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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日月与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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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怀夕有一点,胜在年轻。
这一点,好也不好。
毕竟年轻人一旦患上肿瘤,大多是恶性的;绝大多数情况下,只有老年人才会得消耗性的肿瘤,而年轻人的代谢快,肿瘤进展的也快。
术后第2天,顾怀夕从ICU安返病房。
顾怀夕醒了,却没有完全清醒,她的神智是乱的,现在的她像一个疯子。
时卿见到的就是这样的顾怀夕。
他照看了三年的小姑娘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她的脑袋上插着自己不认识的管子,头颅因为术后水肿而有轻微变形。
顾怀夕被绑在病床上,因为她神志不清,怕她暴起伤人,也怕她乱拔管子。
顾怀夕好像失去了语言能力,说出来的话颠三倒四,都是一些破碎的句子。
时卿在那些破碎的句子里听到她喊爸爸和妈妈,沉默良久。
其实顾怀夕在过去的三年里,很少提起过世的父母。
有人觉得父母去世的时候,她年纪还小,所以伤心不多。
也有人觉得顾总夫妇忙于生意,疏于和女儿相处,所以感情不深。
可是那时候的顾怀夕也14岁了呀,顾家虽是豪门,顾总夫妇虽然生意繁忙,却从未吝啬于对女儿的爱。
现在的顾怀夕好脆弱,脆弱到随时都有可能死去,她柔弱的肩膀无法担负起家族产业的重任。
如果让董事会的人看到顾怀夕现在的模样,只怕那帮老家伙要坐不住了。
要做决定吗?
现在的顾怀夕就像是被魔鬼夺舍了身体,她的面容肿胀可怖,她的眼睛充满混沌,看向自己的眼神无比陌生。
她的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言语,混乱而难以理解。
“时卿……”
他在一片混乱中,听到她好像发出自己名字的音节。
时卿忍不住看向坐在床上的她,她这时候又安静下来了,眼睛清澈地像婴儿一样,懵懂无辜地看着他。
怀夕……
时卿在心中默念她的名字,他在这一刻终于接受她只剩下十几个月不到的寿命。
他会遵守对顾总的承诺的,至于顾怀夕死后怎样,那就等顾怀夕死了再说吧。
医生来查房的时候,时卿问顾怀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医生说,这是术后的常见情况,过几天或许症状会减轻。
但也有可能一直都是这样。
时卿不能一直待在病房里,毕竟他还要管理顾氏企业,顺便处理因为顾怀夕生病而引起的那些骚动。
他留了助理在这里看着护工,以防护工不尽心。
时卿在门口遇到了来找他的周陵游,周陵游是来提醒他尽早约肿瘤医院。
周陵游说:“放化疗是越早开始越好,国内也有一些临床试验,你们可以去打听打听,或许能够延长寿命。”
“好的,谢谢。”
周陵游和时卿交代完自己该说的事情,就回到了医生办公室。
恰巧办公室正在谈论顾怀夕。
“哎,这应该是我们说过年纪最小的胶母病人了吧?”
“问过遗传史没?”
“她家里没人得这个病,父母是飞机失事去世的。”
“那就是单纯运气不好了。”
“日本那边的硼药上市了没?”
“国内还没,听说明年3月份吧,但估计日本那边排队的人也多。”
“硼药不太适用于这小姑娘的情况吧?”
“哦,对,那溶瘤病毒呢?”
“那个也还没上市,要等到明年6月份,而且和硼药一样,因为排队的人太多,只对日本病人开放。”
“国内的临床试验呢?”
“你是说……西山医院郭教授搞得那个?”
大家谈着谈着就压低了声音,每个医院都有自己的先进技术,是不对外宣传的,也并未投入临床大规模使用。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周陵游在桌子旁坐了下来,问:“孟老师,你们说的是什么试验?”
周陵游是主任的学生,也就是自己人,孟旭没瞒他,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孟旭道:“这项技术,国内只有西山医院的郭教授有,之前国外的某个领导人特地为这个飞过来,不知道多少人排队求着做……”
当然了,本身有渠道知道这个消息的也非富即贵。
周陵游问:“那效果怎么样?”
孟旭说:“那当然有效果了,虽然治不好,起码延长不少生存期,很可以了……”
便有人说:“那怎么不让小姑娘去试试这个?”
孟旭道:“这种东西,既然没投入临床大规模使用,一来因为成本高,二来因为不成熟,目前还在试验阶段,自己有渠道的摸过去也就算了,怎么会大肆宣传?”
