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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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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量上半身带给邵代柔的是一场鼓点雨,那接下来的步骤就叫她真的咬牙自悔自己挖坑自己跳了。
脸颊估计已经红如炭火了吧,她于卫勋身前慢慢蹲下,低着头没法看他,声音倒还故作镇定:“先向将军告个饶,接下去是量下围,多少会冒犯些,将军且担待些个。”
听听,将军之类生疏的称谓都搬出来了,还怕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不够明显?
她羞赧得想咬舌,卫勋的状况比她也好不了不少,一声“大嫂自便就是”说得还算是平静,只有自己才晓得哪处卑劣汹涌直冲天灵。
好在他一贯自控尚可,有些无法由理智控制的反应不好叫她发现,于吐纳间调整一呼一吸,转瞬便将那股奇异的躁动强行压了下去。
幸好,没叫她发觉任何异样。可是邵代柔还在底下掐量算着数,卫勋生怕某些关卡再抬头,只能先转移注意力,过去二十来年从未探听过的关于做衣服的内情,在这时像是忽然引得兴趣浓重起来,“木径尺和裁衣尺不是一种尺?”
邵代柔不晓得他怎么突然像是生了气一样,他那原本就低沉的嗓音冷硬得简直宛如淬了一层冰。被他乍么凛寒一问,像极了小时候在大哥书房里被先生考学,吓了一跳,心中歪念便即刻忘了,只一心答题:“是两把不同的尺,裁衣尺更长些,下料时好在布料上加缝份。”
“原来如此。”
回想起方才不受控制的冲动,卫勋自认应当算得上是卑劣,她答得熟练,是因为这是她赖以糊口的正经手艺,他应当尊重感激,而不是任由心绪放任至此。因此他只能尽量聊起些正经的东西,让难以避免的摩擦不如生死那般难捱。
邵代柔自然是不会知他心中所感的,他面对泱泱敌军尚且喜怒不形于色,又怎会叫她读懂真实的心意。
她抬起头瞧他,只见他神情自若彷佛毫不动容,似是随口问起些有的没的,浑不在意的样子。受他感染,她紧绷到快要烧灼起来的神经像是也松快了不少。
“这是在量什么?”
卫勋又问她。
她的手正搭在他的膝盖上,边掐算着数字边答道:“围量中档,事先计算好距离,走路时才不会叫你束手束脚摆不开。你走一走,好叫我记下你步子的距离。”
卫勋不是不想走,偏邵代柔正正蹲在他面前,往前跨步势必会冒犯到她,而这是他不愿看到的,于是便迟了一步。
这便叫邵代柔等得不耐了,想是精神太松懈过度了,竟然往他大腿上轻拍一掌,嘴上大胆催促:“啊呀,你可动一动呀!”
不仅如此,还伴着话轻轻扭了下身子,连筋骨都在那娇憨的拧腰一瞥中颤上一颤。
方才占据上风的情 | 欲霎时间消散了,一种更为温情的家常重新席卷而来,这样娇俏的娇嗔断然不会出现在给他量身裁衣的缝人身上,
仿佛是某日他迎着冷风下值归家,她迎出来说要扯布给他做身衣裳,她的面上是欢喜的,口中还娇笑着作势责怪他不够配合,这是身为妻子才有的特权。
来不及多想,一瞬间就能惊醒过来,这样的设想不可谓不惊心动魄了,自悔、自恨,浓厚的愧怍震他半晌没有说话。
当下便反应过来的邵代柔尴尬不已,不用反思也知道,一定是因为她刚才过于得意忘形了,卫勋是什么身份,能容得她上手去推搡?
想道歉,也没个时机,干脆就囫囵糊弄过去算了吧。
她手上动作加快,几下便量好剩余的尺寸,彷佛被人追着赶着一般站起来,“好了,量毕了。”
令人难堪的沉默是由卫勋先打破的,他突然说:“我今天去看过沧大哥。”
一提起那个永远横亘于他们之间的人,一时间,就连躁动缠绵的空气都停了下来,在冬日里结上了一层薄薄的霜。
邵代柔转过身去,语气变得淡淡的,“噢。”
卫勋有意在此时提起李沧,想让自己从逐渐沉溺的氛围中彻底清醒过来。
很显然,他的目的达到了。
除此之外,在邵代柔转身的瞬间,他还清楚看见那双含情眼眸中的光一刹那黯淡了下去。
本能是忍不住想去探究她失望的原因的,但脑海中有道声音在清楚地告诉他:不要去深思,让一切在说不清道不明的状态下戛然才是最正当的选择。
卫勋顿了顿,还是没有选择打破正在逐渐凝固的僵局。
“能不能借用一下纸笔?”邵代柔客气地指了指桌面,“记一下尺寸,省得转头就忘了。”
昨日他在桌前写书信,后来未叫人收拾,此刻笔墨纸砚都在桌上摊开着。
邵代柔捏着衣袖看他,眼中不再泛起涟漪,嘴角沁开的笑也消失了,就那么单调地看着,等他回答。
卫勋说没有半点怅然若失是假的,但他没有做出任何试图将气氛拉回漩涡深处的举动,只道:“大嫂请便。”
邵代柔瞟一眼那些纸张,“有没有需要我回避的?”
