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孽》玖未兮

31、神秘老人

　　一群人当然不会再回到那个四面透风的客栈里去，可是小镇上却是没有什么好的酒楼。
　　丁千行那群黑衣人已经被他遣走了，包括他领头的黑衣人。
　　但是就算只有他们五个人走在回风镇上，也让来来回回路过的人们都忍不住朝他们投去好奇的一瞥。
　　五个人外表各异，气质迥然，但他们身上却都有相同的感觉。
　　他们都是自信而骄傲的一群人，他们走在人群中，无论身边有再多的人都不会湮没掉他们的身影。
　　所以当那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他们面前时，小镇上的人们除了指指点点外，竟一点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

　　马车里当然还有人。
　　那马车不仅很华丽，车厢也很高大。
　　从马车上迎下来的是个中年汉子，笑得一脸热情得对五人团团行了一礼，道：“主人吩咐在下来迎接几位贵客。”
　　穆枫和冯三原本就走在最前面，此时便踏前一步，问道：“不知阁下主人是哪位？”
　　那汉子笑得更加热情，原本就富贵的脸上眼睛都快眯得看不见了。
　　可穆枫却知道他绝不会像表面上看起来如此和气。
　　至少他的武功绝不会。

　　他的手很大，皮肤也很粗糙。
　　可是和脸上富贵模样不同的是，他的手很干枯，甚至压根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会有的手。
　　那么便只有一个解释，他练的武功是蕾丝阴狠的“勾魂爪”这样的路数，才会有一双这样的手。
　　他下马车时虽然并未可以用上轻功，但他的脚步却很轻。
　　穆枫也没有把握，他的轻功能否强过此人。
　　可是这样武功，轻功都不弱的人，却甘心做别人的下人，前来迎客，那他的主人，将会是怎样的厉害人物！？

　　穆枫并不太想上这样一个人的马车，只怕没有一个武林中人会放心大胆地上一辆陌生人的马车。
　　就算他身边的已是武林中顶尖的人物，可随便就将自己置于未知的险境，这从来都不在冯三对他的教育之中。
　　所以他恭恭敬敬对冯三行了一礼，道：“师傅，既然他家主人迎客之心不诚，不敢以真面目视人，我们也不用和这样的人相交。”
　　那中年汉子虽然还是在笑，可是笑得却不太自然了。
　　抢在冯三开口之前他又赶紧说道：“家主对各位绝无祸心，况且有丁教主、陆护法等人在内，即使给我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起异心啊。”
　　他似乎觉得自己这番话十分得体，说完便自己呵呵笑了起来。

　　可是面前的五人，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有何好笑之处。
　　陆天枢已不耐烦地扭头朝四周看去，似乎在比较周围的酒楼哪一家更好。
　　丁千行虽然含笑不语，但是穆枫对这样的笑容却是最熟悉不过。他家先生常年挂在脸上的，便是这似笑非笑，但笑意却绝不会达眼底的模样。
　　丁世开却一直看着冯三，似乎等着他的吩咐。
　　穆枫心里有点不耐烦，丁世开的叔叔是丁千行又不是冯三，他即使听人吩咐，也该是听丁千行的而不是冯三的。
　　所以再开口时，他的语气就更加不好了：“君子席不正不坐，既然阁下坚持不肯说明来历，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说完他转身便要走，冯三却突然伸出手来拦住了他，问那中年汉子道：“阁下主人，可是姓韩？”

　　那中年汉子脸色却是微变。
　　他原本一直盯着的是丁千行和陆天枢，似乎对他们颇为防备。
　　虽然一开始对他说话的是穆枫，但他却并未多看他两眼，自然更加忽略了相貌平平的冯三。
　　此时听了冯三的话，眼睛猛然睁大了些，眼里精光闪烁，紧紧盯着冯三，沉声问道：“小人眼拙，敢问教阁下尊姓大名？”
　　冯三嘿嘿一笑，道：“‘勾魂手’手上功夫虽然了得，但眼光更是出类拔萃，阁下太谦了。”
　　穆枫这才知道，这名看似富贵的中年汉子，竟然真的就是当年以“勾魂爪”纵横江湖的“勾魂手”。
　　只是他曾听冯三说过，此人心狠手辣，原是□□中声名赫赫的独行盗。
　　后来引得众怒，被穆枫父亲追杀七日，终是死在西北深山中。
　　难道他竟未死？！还甘心受人差遣，做起这等迎宾送客的事情来。

