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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钢铁森林(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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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均从黑暗中走出。王玄没再说什么,起身向黑夜中走去。
沈星悠转头看他,忽而想,像他那样的人,大概是不惧黑暗的。星光和火光下,他变成了一个黑影,融入暗夜。
阮均来到沈星悠旁边,声音里带着哀求,“星悠,我们回基地吧!”
“你也看到了,这个世界无法生存。”他蹲下来,“南陵已经沉海,回不去的。”
“我不想去基地。”沈星悠看着裸露的地面,刚刚清理过的藤蔓又长出来了。
“你不用害怕金恩,”阮均停顿了一下,“其实他早就知道你在基地……”
“不是因为他,”沈星悠打断了他的话,“我只是不喜欢那里。”
沈星悠仰起头看着夜空,“这里是青城市吧?”
“嗯。”
“好巧。”沈星悠笑了笑。
“阮均,你回去吧,我很好。”沈星悠认真看着他,“一直以来,谢谢你。”
沈星悠说的都是实话,离开基地之后,她的心变得平静了。于她来说,基地的生活有一种理想与虚妄的悬浮感,而现在,在星光暗夜凉风与植物的味道中,她终于感受了生活的真实。
燃烧的树干发出干燥的木香,像炽热阳光照在贫瘠的森林中。
阮均看着沈星悠,淡绿的眼眸黯淡下去,目光收回,没再说什么,起身走向了黑暗中。
“人呢?”岑宣打着手电筒,拿着东西过来,她将毯子给沈星悠,看了看四周。
“去那里了。”沈星悠指了指黑暗中的某处,那是王玄离开的方向,但是已经辨不清人影。
她似乎就是随便问问,往那边看了一眼,将手上东西放下来,坐在沈星悠旁边。
“你不舒服吗?”她靠过来,身上散发出陌生却好闻的味道。
“没有。”沈星悠抱着毯子,今天一路走来,她看到车内物品齐全,看来岑宣是早作好准备离开了。
“那你不开心吗?”她将水递过来。
“也没有。”
夜晚格外宁静,只有她们的说话声,在黑暗中不时响起。
岑宣笑了笑,双手撑着地面,身体往后仰去,看着星空。
“那些星星真亮啊!”她的声音幽幽传来,“小时候以为星星很小,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它们离地球太远了。”
“与可视的它们相比,在宇宙间地球真是渺小得连尘埃都算不上。”她忽而叹息。
沈星悠看着星空,静静听她说着。
在那些星星上,会不会有一颗星星,是X-C1915星系?
不对的,宋衍说X-C1915星系没有“太阳”,它竟然没有恒星!
地球如此微渺,但茫茫宇宙间,为何恰好有一个星系,与地球文明极度相似却又迥然不同?
X-C1915星系,真的存在吗?
“以前我经常一个人跑出去玩,有一年冬天,我跑到衡山去看雪,到达山脚小镇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我就在一家民宿住着,等着天亮再上山。我在窗前看雪,看到月光与雪色之间,有两个人从街心缓缓走来。”
“街道沉寂,灯光绵长,他们踏过细雪,脱俗于天地之间。”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星悠和光尘。”
沈星悠的思绪被她的话吸引了,看着她,“后来呢?”
她看着沈星悠笑了笑,转过头又笑了笑,看着夜空,“后来我就想和他们成为朋友,与他们同游衡山。星悠对我很热情,光尘也很随和,我们三个人就在山上走走停停,看尽南岳雪景。现在想来,那真是一段令人怀念的时光。”
沈星悠看着火光,心不觉沉了下去,这样的光尘,是她不曾见过的,却鲜活明亮地存在于别人的记忆中。
只是如今,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火光中浮现一段段记忆:光尘从海边走向她的样子,光尘向她伸出手的样子,光尘拿着柳条冷着脸抽老虎的样子,光尘带着温和笑意的样子,光尘在棺材前刻着图案的样子,光尘甩开她手臂的样子,光尘伸出手摸她头的样子,光尘行走林间的背影……
藤蔓在夜间暗暗滋长,在你放松警惕的时候,悄悄爬上身体。
沈星悠从窒息中醒过来,黑暗中,周围的空气凝滞不通,让人喘不过气。
“你醒了。”岑宣打开手电筒,灯光照着她的脸,沈星悠吓了一跳。
她顺顺气,还是觉得呼吸不畅,火堆已经熄灭了,灰烬中竟又长满了鲜活的藤蔓。
“胆子那么小?”岑宣将手电筒照向别处,声音格外冷静,“沈星悠,你为什么要离开基地?”
沈星悠调整身体坐好,感觉岑宣好像变了一个人。
“我不喜欢那里。”沈星悠平静说,“我想去南陵。”
“南陵?”她冷笑了一声,即使看不到表情,沈星悠仍能感觉到她语气里的轻蔑甚至敌意,“那地方有什么好的?”
