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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佛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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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那枚被撕碎的平安符,景云歌一早上都魂不守舍的,在膳房做早膳时好几次差点烫到手。
她今天煮的小馄饨,吊了高汤打底,鸡茸虾泥,特意把皮擀得薄而剔透。
做好端到花厅时,苍北辰的位置空着,景云歌纳闷道:“团团呢?”
苍定野正翻着一本兵书,闻声抬起头,“去书院了。”他看了一眼更漏,“再有一刻就回来了。”
景云歌“哦”了一声。
他们小时候也都是三岁开蒙,苍定野养孩子又严苛,苍北辰这个年纪就去书院倒也不奇怪。
她让剑兰把苍北辰的那盏馄饨放到小炉上温着,又把另一盏摆到苍定野面前,有点紧张地绞着衣角,小声道:
“第一次包馄饨,不知道调味合不合适……”
景云歌看着苍定野,如今的他成熟沉稳,五官更加棱角分明,早已褪去当初的青涩。
可她总是会想起梦中那个身形单薄落寞的少年。
心中愧疚极了。
苍定野见小姑娘表情这么纠结,还以为她是在担心馄饨的味道。
舀起一颗馄饨咬开,他尝了尝,很认真地说:“很好吃,谢谢云歌。”
景云歌低下头,鼻子有点发酸,“是吗。”
这时景云歌吃的点心和牛乳也端上来了。
吃到一半,她后知后觉,牛乳中还加了半勺蜂蜜。
这个习惯她没有与任何人说过,苍定野却一直记着。
那枚被扯碎的平安符就放在她贴身的内兜中,如今像灼烧般,隐约发烫。
她觉得,自己总应该给他道个歉。
“我……”
才刚开口,院儿里就传来脆生生的叠声呼喊:
“娘亲!娘亲!娘亲!我回来啦!”
两个人都抬起头,就看到苍北辰正往这边跑过来。小家伙手里拿着一张写满字的宣纸,瓷白的小脸儿兴奋得微微发红,“娘亲,我……”
后半句没说完,在看到桌边的苍定野时戛然而止。
对上亲爹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小家伙一个激灵,立刻挺直腰板,低下头:“父,父君……”
苍定野没说话。
苍北辰一副老实巴交的可怜样,景云歌忍不住悄悄拉了拉苍定野的衣角。
其实她很怕看他教育小孩。
长大之后的苍定野很有压迫感,英俊的容色沉着,声音也冷。
总是让景云歌想起小时候不苟言笑的太傅大人,看他训孩子,仿佛她也在跟着挨骂。
苍定野望向景云歌,眉眼柔和几分。
“你,你别太凶……”景云歌小声道,“看,把孩子都吓得不敢说话了。”
门边,苍北辰垂着那双酷似他爹的桃花眼,讨巧装可怜的本事倒随了景云歌十成十。
尤其是眼尾那抹天生的红,乍一看,还真有像犯了错的小狗。
“……”
苍定野无奈,对苍北辰道:“过来坐下。”
景云歌把儿子拉到身边坐,用手帕把他额角的薄汗擦了,柔声问道:
“团团,你刚才想对娘亲说什么?”
“娘亲,今天裴先生夸我写的字了。”
苍北辰把抓得皱皱巴巴的宣纸拿出来,当着父君的面,他不敢表现得太骄傲,但还是忍不住抬起头,“我说是我娘亲陪我练的。”
景云歌惊喜道,“呀!团团这么厉害!”说着,接过儿子手里的宣纸,拿给苍定野看,故意很大声道:
“夫君,你说是不是?”
苍定野看着儿子略显稚气的字,正要蹙眉,景云歌悄悄从后面顶了他一把。
他眨了眨眼,对上小姑娘那双写满警告的凤眸。
轻咳一声,苍定野道:“确实有进步。”
苍北辰怔了一下,旋即眼睛亮了。
景云歌颇为满意收回手。又对苍北辰道:“娘亲给你煮了馄饨呢,尝尝好不好吃。”
剑兰把一直温着的馄饨端上来,苍北辰迫不及待地“啊呜”一口,咀嚼两下,小脸突然皱成一团。
景云歌担忧起来,连忙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怎么了?可是噎到了?”
用力咽下去,苍北辰那张小脸儿笑起来比哭还难看:“没有……”
景云歌蹙眉,拿起干净的银匙尝了一个馄饨,忍不住“哎呀”一声。
馄饨馅竟然是甜的。
一定是之前在膳房时走神,把糖加成了盐。
苍北辰忙道:“没事,娘亲,很好吃的。真的。”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撒谎,小家伙又吃了一口馄饨。
景云歌又心疼又好笑地揉了揉苍北辰的小脑袋,“膳房还有其他吃的呢,不好吃就算了,下次娘亲再给你做。”
苍北辰用力抱着面前的小瓷碗,舍不得松手,“不要,团团喜欢吃甜的。”
这是娘亲给他做的。
以后娘亲恢复记忆,就吃不到了。
见儿子意志坚决,景云歌没办法,只好让他继续吃那碗甜馄饨。
怕他吃着腻口,又让剑兰端了一碟醋上来。
……
用过早膳,苍定野就去书房处理政务了。
景云歌没动,坐在桌边,若有所失地低着头。
苍北辰功课都做完了,没有什么事情,托腮坐在娘亲身边,小脚丫晃呀晃,“娘亲,你怎么了?”
