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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夜路(7) ...

  •   孙舟龄身型高瘦,站在葛曼青面前像一根迎风要倒的芦苇。他压抑着气愤和委屈:“那男的不是好人!他自私自利、满嘴谎话、胆子比老鼠屎还小!你跟他合作,他最后肯定会害死你!姐姐,你不要信他!”

      葛曼青歪歪头,觉得新郎对孙舟龄的评价简直错得离谱。
      挺聪明一孩子,就是胆子小了些了、嗓门大了些,怎么会是个蠢货。

      这时,姜荆眼皮微动,嘴里含糊不清:“不、不喝了、我真的不想喝了……呃、唔——”
      她忽然要吐,吓得孙舟龄浑身绷紧,但又没敢把她扔出去。好在她只是干呕几声,没真吐出来,后面嘟囔几句,再次陷入昏睡。

      姜荆伤势不轻,尤其是左边胳膊,不知道是断了还是脱臼了,弯曲角度有些奇怪。大概是疼得厉害,她睡不安稳,牙齿紧咬嘴唇,五官揪在一起,身在凉夜里吹冷风,额头却满是细密的汗珠。

      葛曼青摸摸她的额头,说:“应该是被灌太多酒了,胃难受,伤这么重,刚才还着了凉,现在有点发热。我在救护车里拿了些药,待会儿看看有什么是可以给她吃的。”

      救护车内的狼藉中,有散落的药物、破损的输液袋、有被扯断的输液管和掉落的针头,姜荆手背上还粘着一截胶布。葛曼青不懂医,只能把救护车上能看见的药品都拿了些,估摸着里面肯定有能给姜荆用上的。

      冷风一阵一阵,吹掉了树枝上仅剩的几片叶子。孙舟龄穿得薄、走得急,一口呼出一片白气。葛曼青连走带跑跟住他,刚到马路边,就听见曲又莲在焦急责问:“车还能用吗?你看出来没啊?”
      “别催别催,在找车钥匙……”新郎憋着一肚子火,但又不得不低声下气,正拱进车里掀开脚垫摸摸索索。

      云层又把月亮遮住了,天暗下来,葛曼青扬声:“车钥匙在我这儿。”

      曲又莲和新郎陡然一僵,脸被夜色遮住,让人看不清。

      “外面冷,先上车。”葛曼青坐上驾驶位,插钥匙点火,检查车况。
      婚车没受太大损伤,除车尾瘪了一大块之外,车子的主要性能基本正常,屏幕上时间还是凌晨四点零五,导航也依然只能在顷州市内打转。

      孙舟龄坐到副驾驶上,系好安全带,把葛曼青带回来的药盒全部拆开,一个个看说明书。姜荆被他安置在后排,曲又莲和新郎迟迟没上车。

      葛曼青放下车窗,奇怪道:“上车呀,不冷么?”

      新郎不说话,一动不动站在车子两米开外的地方,好似全然不记得了自己先前在树林里对葛曼青的那番热切拉拢,浑身写着疏离,暗搓搓给曲又莲使眼色。
      可曲又莲没看见。她冻得发抖,紧抿嘴唇,半是害怕半是戒备,也不上车。被葛曼青追问的眼神盯了好一会儿,她才佯怒道:“你刚才为什么不开车逃?现在好了,车被撞坏了,鬼知道开起来会不会突然爆炸,我才不上车!”

      好蹩脚的理由。

      葛曼青无奈道:“我已经六年没怎么开过车了,没把知识全还给教练已经是谢天谢地,你不要盲目信任我的车技。放心,车不会爆炸的,我刚才看过了,被撞的不是油箱那边。这里是顷州,又是夜里,你穿得这么单薄,不上车扛得住吗?就算你能抗冻,也得考虑考虑孩子,对不对?空调开着呢,快上车吧。”

      孩子。
      孙舟龄拿说明书的手一哆嗦。他坐到前排来就是为了躲木偶娃娃,可如果要继续处在同一个封闭空间里,他还是忍不住害怕。

      一提到孩子,曲又莲立马动摇了。木偶娃娃的小手小脸贴在她身上,冰冰凉凉的,捂不热。
      孩子才从医院出来,不能再生病了。
      她向前一步——

      “咳咳!”新郎终于忍不住提醒,重重咳嗽两声。

      曲又莲停住。

      “妈妈,我冷……”木偶娃娃在这时可怜兮兮撒娇道。

      曲又莲望向孩子,心中的挣扎不过一瞬,立即有了答案。她通红的手指哆哆嗦嗦轻抚孩子的头:“安安乖,马上就不冷了。”
      说完,她几步走至车前。

      “咳咳!咳咳!咳咳!”新郎以为她要背叛他们的联盟转投葛曼青,怒瞪着她,拼命咳嗽提醒。

      曲又莲一把打开主驾驶的门:“下车!”