“无妨。”
说着,卫勋已朝窗边走开了。
尽管卫勋说不要紧,邵代柔还是先将眼睛撇开,全凭含糊的余光将写过字的那些叠一叠摞一摞,再翻转过去,从一沓纸中拣出一张未写画过的抽出来,用力往凳上一坐,这才开始记录方才粗粗量下的尺寸。
越写越有几分恼的意思,她的字真的写得好难看。
不想让卫勋看到。胳膊往纸上一搭试图遮掩,真好笑,分明方才在隔壁让毛慧娘嘲笑字丑也毫不在意,这会儿却担忧卫勋瞧见,他瞧见了又怎么样呢?就他人好,必然是不会当面笑出声的。
这恼意来得真可谓没因没果,侧目一瞥,哟,属实是她多虑了,卫勋负手立于窗前,视线是落在窗外的吧?
竟是一眼都没有往她这里瞧!
哼,可真是放心她,就不怕她偷看到什么机密,她可是认得字的。
脑袋里一团乱麻,想来想去,想的全是没道理的东西。她是什么人,就算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她也得有路子去告密啊。
一个个横不平竖不直的丑字在眼前乱旋,惹得她心气翻涌,还是有些委屈的吧,虽说进门前说好是不问将来,瞧他真正自始至终无动于衷,难免还是会有感到低落。
偷偷瞪了他一眼,瞧瞧,他连背影都是疏疏淡淡的。
好在她一向是个很看得开的人——也容不得她看不开,要是爱钻牛角尖的脾性,早八辈子就气死了。
想想这回也是同样的道理吧,做人要开得看——男人倒是无妨的,世间的一切人都会帮他们找好这样那样的所谓苦衷,以证明他们确实无罪。
只有女人才需要瞻前顾后自我开导,哦,还需要独自承担后果。这世间从来没什么狗屁公道可言。
说也奇怪,不过是在心中劝慰自勉了几句,竟然不知不觉的,当真就想开了,或许是真的自知毫无可能的缘故吧,她洒脱得都有些超乎自己的想象。
兴许她天生就是一位豁达的智者吧,细想想,她是占过便宜了,他也没计较,这番她肯定是不亏的。
这下便说服了自己,她边写边顺口捡起家常来寒暄:“去做什么了呢?”
卫勋一个人劈两半,一半在缠绵的屋中闷得滚烫,一半被窗口的寒风刮得冰冷,顿了下才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她已经用不以为然的口吻接续上了方才的话题,问他去李沧墓前做什么了。
他回过身说没什么,“擦了擦灰尘,陪他坐了一会。”
若是今日过后再去,恐怕还要加上一项忏悔。
邵代柔头也没抬,低低噢了一声,“那我也应当去的。”
卫勋听出她误会他在责备她,“我没有这个意思。”
邵代柔又是一声没有含义的“噢”,提笔又写了几个字,倏地搁下笔,有种不吐不快的冲动:“虽然这么说实在大不敬,李沧将军对我来说,只能算一个陌生人而已,充其量是个了不起的英雄。不是因为他牺牲了我才说这话啊,就是他凯旋了,我当面对着他,兴许还要更觉着古怪些。”
那支笔是已故的卫相公所留,卫勋珍之重之,已随身携带多年,从不过他人手。
如今瞧见贴身旧物被邵代柔捏在掌心里揉来搓去,还不时困惑地挠一挠太阳穴,拨起一缕一缕发丝,心中很难不生起一股陌生的潮涌。
但他不能说,一旦点破,就有很多事会走向诡异的方向,所以他选择闭口不言。
而邵代柔已经琢磨得糊涂起来,脑袋歪着,笔杆在颊上戳出一个浅窝,纳罕着问他:“说起来,姻缘这桩事还可真不对劲。我没见过他,他也没见过我,就硬是要凑在一起做夫妻,你说怪不怪?”
卫勋想说,或许是因为只有姻,没有缘。
婚前就彼此倾慕的情况太罕见。
世人大多盲婚哑嫁,婚后也顾不上计较爱情有没有滋生,家族、孩子,一样一样身不由己的东西将两个半陌生人绑在一块,姑且都还能算是幸福之人。
更有甚者,便是像邵代柔这样的,嫁人前用羸弱的肩膀撑起半个家,往后还要用伶仃的背影孑然挑起这灰败的余生。
已经决定远离她,思及此还是心中不忍,拉开长凳与她隔桌对面坐下来,一手从泥炉上拎过尚且温热的茶吊子,一边倒,一边温声问她:“大嫂可曾想过改嫁?”
“啊?!”
邵代柔惊得差点把沾满墨汁的笔尖戳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