　　丁千行等人却似一点都不意外，只是脸上却没了先前漫不经心的神色，两双眼睛都落在了中年汉子身上。
　　那“勾魂手”被人一口道破来历，脸上杀气一闪而过，但很快就又恢复了刚才笑容满面的模样，对冯三再行了一礼，道：“公子既知家主姓韩，想必定是少爷旧交了？”
　　冯三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那一刹那穆枫似乎从他眼中看见了从未曾见过的深深的悲伤。
　　可是也只是一刹那而已，很快他的嘴角又微微上弯，笑道：“既然是故人来请，那就不得不去了。”
　　他话既出口，当然没人再反对，穆枫也被刚才他师傅那一眼的悲伤勾起了好奇心，当然不会不去。
　　五人先后上了马车，那中年汉子却留在了车外，笑道：“不敢和贵客同车。”
　　说完便坐在了车夫一侧。

　　穆枫这才想起，从见面到现在，那车夫皆是一动不动，拉车的马，似乎也没有任何动静。
　　人若是不动，还好理解。
　　可马也是丝毫不动，那便是车夫的本事了。
　　他不由得透过雕花的门扉看向那车夫的背影。
　　背影挺得笔直，自然看不出丝毫异常来。
　　可是明明马车已经朝前动了，穆枫却未听见任何马鞭的声音。
　　不知道是那车夫压根没用马鞭，还是武功太高，挥出收回之时都已可以做到半点风声也无。
　　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似乎这一路上，替他们赶车的车夫，皆是武功好手。
　　收回打探的目光，扭头便对上了冯三含笑的眼。见他向自己微微点了点头，穆枫知道自己又猜对了一次，心里有些高兴。
　　只是最让他高兴的却是，冯三对他露出的笑容了。

　　××××××××××××××××××××××××××××××

　　穆枫刚才并没有听漏，冯三问那人的，是“阁下主人可是姓韩”。
　　而在武林中有些名气的，又是冯三认识的韩姓人士他只想得起一个来。
　　——便是那南天教的左护法。
　　当然也是昔日曾与他父亲比武，将他父亲杀死在芒荡山巅的那个人。
　　即使已经过去好几年，可是他依然记得那风中传来癫狂一般的似哭似笑，和那人扔下手中武器转身离去时的潇洒。
　　他当然绝不会承认自己会被父亲仇人的风采所迷惑。
　　可是即便已过去多年，那个背影，那笑声，非但没有被岁月洗去痕迹，反而越发清晰起来。
　　穆枫这几年其实并不太清楚学武究竟有什么作用，他只是为了让冯三高兴，或者说让自己和冯三两个人过得高兴。
　　但是他却一直记得，那人潇洒的背影。
　　在他内心之中，也一直隐隐期待有一日他能成长为和足以和冯三比肩的人物。然后也可以携了他的手，逍遥江湖。

　　马车车厢原本十分宽敞，冯三和穆枫坐在一边，丁千行三人坐在对面，可是从上车后，似乎就没有一个人愿意说话。
　　穆枫从自己的沉思中回过神来时，抬头便看见了陆天枢嘴角那抹冷笑。
　　冯三的冷笑他见得多了，不足为奇。
　　可是这个粗犷不羁的右护法，却是很少有这样的表情。
　　突然想到现在去见的人也许就是南天教左护法，想到陆天枢和丁千行之间那欲说还休的关系，难道他们之间也有什么矛盾不成？
　　可是在这样安静的车厢中，似乎没有人愿意打破这样的沉默。
　　所以穆枫也没有。
　　因为他很快就发现，带着冷笑的不止是陆天枢，还有冯三，以及丁千行。

　　穆枫心里又迷惑起来，他和左护法原是敌人，但都被他的风采所折服。
　　这几人原该是他的至交好友，是昔日一起闯江湖，打天下的同伴，难道都和他不和？
　　难道那人，真是如江湖传言般，卑鄙无耻靠诡计赢了父亲的小人？
　　他记得自己也曾问过冯三，杀死父亲的是怎样一人。
　　他也还记得当时冯三的神色，他很少如此严肃地跟自己说话，所以他那天说的话穆枫也记得很清楚。
　　他对自己说：“穆少爷，你要记得，江湖上有些事情，就算是自己亲眼所见，也不能完全相信。”
　　他当然牢记着这句话。
　　所以后来他再也没有问过。
　　他当然也知道，如果冯三不想说，那么即使再怎么问，也都是问不出结果的。