      “咳……”咳嗽停了,新郎震惊地退后半步。

      葛曼青:“……给你开?”

      曲又莲:“你下来!这不是你的车!”

      “是要我坐后面去吗?我们人有点多,你瘦,坐后面挤一挤能多坐下一个人……”葛曼青解开安全带,一边下车一边数人。
      孩子坐曲又莲怀里,他们俩算一个人,孙舟龄、姜荆、新郎和新郎的小伙伴,加上她自己,总共六个人,肯定得挑四个瘦的在后排挤一挤才能坐下。

      “这样吧,我和你……”

      “你滚!滚远点!”曲又莲朝她吼,“你不正常!我们绝不可能带上你!”

      空气凝滞了,新郎更是大气不敢出。

      葛曼青先前跟那死人的一番拉扯可给他吓得不轻,他当时肠子都悔青了,生怕葛曼青带着死人一起缠上他。
      这鬼地方连他总共四个人,叫他孤军作战肯定不行,孙舟龄太蠢会拖后腿,葛曼青看似正常却是最吓人的一个,说不准就是只披着人皮的厉鬼,算来算去,竟然只剩曲又莲母子了。
      他逃跑的时候绊了一跤,是曲又莲将他拉到了树后头。鬼娃娃虽然总是递来诡异的凝视,可毕竟是个孩子。

      他只有一个选择。

      新郎很快有了算计,决定先把曲又莲拉上,夺回车子,甩掉葛曼青。之后路上找话题激化孙舟龄和曲又莲母子的矛盾,利用孙舟龄拖住鬼娃娃,他再找机会把他们往路边一丢,然后油门一踩,美美脱困。
      呵,他才不信车子只能在顷州打转,等将这群莫名其妙的人都丢下,他直接开回吴州去!

      他想得挺好,计划也在顺利进行,可他实在没想到曲又莲看着柔柔弱弱的,竟然会选择跟葛曼青正面硬刚!
      也是个蠢货!迂回战术不知道吗?

      他直冒冷汗。
      这两人要是打起来,可千万别波及到他……

      其实曲又莲也在害怕。
      林子里葛曼青对那个死人的怪异言行她看得一清二楚,再联想到先前的事情,她更是后怕不已。

      这姑娘肯定跟那死人认识!他们两个是一伙儿的!幸亏她跑得快,否则她和她儿子肯定早就……呸、不想这些不吉利的!
      现在死人跑了,他们和葛曼青二对一,他们胜算大!

      别怕、别怕……曲又莲默默鼓励自己。

      葛曼青脸上终于有了几分表情:“你不能这么说话,你很不礼貌。”
      她有点儿生气:“你要是觉得我哪里不正常,可以好好跟我说,而不是吼我让我滚。”

      哈,果然,他们赢了!她势单力薄,连大声回骂都不敢!
      新郎喜形于色,闪电一样越过葛曼青,跳进驾驶位。曲又莲也紧跟其后钻进车里,她心脏砰砰狂跳,扭头不看外面。

      “你们不能这样!”孙舟龄迟缓地反应过来,喊道。
      下一刻,熟悉的视线犹如芒针刺向他的后背。
      孙舟龄二话没有,立即逃下车,快到葛曼青身边时却停住,一咬牙,顶住木偶娃娃的凝视,扭头把姜荆背了出来,然后才躲到葛曼青身后。

      “等一下,别走。”葛曼青打开车门,认真对曲又莲道:“你要跟我道歉。”

      曲又莲抱紧孩子,眼睛瞪向新郎,无声质问他为什么没先锁车。

      没人说话,就这么僵持了两秒,葛曼青忽然向车里丢了什么东西,吓得曲又莲差点儿跳起来。

      “纱布绷带,救护车上拿的,包一下胳膊。”葛曼青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语调也没有波澜。

      曲又莲这时候才感觉到胳膊肘的伤口疼得厉害,而且血一直没止住,已经把半个袖子染红了。

      她一时被这句话砸得有点儿懵圈。
      一路受惊到现在,光顾着孩子,她都快忘了胳膊肘上的伤了,可这个素不相识的姑娘竟然一直记着。就算是换成她老公,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在乎她有没有受伤、伤势怎样吧……

      “我不需要你谢我,但是你得跟我道歉。”葛曼青又说,目光和语气一样认真而平淡。

      曲又莲忽然想,她是不是选错了?

