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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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闹声逐渐扩大，传入暗室，横亘在两人间的巨蟒开始躁动。
蛊师看曲灵修不慌不忙的模样疑惑地问出：“你的帮手都来不了了，自己也受了重伤，现在不走，想要突围可就更难了。”
“老者言之有理。只是不知此时此刻，曲某该如何突围？诸位又是否愿意让出一条生路呢？”
“那你是放弃挣扎了？既然这样干脆留在这岛上与我这个老头子做个伴？像你这样的高手，就这么死了还怪可惜的。”
可惜吗？
曲灵修立在阴影处。
蛊师看他安详的模样，更加警觉起来：“你想做什么？”
这小子该不会想要拉个垫背的吧？
曲灵修侧耳，忽然笑了起来。“我为婘染而来，如今纵使抽身，也该善始善终才是。”
“……”
“老者不妨再猜猜，我的援军当真来不了了吗？”
自然是该来不了的。
虽然蛊师与组织中人多有龃龉，一双眼睛也因为上了年纪有些老花，怎么都医不好，但他看人还是有几分准的。不论其他，单单一个魑师就不是好处理的对手，否则照蛊师多年来与他相看两厌的情谊，魑师早早连骨头都该被啃光了。
仓促组成的松散联军不可能敌过鬼巢养精蓄锐多年积攒下来的精锐。
蛊师原本笃信这一点，但既然曲灵修这么问了，蛊师笃定的心却开始忐忑起来。
巨蟒如有所感，悄声盘起身子护卫主人。
蛊师暗觑神色似乎如常的曲灵修，估摸他不过是强弩之末，硬撑而已，心中便盘算着等会再动起手来，是该保全自己求一个全身而退还是再使把劲留下这破损的硬弓，若是选择后者他与巨蟒合力又需要花多大代价。
蛊师大笑起来，“你说的援军，是你那只剩一人的分身吗？”
“咳咳……”曲灵修随意找了条干净的架子靠了上去，拭去唇间溢出鲜血：“老者请细听。”
蛊师调息之余凝神细听。只是他终究年纪大了，平日就眼花耳聋，好一会才知道曲灵修所指何事。
宫铃悠悠轻响，在沸腾的人声中几不可查，但伴随每一声轻响，人声就沉寂一分，等蛊师听得分明，已是意志涣散。巨蟒同样听到铃声，庞大身躯痛苦扭动，扫到蛊师，蛊师这才惊醒，急忙摒弃杂念气运丹田。
金玉撞击作响，清脆婉转摄人心魄，如凤影略过上空暗含震慑之意。
凤鸟鸣啭，照鉴星辰。
天與镇府之宝之一，凤影照。
这件东西如今只会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此人居然也步出天與府了？为何组织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蛊师呼吸停滞一瞬，他现今遭曲灵修暗算，伤势严重，如今豺狼未驱，猛虎却又至，该如何是好？
若是能挟持曲灵修……
看着毫不掩饰虚弱之态的曲灵修，蛊师又否决了这个一闪即逝的念头。
几日来曲灵修靠着一招扮猪吃虎将整个组织刷得团团转，焉知此时不是故技重施。他这条老命宝贝得很，曲灵修能拼上根基和他搏命，他可没这个打算。
只是偌大鬼巢，全力在自己经营多年的地盘上缉拿老鼠，折损自身不说，居然还真让他等到了援救！
这可如何交代！
曲灵修的目光从在铃声中渐渐没了声息的巨蟒上略过。“不知，如今的曲某是否有了与蛊师一谈的本钱？”
且先活过今晚吧……
“哼！你们一个两个，仗着百毒体在手上就把我这小岛当成大道，也不怕走不出去。”
“自然是怕的。所以请交出解方，我等即刻离去。”
