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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心无枕边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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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深处一派寂静。
经过一夜折腾,府里众人皆心有余悸。明面上的警卫虽并未增多,但通事一点的都清楚,暗卫想必已全体出动,眼下整个王府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掌控中。宫里这会儿只怕早得了消息。城中多半已戒严,京都卫那帮人连夜就会开始行动。毕竟这是大耀王朝,昭武大将军,辅国公萧冕,萧王爷开府以来的头一遭。有人不仅近身行刺,还在萧王爷的眼皮底下带走了人。虽然那个被带走的人的死活并没有多少人在意,但这种蔑视皇族的行为显然已经触怒了官家。
那个被带走的可怜人,此时并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也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只能躺在黑暗中的一张床榻上发呆。张小灵脑中又浮现出烛火明灭的一霎那瞄见的那张脸。一张令人目不忘的脸。精致得仿佛最上乘的瓷器,散发着温润的气息和易碎的危险。最特别的是一头飘逸的银丝,仿佛四周不自觉的升腾起一股微凉的雾气,氤氲透骨。
张小灵暗自琢磨着她这位“师父”,却不知此刻也有人正琢磨着她。
头一位便是萧王爷,萧冕。
萧冕,字子腾。将门之后,15岁因伊北之战一举成名。其父为前朝名将萧成甫,也就是后来的定国公。平熙初年,因随父建国有功,被先皇授予金吾将军,后又因平乱得力,泰康三年,被今上升授为昭武大将军,手握天下大半兵力。萧成甫死后,他袭爵加封辅国公,加上其祖父前朝镇国公萧全贵,便有了这一门三公的传奇。今上摄政不久,对他处处倚重。连两朝元老相国苟瑞章也不敢小觑。真真是位极人臣,权倾朝野。
萧冕此时正坐在禅房里,耳边听着禀报的搜寻进度,心里却想着那双眼。记忆再一次向他袭来。那年他刚满十八,第一次随父进宫拜见前朝皇帝,也第一次邂逅了那个人。当时她还不满十二岁,一脸稚气的笑容,被宫女们围绕着放纸鸢玩。
从十三岁起,萧冕便追随父亲征战沙场。面对喷薄而出的鲜血脑浆和放眼四周的残肢断臂,他从最初的惊恐呕吐到后来的麻木冷血只用了三天时间。
这三天的日日夜夜,他纠缠于杀戮的恐惧和厮杀的快感中无法自拔。却在不经意的回首中,望着身后一路血淋淋的尸体,恍然那些在他刀下身首异处的人并不能称之为人,他甚至从来没想过要看清他们的脸。他们不过是一具具的泥塑,是他扬名立威的筹码,没有人会看得起一个把敌人当人的首领。他要做的便是在战旗擂鼓中,做一把最锋利的刀。嗜血如命的刀。多年后,早年的这些戾气已被他隐匿得了无踪迹,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也难察觉到他内心深处时常泛起的杀意。
当年,就在他以为对自己或者说对人,有了最无情最直观的了解时,遇见了那个人。让冷若寒潭的他第一次泛起思潮。萧冕想到这,嘴角情不自禁的浮上一丝笑容。
禀报的人,察觉到他的异样,立即静声以待。他抬了抬手,示意面前的人接着说。只听那人诺诺道:“王爷,京都附近那几个叫李皓白的皆在监视中,未见异常。其他的已悉数被当地影卫监控,一有异动...”,顺势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萧冕细听后,略一皱眉,吩咐道:“先别打草惊蛇。也别局限在我们这儿,北边也去查查。选几个机灵点的,悄悄过去,别走漏了风声。”那人领命,瞄了眼萧冕,谄笑道:“青州那边来口信儿了。不出王爷所料,孙家果然在调动兵马。他们已按计行事。”
萧冕点点头,转了转手中的碧扳指,喃喃道:“此事先放放,不急。戏看够了再出手。倒是老苟的人...明日起依旧安排到我身边来。”那人一听,担忧道:“王爷...”,抬眼瞄见萧冕的脸色,不敢再多言。只听萧冕一声冷笑道:“苟瑞章那只老狐狸费尽心机安插的人,本王岂能拂了去。”
又听萧冕正声吩咐道:“刺客必定还在京都。他们一时半会走不了,让京都卫的加紧了搜。但我料那群草包未必有用。若如此,半月后先找个替死鬼了结此案,让他们放松警惕后派我们的人暗中从水路查,他们要出京,必走水路”,那人听萧冕这话,先是一惊,又觉大有缘故,却不敢多问,只得领命,退下。萧冕闭上眼,眼前浮现那张熟悉的脸,心里不禁一声嗟叹。
在夜的深处,王府的深处,惦记着张小灵的,还有一人。
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寝宫,鸳鸯帐里躺着一人。空荡荡的屋里,除了火烛燃烧时发出的嘶嘶声,偌大的床榻倍觉清冷。萧王妃虽然衾着锦被,却仍觉得冷。文冉,这个名字从他深爱的男人嘴里吐出时,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出身名门,自小便被教导要端静淑贤。但听到这两个字时,凭她教养再好,也不免黯然神伤,不能自持。
文冉,这个世界纵然有千千万万个叫文冉的人,但她只惦记一人。便是丈夫情之所系,自己心之所伤的始作俑者,孙文冉。那张画上的豆蔻女子,孙文冉。前朝公主,琮真皇帝孙景匡的二女,孙文冉。
想到这儿,她心里一酸,两道清泪夺眶而出。当初承蒙先帝念及家族功业,亲自赐婚。心里起初觉得并不遂愿,料想萧冕必是个杀伐无度的莽夫,孰知却是这样一位人中龙凤,心中颇有些喜悦。后从李嬷嬷那听到风闻,说起他贪图美色府上养着一群女眷之事,也不过莞尔一笑。进府后又得知,那群女眷并非侍寝,不过是书房陪侍,心中更加坦然。丈夫的种种行为在她看来不过是一时的风流。她有她的骄傲,自然不会将这些女子放在心上。
直到后来,她才惊觉那些女子都是因为一个叫孙文冉的人而存在。而她自己,终于在见到丈夫看着画上女子的表情后,清楚了一件事。即便是同塌而眠,他的心也不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