周陵游问:“顾家在海都市不是很有钱吗?郭教授应该会同意吧?”
“有钱又怎么样?这种事情没有关系怎么成?毕竟这是有风险的,就是咱们主任都不敢贸贸然推荐过去。”
……
大约老天爷也看不过去了,觉得自己对一个小姑娘实在太残忍。
所以又过了三四天,顾怀夕胡言乱语的症状减轻了不少,渐渐能认得人了,也能说出完整的句子了。
来查房的医生说,这也算是运气好。
顾怀夕在普通病房里又住了一周,然后时卿把她带了回去。
顾怀夕的出院手续还是周陵游给办的,他这一周没上门诊,一直待在病房。
周陵游这一周的生活总结来说就是:上手术,接病人,送检查,写病历还有换药拆引流管。
病房住的大多是中老年人,所以突然出现一个小姑娘就让人印象深刻。
比起衰老的生命,年轻的生命总是让人觉得更可惜。
周陵游去给顾怀夕换药,第1次去的时候她尚不清醒,呆呆地看着他,像失去了灵魂的洋娃娃。
护工在一旁看着,以防顾怀夕因为神志不清而暴起伤人。
“顾小姐今天安静不少。”护工说:“不过每次周医生来的时候,顾小姐都很乖。”
周陵游当时在收拾已污染的换药包,把它们裹着一团,放到小推车上。
他闻言愣了一下,忍不住看向床上的顾怀夕。
她嘴里呢喃着破碎的言语,有两个音节特别像医生的发音。
她好像是在喊他:“周医生。”
又好像只是他的错觉。
可那不是错觉,护工惊喜地说道:“周医生,你看顾小姐是不是有点意识了?她好像在叫你……”
护工拿出手机,拍了一段视频发给时卿:[时老板,顾小姐今天好像能认人了。]
也就是从那一天,顾怀夕慢慢清醒过来。
周陵游再去给她换药的时候,她向他扯开一个苍白的笑容:“周医生。”
顾怀夕的眼睛里没有怨怼,更没有自哀自怜,她柔弱的身体里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可她从不抱怨。
但周陵游开始怕见到她,他怕她开口问他,她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时卿千叮咛万嘱咐,请求医生不要告诉顾怀夕实情。
可是周陵游有时候也想,难道顾怀夕自己就猜不出来吗?
做手术之前尚能瞒着,做手术之后又能瞒多久呢?更何况还要放疗化疗。
好在一直到出院前,顾怀夕都没有再问。
离开医院的时候,顾怀夕向周陵游表示了感谢:“谢谢你,周医生。”
她的眼睛清澈得像从未污染过的天空,仿佛洞明一切。
顾怀夕只是这医院里来了又走的众多病人中的一个,她出院之后,周陵游的生活还要继续。
临床的工作总是枯燥又重复,更何况周陵游作为一个学生,能做的事情更单调了。
最近快入秋了,随着天气变凉,神内的病人量骤增,神外的手术量也随之增加。
周陵游一下子忙了起来,好在他这个人的体质还不错,他不属于那种夜班杀手,反而运气好得出奇。
只要是周陵游跟着老师出夜班,那天晚上多半风平浪静,一夜睡到天亮。
即使遇到重症病人,也能奇迹般地转危为安;实在救不了的,也会等到周陵游下班之后才断气。
ICU的老师们表示他们很喜欢周陵游。
就在周陵游快要淡忘了顾怀夕的时候,他的微信上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是“时卿”发来的。
周陵游加上时卿的微信,还是因为之前他负责和家属沟通,根据老师的要求,做一个称职的传话筒。
“时卿”问他:[周医生,之前的病理报告我没保存,你能再发我一份吗?]
周陵游没怀疑,从电脑里翻出检验报告,拍了照片发给他。
“时卿”又问:[周医生,这个放化疗什么时候做比较好?]
周陵游回答:[最好是在一个月内,顾小姐是高级别的胶质瘤,很容易复发。但是太早做也容易水肿,正常术后会休息2~3周再做放化疗。你们及早预约肿瘤医院或者肿瘤科。]
“时卿”问:[这个是不是四级胶质瘤?基因检测报告我看过了,我在网上搜了一下,没看懂,放化疗的效果会好吗?]
这些事情,管床医生应该和时卿说过,但当时周陵游也没有多想,毕竟临床上的家属总是喜欢同一个问题问很多遍。
周陵游回答道:[这个是野生型高级别胶质瘤,从基因检测结果来看,对放化疗不是很敏感,预后很有可能没那么理想,你们家属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
“时卿”:[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周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