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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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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还是一片黑暗,马车重新动了起来,又停下。遮眼布被摘下来,赵尤婴先下车,回身冲他伸出手来。
何辰语看看四周,根本不是自己家的样子,红墙绿瓦,画廊飞檐,这里是将军府!明明不敢抱太大希望,但还是拼命相信着,事实摆在眼前时,失望、沮丧和愤怒占据了他。赵尤婴微微笑着,说,“到了,下车。”
那只伸向他的手轻轻一抬,何辰语脸色苍白一片,像爆发的小兽猛然抓住他的手狠狠一口咬下去。
赵尤婴像中了邪,一动不动。
“哎呀呀!”胡管家大惊失色,“你这养不熟的东西,胆敢咬少爷!”巴掌一记记掴在他头脸,他纹丝不动,反而越咬越紧。“你还不松口!还不松口!”胡管家又惊又急,下手没有分寸,很快何辰语的鼻子和嘴里流出血来。
“住手,谁让你打他的!”赵尤婴厉声制止。
胡管家僵硬地停住手。
这时府里接应的家丁也迎上来,区区一个小孩如何也敌不过几个大人的力气,立马就被扯下去,重重摔在泥地上。
浑身灰泥,肿胀的半边脸,血流不止的鼻子,被血染红的嘴……赵尤婴似乎也懵了,他还是那个粉嫩的娃娃吗?怎么变得这样狼狈不堪呢?
“少爷,快进屋包扎伤口,将军怪罪下来奴才如何是好啊,二麻子快去叫大夫来!”
赵尤婴被胡管家和一众家丁簇拥着往里走,手上的伤一跳一跳的疼,等坐定了回过神,蹭地站起来喊道,“他人在哪?”
“跑不了!跑不了!”胡管家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脚上拴了链子锁房里了,少爷您放心。”
赵尤婴又坐下来,让人摆弄伤口,胡管家还在叽里咕噜,大夫在说着什么,他全都听见了但又没听进去。
盯着那被白布层层包裹的右手,心说,“我痛了,你大概就不会痛了吧。”
赵尤婴深知失去至亲的痛苦,他哥哥战死沙场的时候他还很小,等明白“哥哥死了”的意思是永远也无法再见到他的时候,大哭了很多天。
“都安顿好了吗?”
“是的,殿下。”
“咳咳,很好,只要有这颗棋子为我所用,如虎添翼。”楚嘉安眼里闪烁着算计的光。
乐水回道,“属下不是很明白殿下的用意。”这一招很可能自损三千。
“等你心中有恨,你就会明白了。”楚嘉安捂住嘴,喉咙无法压抑的痛痒逼得他缩起肩膀,一阵猛烈的咳嗽,摊开的掌心全是鲜血。
“殿下!”乐山不知所措,伸手在他背上抚了几下。
“我没事的……”话音刚落,楚嘉安身子一歪,昏了过去。
四皇子病重的消息传了出去,一日、两日、三日……没有一个人前来探望,就连他的外公宰相卢振也忙于周旋群臣之间,无暇顾及,只托乐水传几句慰问之语。
“父皇,我究竟是不是你的孩儿?”楚嘉安半坐在床上,眼望窗外鹅毛大雪纷纷,“这世上还有没有人真心挂念我,我若死了,会有人感到难过吗?”
白雪茫茫,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楚嘉安想起她的母妃常笑称自己当初是非父皇不可,进到宫来,没料想是非黑白淹没了爱意。
“我是谁的非你不可?”
……
“殿下,”乐山在门外传话,“嘉善公主来看你,是请进来还是……说你身体欠安,不能见客。”
“有什么不能见的,我来就是看身体欠安的病人。”人未到声先到。
“公主留步……”乐山还想阻止,嘉善已经推门进去了。
眼前的四皇弟比平日更显阴森,让她脑子里冒出将死之人四个字,摇摇头把不祥的胡思乱想挥走,嘉善坐到他的床头。
面对这位皇姐,楚嘉安心头五味杂陈,今日好风光,他日真相大白,她的境遇又将如何,真是期待那一场好戏。四目相对,这还是第一次两个人单独碰面,嘉善刚张嘴,楚嘉安抢先道,“你来做什么,看我要死了没是不是?你回去告诉楚嘉民,我活得好好的。”自己被出口的话吓到,突来的情绪失控让他不自在地别过头。
“你……”病弱的皇弟说起话来真是气人,好心当驴肝肺,嘉善被激,非但不怒,反而微微一笑,伸手拉起被子帮他把被角掖好,“生病的人就爱发脾气,乱说胡话,我就当没听见。”
软软的语调仿佛有宠溺的味道,楚嘉安以为是错觉,一只暖暖的手又伸向他,理顺他额前的头发。
“要死要活的话不要老挂在嘴上,不吉利。”嘉善从被窝里拉出他一只左手,认真地看看他的掌纹,“我看你是大福大寿之相,要活到老爷爷的岁数的。”说着自己捂嘴噗嗤一笑,好像楚嘉安已经变成了花白胡子的老头,在她的想象里样子一定很可笑。
“你好好养病,乖乖按时吃药,病很快就好的。”嘉善拍拍他脑袋,“我明天再来看你。”
嘉善出去了,乐山捧了个锦盒进来,“殿下,公主送了专治咳嗽的名贵药材。”
“……收下吧,明天,再还给她,她要是来的话……”楚嘉安摸摸自己头上被拍过的地方,恍惚觉得留有余温。
儿子被下人咬伤的事很快传进将军赵恒耳里,他倒没太在意,只说,“吾儿日后上阵杀敌,受伤在所难免,连个黄毛小子都应付不过,何以与我并肩上战场。”
赵尤婴自尊受损,他自幼唯父亲马首是瞻,有点小进步都渴望得到英雄父亲的赞许,这番轻蔑的话着实令他丢人。
过去他曾经很喜欢一只雪白的兔子,为了它不去练武,怠慢读书,光顾着摘草叶给它吃,父亲亲手折断了它的脖颈。
他知道自己喜欢何辰语更甚那只兔子,如果不做场戏给父亲看,难以交代。
“来人,把何辰语给我带过来!”