“交出去，我还有命活吗？”
“你若肯交出，天與府会放你一次。”
“小丫头若是能活，周遭生灵也不用跟着陪葬了。这么大的功德，就放我一次吗？”
“说多了，老者肯信吗？”
蛊师想想觉得也是，不由冷笑了一声。
他早先已从魑师手上拿回了手杖，但在方才的打斗中手杖飞出老远，此刻须发花白的老人只能自己挣扎起身，蹒跚行至壁前敲了敲几块壁砖，一处暗格便显现人前。
曲灵修细看机关，先前他数度搜寻，也曾探查过此处，却未察觉到一丝异样，不由赞道：“真可谓巧夺天工。”
蛊师听后反而面露嫌弃，踢出几卷书至曲灵修面前，待曲灵修将书卷细细包好，蛊师意味深长看着他说了句：“你要的东西都在这了，可要快些离开啊！”
今天天气真好。
秦济若下轿后出神想着。
自己的汇报久久未得到回应，随行的凤泉凑近，唤道：“家主？”
秦济若迎着苍凉的朝阳，没有回头：“就暂且照你的办法执行吧，若今日你我失败，也谈不上日后了，你继续说下去。”
凤泉：“倒也没有其他了。”
“百姓呢？”
“大都迁走了，只是难免有人不愿配合，又私下跑回……”
“顾不得他们了。
主仆一行来到一座崭新的房屋。说是房屋，却无瓦檐窗棂，只有数道厚重的石门敞开。与其说是房屋，不如说棺材来得更妥当些。
从石门外看去，屋内人影憧憧，有须发皆白的老者，有装扮奇异的怪人，有儒雅敦厚的文士。秦家百年来医学传家的余蕴在今日呈现，当世顶尖的各脉医者聚集于此，严阵以待。
而被一众顶尖医者严阵以待的对象，正躺在高台上，日光透过充作屋顶的琉璃，洒在稚嫩瘦小的脸庞上，除了脸色苍白些，气息薄弱些，倒像是与熟睡无异。
在步入新房前，秦济若才想起自己遗漏了什么。“少爷此刻身在何处？”
见家主终于想起少爷，凤泉半是欣喜半是怅然。欣喜的是家主心中终于还是挂念少爷，怅然的是昨夜一别也不知是否就是这对母子此生最后一面。“少爷昨夜就撤离了，此刻想已安全。”
比起凤泉的心思翻涌，秦济若则是面色平淡，一步不停地迈入这所为自己也为大家建造的‘石棺’。
凤泉与一众随从停在了屋外。
当世医学泰斗云集，有她没她，对结果影响都不大，且屋内一旦失败，必须要有人善后，于是她只能送上一句单薄的：“凤泉相信家主必然能够成功！”
最后一人到齐，重重石门落下，隔绝内外一切。
“劳动诸位从天南海北赶来，实在是兹事体大，秦家独木难支，让诸位受累了。”
被一众医学泰斗拱卫着的和善老者捋了捋雪白的长须：“秦小丫头小小年纪都能不惜己身，我一个没几天活头的老不死又有什么可以迟疑的呢。”
“是啊，医者仁心，上陵惨案历历在目，此次既然还有挽回的机会，又怎能让旧事重演。”山羊胡应和道。
隐于角落不知在琢磨什么的中年女子听到石门封闭的声音回过神来，不耐烦听他们寒暄。
“既然来了这里，想来也都做好一旦百毒体爆发，大家一起殉葬的准备。”她迫不及待向高台走去，胸前阴阳鱼吊坠随着她大步走动而轻摆。“人已到齐，可以开始了吗？”
驻足在台前，中年女子将昏迷中的小姑娘从头打量到尾，眼中不见将死的恐惧，反而抑制不住的兴奋涌上心头。
时间不等人，秦济若又是一礼。
“诸位前辈，请指教。”
局面十分杂乱。
婘染的情况已经不是一句相当棘手可以形容的。当初曲灵修将婘染送至秦家时，就狠狠震惊了一把秦济若多年来的医学常识，再三诊断后才能确认自己的结论无误，连带秦家上上下下叫得出名字的医者都来围观。
如今屋内的医学泰斗，除了个别来得早的近距离观察过病例，大多数人都是颠散了骨头风尘仆仆赶来，没歇两天就被请到这里，对百毒体的了解也只停留在古籍上的理论与这几个月的病案而已。
