘴里还在念叨你们的事呢。她也是关心你才一时着急,你们莫要怪她。”
临走前,又小声默念了一遍:“莫要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