形容瘦削的何辰语身上还穿着几天前肮脏的衣裳,带他来的人一撒手,他就扑倒在地,虚弱地跪伏着。
“饿上几顿是什么感觉,嗯?”赵尤婴拿脚尖抬起他的下巴,“我知道,你不怕饿,你本来就是个穷酸鬼,长那么大没吃过几顿饱饭吧,家里揭不开锅你哥哥就卖了你。听说,你还有个弟弟叫何麟,一麒一麟,他们是真兄弟,你该不会是捡来的吧,要不怎么卖了你不卖他呢,呵呵,你是多余的。”
何辰语也不嫌脏,张嘴又要咬他脚尖,赵尤婴反应极快,收回脚,拔高声音气势压顶道,“这么没教养,像疯狗一样乱咬人,你哥哥没好好教你吗?就由我来代劳好了。”
后脖子被牢牢摁住,感觉有只手在扯裤腰带,屁股一下子就光溜溜地暴露在空气中,何辰语毫无预警。
“啪!”响亮的一声,巴掌甩在臀瓣上。
羞耻和疼痛一起袭上心头,和哥哥弟弟在一起的日子虽然清苦,却从没被打过,何况被人扒了裤子打屁股!
何辰语无力反抗,只能扯着嗓子凄厉地喊叫,“你是骗子!我讨厌你!我不相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哥哥啊,我要哥哥!”
先前几巴掌听着响,事实上并未用大力,何辰语的叫喊像一剂猛药,直灌进赵尤婴的右手,下手一次比一次重。
何辰语奋力挣扎,挣出一身汗来,又梗着脖子不许自己哭,不能向骗子示弱,脸涨得通红。
“哥哥,快来救小语……呜呜。”
嘉善果然如约而至,帕子里裹了几块点心。
“这种米糕凉了不好吃,所以我用帕子包了揣在兜里,现在还暖暖的,来吃吧,啊——”
米糕送到了嘴边,楚嘉安扬手拍开,轻描淡写地说,“我不想吃。”
“为什么不想吃,怕里面有毒吗?”楚嘉民的声音突兀地冒出来,“不识好人心!皇姐,何必可怜他,他这种人和他畏罪自杀的老娘一样心肠歹毒,你对他好,他反而要咬你一口的。点心不要浪费了,我来吃就好。”
“你怎么在这里?”
“你能来我不能来吗?我去找你凑巧看到你出门,以为你带好吃的给我呢,居然是给他!反正他都要死了,别浪费。”楚嘉民一手抢过她手里的点心,一手拽着她往外走。
嘉善被他拉得一个趔趄,尴尬地回头对楚嘉安笑笑,后者面无表情地坐着。
第二天,嘉善又来了。
楚嘉安面色阴沉,看也不看她。
“昨天……嘉民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嘉善靠近床前说,“渴不渴,我去给你倒茶。”
“不用,乐山会倒。”
“那我唱首曲儿给你解闷。”
“不用,我要休息了。”
“那我讲个故事……”
“我不要听。”
“那……”
“你走吧,以后也不要再来了,不然我会像毒死嘉泰一样毒死你的。”
“……”
“怕了吗?我可不是拽着你胳膊撒娇的楚嘉民。”
“我只是……”
“只是什么,可怜我,同情我?谢谢,我不需要。乐山送客。”楚嘉安背过身拉高被子。
“……你是我弟弟,我只是想关心你。”
脚步声逐渐远去。楚嘉安冷笑,谁是你的弟弟。
“知道我快病死了才来关心我,以前为什么不来……”
嘉善没有再来,楚嘉安的病情随着春回大地一日日康复,无法复原的是从前远离悲痛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