于是现场在经过了初期的友好交流，曾经震撼过秦济若的余波不出所料地扫到了现场诸位名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么多毒怎么能中和到一起，怎么还能活下来！”
“再怎么不可能，事情也发生了，你好奇？问蛊师去！别吵吵！”
“蛊师有这种本事吗？”
“先别管蛊师有没有本事，情况非常严重，我一来别苑就看过情况，短短一日，恶化的速度比我预计得还要快。”
“嘶，这身子……破成这样，扛得住接下来的治疗吗？朱大夫您是行家，您有几成把握？”
“难说。”
“要我说哈，女娃娃横竖都这样了，也不差再加点料，要不把我的宝贝也放上去，看看能结成什么毒？”
“放你个瓜婆娘，百毒体又不是咱家开的，现在是想法把女娃娃这势头遏下来，不然大家都得开席。”
“那大伙想半天想出法了吗？今天拖明天，治标不治本，不把百毒体完善下去，这势头就制不住……”
“不可！如此可救一时，不可救一世，况且完成的百毒体一旦宿体死亡，威力有多大谁也无法预料。”
“你若纠结此事，可设法补全百毒体，待体内毒素稳固循环时，择一安全之所，将百毒体杀之，过上百年，自可消弭。这样一来，既见识了百毒体，也能保在座无虞，又不至于祸害无辜。”
话语落，喧闹如菜场的室内静默一瞬，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佩戴阴阳吊坠的中年女子身上。
方才持反对意见的大夫怒而拂袖，“荒谬！这小女孩就是无辜，何谈不去祸害无辜！”
苗女抱着自己的蛊铃，先是看看明显有所意动的自家冤家，又看看台上委实有几分可爱的女娃娃，再看看中年女子淡漠的神色，干笑道：“姐姐不愧是与蛊师同出一脉的。”
“我与蛊师虽同属诡道一脉，却同宗不同脉，来此只为一见传说中的百毒体。你们若觉刺耳，当我没说。”
横竖她已经见识到百毒体了，无论后续如何处置，她都不亏。
一直静听的秦济若这时上前：“诸位前辈，缪前辈既然敢亲身到此，便说明与我们是同一立场，畅所欲言虽好，切勿伤了和气啊。”
“哼。”
场面一时有些僵住，有人觉得此法可行。毕竟怕不怕死是一回事，能不死却执意找死又是另一回事。
“大伙争了半天，都歇一歇。”
冲天辫搬了张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开始总结，道：“事情呢，就是这么个事情。百毒体已经练得差不多了，只差临门一脚，可一旦练成，后患无穷，这玩意从古至今倒也出过几例，后果是什么，大家伙也门清；另一个法子就是趁百毒体还没成，赶紧的给她破喽，但这法子能不能成，能成到什么地步，大家伙更没成算，一个保不准就成了第三种后果——咱们这些老家伙和你们几个年轻人一起陪小丫头交代在这，封她个几十年，事情也就过去了，横竖我已经找好传人，来这的时候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
屋内一时无语，谁都不敢做这个主。
“后生，你刚刚嚷得最起劲，说说？”
“……惭愧，此事，恐怕还需林老拿个主意。”
这下，众人的目光又移到了一直端坐上首，看着大家争论的和善老者身上。
老人家看着一众目光，乐呵呵笑了起来，道：“吵完了？”
“吵完了，听老不死说两句吧。”林老捋了捋雪白的胡子：“照老不死的想法，还是想按难一点的法子来，一劳永逸的好，若是补全了百毒体，他日一旦出了什么岔子想要补救，可就说不好了，那我等今日所为，岂非抱薪救火，扬汤止沸？至于缪丫头的意思，先练成再解决，固然是个办法，但既然大家抛开生死来了这里，此处又有病患，何妨试着再救一救这孩子呢？”