　　马车一路行驶得都很平稳，有这样一个身手不凡的车夫，自然也有训练有素的马。
　　只是穆枫绝想不到，在离回风镇不远的地方，竟然会有这样一座山庄依山傍水而建。
　　马车径直驶入了庄内，不知是不是穆枫的错觉，他却突然觉得马车里的几个人突然都有些紧张了起来。
　　难道是要见到昔日伙伴所以感觉紧张吗？
　　穆枫心里虽然猜测着，但是右手已悄悄抚上了剑柄。
　　冯三却伸手按在他的右手上，笑道：“这里的主人，还是我的长辈，你还想对他动手不成？”

　　穆枫心中一动，冯三说话时嘴角虽然含笑，但眼里的光却是冰寒刺骨的，似乎这里住的，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
　　于是他拿开了放在剑柄上的手，突然也笑了，对冯三说道：“师傅，刚才那无名阁的黑衣人，是怎样拔出那柄弯刀的？”
　　冯三赞许地点点头，笑道：“不错，拔剑的速度快了，出手自然就更快了。”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穆枫的剑被他拔出了剑鞘，漫不经心地拿在了手里。
　　“看清楚了吗?”
　　穆枫眼前一亮，点点头，接过冯三递过来的剑，还剑入鞘，然后一拔而出，速度比先前已快了不少。
　　冯三伸手在他头上抚摸两下，眼睛都笑得弯弯，赞道：“不错。”
　　穆枫却一扭头，从他手下躲开，道：“师傅，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这一下教招学招，原是在穆家时再自然不过的事。
　　穆枫学得新的拔剑手法，冯三又是如往常般在他头顶轻抚，一高兴之下，竟然忘记这里已不是在穆家，私底下面对冯三时残留的几分稚气又不自觉露了出来。
　　陆天枢等人在一旁自是看得分明，此时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似乎觉得十分有趣。
　　穆枫话已出口，才觉有些不妥，见了众人笑容，更是面红耳赤。
　　脚底用力，人已穿车而出。
　　却还能听见身后冯三哈哈大笑之声，白色的人影倏然从自己身边超过，稳稳落在了前方，正是冯三。

　　迎出来的，是一个只怕已经年过半百的老人。
　　他的身材十分高大，走路也还很有力，哪怕已经是须发斑白，可却丝毫不显老像。
　　他笑起来时声音很大，却还没有他说话的声音大。
　　当他大步上前拍着冯三的肩膀，豪爽地大笑着说道：“三小子，你可有好几年没来看我这个老头子了。”
　　冯三在车中时眼中的冰冷已完全收起，就连笑容都变得愈发温润起来，哪怕那老人拍在他肩膀上的力道大得足以让穆枫担心会不会将他拍跨，可他脸上的笑容却是半分都未减少。
　　然后穆枫便听见他师傅独有的悠悠然的声音缓缓说道：“谁敢说您老人家老了，就让他先来和您拼拼酒。”
　　老人似乎笑得更加开心了，所以他拍在穆枫肩上的手掌力道似乎也更大了些，然后他继续用他那声如洪钟的声音唤道：“你们还不下来？难道还要老夫亲自去抱你们下来不成？”

　　丁千行等人自然不敢等着他亲自去抱，所以他们很快地从车上走了下来。
　　丁千行还是那温雅的微笑，就连陆天枢都笑得十分礼貌，丁世开跟在他叔叔身后，更是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穆枫十分好奇，这个让众人在车上露出那样尖刻的表情的人，想不到竟是这般豪爽模样。
　　那究竟他们之前的表情是装的，还是现在的表情是装的？
　　可是没等他想太多，冯三已经招手唤他上前，对那老人介绍道；“这是我新近收的徒弟。”
　　又对穆枫说道：“这位老人你想必也是听说过的，他便是昔日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天王’。”
　　说到后面，不知是不是穆枫的错觉，他总觉得，他的师傅看向那老人的眼中，有针尖一般尖锐的杀意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