沈星悠回答不了,她保持警惕,不知道岑宣要做什么。
“沈星悠,你回基地吧。”岑宣站起来,把手电筒给沈星悠,“天亮了阮均就带你回去。”
她似乎走向停车的位置,沈星悠不知道王玄去哪儿了,她忽然有不好的预感,起身跟了上去。
“我不回基地。”沈星悠跟着她走。岑宣没理会她。径自向前走。
王玄坐在车的驾驶位上。沈星悠的预感得到了证实,她感到委屈,一种发疯似的委屈让她控制不住地哭了出来,隔着车窗,她仰头看着车里的人影,问:“你为什么要丢下我!”
她知道王玄听不见,大概也看不清。他的行为已经昭示了答案,像他那样的人,从来不会给人一点希望。
沈星悠站在车边,绝望地看着汽车从她面前驶过,向远处开去。
城市又恢复了安静与黑暗,天际显出一点点凌晨的光来,沈星悠关掉手电筒,把它丢在草地上。
昏暗的天色中,沈星悠走向城市中心。那一栋栋高楼的阴影,像黑色的巨人,矗立在钢铁森林中,欢迎她到来。
沈星悠扒开废墟,寻找交通工具。一群乌鸦从藤蔓间盘旋而起,飞向高空,黑色的羽翼在晦暗的光下,闪耀着五彩斑斓的光色。
没有人类,这个世界依旧熠熠生辉。
“我会去南陵。”沈星悠对走过来的阮均冷漠说,“你自己回去,别跟着我。”
“我和你一起去,”阮均认真看着沈星悠,忽然单膝跪地,手放在胸前,“星悠,对不起,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会当你忠诚的仆人,永远保护你。”
沈星悠皱着眉看他,瞬间想骂他几句“有病”,最后还是把话咽了下去,“不需要。”
青年如雕塑一般跪在地上。
沈星悠转身往前走了几步,又走了回来。
“我们去南陵吧。”沈星悠说。
汽车沿着藤蔓扭曲的道路艰难前行,盘错丛生的树枝横在路上,有时需要停下来清路才能通行。
那些藤蔓正在清理地球上的一切,它不可阻挡地生长,以无尽的生机宣告着死亡。
一天一夜之后,汽车在凌晨抵达海域。
藤蔓从岸边延伸到海域,往海底深处生长,那些蓬勃的绿意,使海水呈现出令人惊异的幽绿出来。岸边森林里,被烈火烧过的树干上,长出了新绿和色彩奇异的菌类。
“这里是临安市,南陵在那个方向,去不了。”阮均指了指海面。
远处,海面呈现出不同明暗的绿色,沈星悠看着那绿意,感到彻底的迷茫。
“那里有个人!”阮均忽然道。
那个人穿着一身灰白的衣服,如一根干瘦的蘑菇在绿色藤蔓间蠕动。沈星悠仔细看过去,下一秒,他不知怎地从远处瞬间来到了沈星悠这边的车窗下。
他抬起满是皱纹的脸,眼眶深深凹陷下去,形成两个黑洞,眼球浑浊无光。
“找海底城,跟我来。”他的声音却是非常慈祥,甚至带着同情的善意。
阮均没有说话,眼神里充满了忧虑。
“他是生态园门卫室的那位老人,我认得他。”沈星悠忽然想起来那位老人,心里怀着一种隐秘的期望。
“那穿上防辐射服。”阮均说。
下了车,老人在前面带路,走到某处海域,他忽然从水底藤蔓间拖出一只类似于鲸鱼的船,那里面是全封闭的,大概可以潜水。
从鱼腹下进船,透过窗户可以看见海底世界。
层层藤蔓间,鲸鱼船在被淹没的城市废墟间穿行,偶尔可见长相怪异的生物,从旁边游过。
很久之后,鲸鱼船在一处漆黑的山前停了下来。
老人拿出两套潜水服,交给沈星悠,他自己却什么防护服都没有穿,打开舱室的门,直接走向水中,自由呼吸,如同在陆地上行走一样。
沈星悠隐藏起惊讶,换好潜水服。海面已经距离很远了,看上去一片幽暗。水里有浮力,她紧跟着老人。
随着走近那座山,她心里的奢望却来越强烈。
那山是有树木的,甚至有依稀可辨的道路。从一条通道往前往下走,一座漆黑恢弘的牌楼赫然矗立在眼前。
它的样式沈星悠再熟悉不过了,但它更加高耸威严,两边屹立的石柱,如同守山大神,守护着古老的“齐谐司”。
上面的字看不清,但是它已经告诉沈星悠答案了。
走进一扇门,水随着门的开启涌进去,但同时随着地下的通道泻出。门合上,这一段通道是潮湿的,脚下有轰鸣的机器泄洪声,两边的墙壁上,挂着发光的水母等生物,光线幽暗。
再走进一扇门,水声已经听不见了,这一段通道出现了渐次的灯光。老人示意可以脱下潜水服。
通道没有水,悠长纵深。
沈星悠终于可以说话了,她走上去,“前辈,这里是齐谐司吗?光尘先生,是不是在里面?”
“这里是临安齐谐司。”他的声音慈善平静,“光尘,他已经死了。”
“孩子,走吧。”他打开了第三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