      “关车门,走!”新郎等不及了,一声吼,猛地把曲又莲拉回当下。

      心底刚刚破土的羞愧顿时无影无踪,曲又莲一声不吭,用力关上车门。

      车子很快隐没在夜路上,葛曼青望着消失的尾气:“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其父必有其子,父母是孩子的镜子,那一车四个都不是好人!”

      “对!”孙舟龄又反应了一下:“……四个?”

      葛曼青:“我们走,去找你的自行车。”

      孙舟龄:“啊,我的车?”

      葛曼青看向他:“你没发现被救护车撞过之后你的自行车不见了吗?”

      孙舟龄脸上写着茫然:“我的车不是丢在……欸……?”

      好像也不是很聪明,新郎的话也不是全错。
      葛曼青在心中默默修正了对孙舟龄的评价。

      “我上车前把你的自行车塞进婚车后备箱了,按照救护车撞击婚车时的受力情况,你的自行车应该会掉到……那个方向。”
      葛曼青指向马路某个空荡的位置,不远处还留有救护车漂移急刹留下的轮胎痕迹。

      孙舟龄其实没听懂,但还是乖乖跟在她后头。冷风吹得他忍不住发抖,可他一点都不后悔下车。

      当时他其实离得很近,葛曼青对赵峥钢说的话一字不落地落进他耳朵里。他听得出来,葛曼青只是想把手机还给赵峥钢,尽管她面对的是一个死人。

      孙舟龄那时觉得,葛曼青一定是个很善良的人。

      他对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

      他平时在学校受惯了欺负,反抗的本事没学会,神经却越发敏感。有的时候,陌生人只是从他身边走过,他就能察觉到对方的情绪是喜是悲、态度是善是恶;同学瞥他一眼,他便能敏锐地捕捉到其中哪怕一丝丝、一毫毫的恶意。

      孙舟龄一点都不觉得葛曼青可怕,相反,他很开心,他笃定他遇到了一个善良的人,跟着善良的人走,他才不会被抛弃、不会被当作棋子。

      空荡冷寂的夜路上,他保持跟葛曼青只差一步的距离,忍不住扬起笑意。

      孙舟龄知道自己胆子小,被木偶娃娃吓到尖叫也不是他能控制的事情。慌不择路逃上婚车后,木偶娃娃和曲又莲的攻击又让他无数次崩溃,而新郎像是受惊过度在胡言乱语,却一步步将他逼到彻底失控的境地,发疯拧断了婚车司机的头。

      这好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是弄坏了一个人偶。可是,只有孙舟龄自己知道,那时情绪崩溃的他,根本没有发现司机是人偶。

      但现在好了,没有人逼他发疯,他遇见了一个始终淡定得犹如一潭静水的人,于是他也跟着静下来了。

      突然,凉意消失了。

      “找到了,你的自行车。”葛曼青说。

      孙舟龄不知道自行车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好像忽然眼前一花,它就在哪儿了。

      车子确实是被撞击后散架的样子,要不是有两个变形的轮胎,都看不出来是辆自行车。

      “暖和了,树上全是叶子,应该是到南方了。”葛曼青抬头说。

      孙舟龄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怔,只见黑色大树摇晃着蓬乱的头发,投射出巨大的树影,将他们笼罩,阴影之外,皎白月光照得路面发亮。

      这里不是顷州。

      “这么亮,都不像是晚上了。”
      葛曼青想起小时候在老家,夜里没有路灯,月亮就是灯,她那时候顽皮,晚上还会和玩伴借着月光去捉青蛙。

      “我们到乡下了,南方的乡下。”葛曼青说,“但我之前错了。”

      孙舟龄:“什么错了?”

      “不是我们被困在顷州,是那辆车被困在顷州了。”她想了想,“也有可能,是新郎官被困在顷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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