众人对林老的回答并不惊讶。
“弟子路上就听说林老另有高论，只是时间紧迫没有详细了解，还请林老解惑，若是想要一劳永逸，又该如何施为？”
“老不死年纪虽大，但也分得轻重缓急，老不死之所以在此时喋喋不休是见此刻医界群英汇聚，虽能增添成功的把握，却难免各有思路，各行其道。老不死在此地最为年长，又薄有名声，故倚老卖老，腆为主治，希望众人听我调遣。”
“林老谦虚了，您若不出头，此地还有谁能服众。”率先出声的却是那佩戴阴阳吊坠的中年女子。
林老转头问道：“秦小丫头是主人，意下如何？”
秦济若想都没想就应下：“以林老医术医德，再适合不过。”
林老的思路其实很简单。
既然百毒体是天下剧毒集大成者，那便让这毒在人体内便中和溶解，不奢求百毒体完全无害，只要将危害缩小到最小，不去祸害他人即可。
难度也还行，区区约等于起死回生而已。
听完提案的一屋子大夫对此都抱持着颇为淡定的态度，起码表面上是如此。
百毒体都再次现世了，再复刻一次崩坏医学常识的诊疗又怎样。
这是林老。
这是林老。
这是林老。
当世顶尖的医者，医神之后的医界第一人。
他觉得能行就这么办吧。
苗女凑到自家冤家身边，用仅两人听得到的声音窃窃私语：“中原人是不是脑子都坏掉了？他们怎么不直接把百毒体给洗掉呢？”
冤家没接收到苗女的反讽，反而认真思考了一下，道：“那这就不是起死回生了，得是再造个身体才行。”
“嚯，”冲天辫戳了戳朱大夫，“这下可得把压箱底的本事都使出来才行！”
老朱无奈拱手。“陈年旧事，非要记到如今吗？”
“嘿嘿，想开点，保不准这次一个不小心，就是最后一次了。”
老朱更无奈了。
现存医界第一人主持，八方名医、毒手各显神通。
当婘染被褪去衣衫，浸入褐色药水时，药水浸透肌理的剧烈疼痛将深度昏迷的两人从沉睡中唤醒。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朱红喷溅，顺着枯枝落叶浸入深色泥土。
“师兄，你伤得很重！”
被搀着走的曲灵修反而有心思打趣：“是啊，接下来半年，恐怕都得乖乖听你们和师兄的唠叨，哪都不能去了。”
“师兄这话我会如实转述给大师兄。”
曲灵修一噎，“开个玩笑，师妹何必往心里去。”
他顿住脚步，挣开搀扶，将此行斩获交出：“正事要紧，此为蛊师多年来的练毒精要，百毒体的详细资料也在其中，需速速寻人将此物送至……”
“来不及了。”
“……什么？”
那人掏出一份信，递给曲灵修。
“收到信时，师兄已易容换面潜入鬼巢，我们无法联系到你，便打开自行观视。”那人不自在地捏住腰间宫铃，“照信中这位凤泉姑娘所写的时间，百毒体最晚至明日便该维系不住，而我们纵使现在赶往杜若别苑，最快也需三日，研究精要也需要时间，来不及的。”
曲灵修一目十行看完信，原本就难看的脸色更加苍白。
“你留在此处协助镜湖山庄，我去杜若别苑看看。”
“不行！等你赶到，杜若别苑方圆百里早就成了一片死域，况且以你如今状况，日夜赶路三日与死何异！”
“正因如此我才更需亲身前往。”曲灵修攥紧精要：“情势演变至此，都是因我之故，无论结果如何，我要亲自确认。”
“那……”
曲灵修知道她要说什么，打断道：“你需要留下，眼下鬼巢与盟军正处焦灼之态，我已力竭，有我没我意义不大，但你还大有用处，你必须留下，闵焱。”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 1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