看起来有心事似的。
“嗯?团团。”景云歌回过神,勉强对儿子笑了笑,“没事。”
她只是在想苍定野。
他明明知道馄饨做甜了,却在景云歌问他时骗她,还说好吃。
是因为觉得跟她生疏吗?所以不愿意提出来?客套一下就算了?
不可避免地,她又一次想起那个梦境。
曾经的自己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如今生疏也是应该的。
景云歌揉了揉眼睛,对苍北辰笑了笑:“真的,娘亲没事。”
她揉了一把儿子的小脑袋,“娘亲出去一趟。”
……
报恩寺在外城的半山上,景云歌一路纵马,到山门前不过辰时。
如今并非节日,山路上往来香客并不算多,知客僧站在门前,远远看到景云歌,便笑着合掌迎上前来:
“苍夫人,许久未见。”
他认识自己,甚至知道自己是苍定野的夫人。景云歌愣了一下,也笑起来,合掌低头行礼,“法师。”
有小沙弥上前,熟门熟路帮她牵马。
景云歌想起寝殿中的佛像与经书,推测失忆前的自己应该是经常来佛寺。
她不禁有些纳闷,二十二岁的自己来佛寺做什么?
至少十七岁的她不会把期许寄托在这些无妄的安慰上。
她道:“我今天来,是想请两枚平安符。”
知客僧点头,两人一边往里走,他一边问,“夫人这次是要为谁请?”
“我夫君和儿子。”
知客僧道:“夫人是说,国公爷与小世子?”他犹豫了一下,“可是,这平安符一人一生只能请一次,三年前夫人已经为国公爷和小世子请过了。”
这次轮到景云歌傻眼了,“请过了?”
知客僧点头,“藏经阁中,还有夫人请符时手抄的经书。”
景云歌连忙道:“啊,那是我记岔了。”
她又问,“若是请来的平安符破损了,还可以补救吗?”
知客僧摇头:“只能说明,缘分不够。”
景云歌讪讪笑着,低下头:“这样啊。”
心中忍不住有些酸涩。
是她与苍定野缘分不够吗?
知客僧温和地笑起来。
他没再多问,而是与景云歌聊起佛法。小姑娘起初还有些紧张,害怕露怯,但慢慢发现也没有很复杂的奥义,这样听下来心里确实静了不少。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着,进了报恩寺,隆隆诵经声传来,隐约看到大雄宝殿灯火明灭。
这是在举办超度法会,景云歌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再往前走。
知客僧在一旁道:“夫人年初种在后院的莲花开了,眼下可要一看?”
景云歌连忙点头。
后院满池红霞,知客僧将她带到莲池旁,就行礼告退了。
呼吸之间皆是沁人心脾的莲香,小姑娘却越发觉得紧张。
没来由的不安,她背过身,下意识离莲池远了几步。
不知过了多久,诵经声渐停,僧侣们都往后院而来。景云歌见状,转过身正欲离开,却意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墨发白衣,身形端方,清绝出尘,光风霁月。
她愕然,猝不及防,便撞入那双清隽温润的琥珀眸子。
——凌沧时。
他怎么在江州!
她连忙慌乱避开他的视线,匆匆转过身。
可惜凌沧时已经看见景云歌,当即快步朝这边走来。
衣袖在风中猎猎,身上的佩环泠泠作响。
小姑娘下意识后退,却撞到了莲池的汉白玉围栏。
身形一歪,就向后倾倒而去。
慌乱之中,温热的大手稳稳拉住她的手腕。
晚风送来他身上温柔的檀香气。
仿佛有电流自指尖穿过四肢百骸。
“小歌儿?”
他惊喜道,“真的是你!”
明明只是一句简单的寒暄。
景云歌却骤然想起那个空了的信匣。
“沧时哥。”她勉强笑了一下,“好久不见。”
待景云歌站稳,凌沧时松开手,很君子地后退了两步。
“今天是兄长的冥诞。”他主动解释道,“特地来做一场法事,明日就回京了。”他笑了笑,目光温存,“没想到这么巧,竟然遇到你。”
与此同时,一个黑影闪入庆国府的书房。
暗卫跪在苍定野面前,低声道:
“君上,夫人是去报恩寺了。”
苍定野写着奏折,没有抬头:“嗯。知道了,还有么?”
暗卫犹豫了一下:
“夫人……在报恩寺见到了越国公。”
笔锋重重一顿。
她还是见到凌沧时了。
苍定野想起那日府医说的,当景云歌出现记忆错乱时,可以及时纠正,刺激正确的记忆恢复。
景云歌不可能失忆一辈子,也不可能错把他当做凌沧时爱一辈子。
见到凌沧时后,她应该就能意识到,自己原本爱的人是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