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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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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运的柱子在鼾沉的睡梦中被劫到了波弋岛的西沿,不慎翻个身就可能跌进沉底海。
于是,对照其他蟾蜍精,甚至是相较蟾蜍婆婆都瘦弱,且身上没有蟾酥种植痕迹的柱子,梦到了自己一蹦一跳地勒临悬崖边,十分真切地感受到悬崖上的风甚是喧嚣,吹得它一张大□□嘴咧得闭都闭不上。
耳边犹听闻陌生的声音。
“睡得也太死了,这都不醒?”
“不知道。”
“要不真推他下去试试?”
……
别别别!!!
陌生人的对话越说越具危险性,半人形的瘦蟾蜍一激灵转醒,发现现实比梦里还可怕。
昏昏月下,土蟾精的手脚都被麻绳朝后绑着,嘴巴里塞了捆扎实的干草包,为了防止他的大嘴将草包吐出去,还有一根布条紧紧绳勒着他的脸直系到沾了泥沙的脑袋后头。
土蟾夜视力不是特别好,柱子只六七分瞧得清有两个面生的岛外来客围着他,面生的男子离他远些看不透模样,面生的女子则美得像天外降世的仙子。
柱子不合时宜地痴想,如果仙子不是虎视眈眈,而是目含温柔地望着他就好了。
垂涎美色的想法一闪而过,瘦蟾身体另一侧,无波无浪的海水和刮得脸冷的盐腥味海风皆死气沉沉地提醒着柱子他的处境。
太过分了!
“抢劫啦!杀人啦!”
瘦蟾蜍拉扯嗓子叫喊,可惜嘴被堵住,大打折扣的声音传播不进岛屿有居民的区域。
明霜烛忧心柱子挣扎过头翻入沉底海,拉着他背后的麻绳往里拽。对于手心细嫩的肌肤,麻绳的材质不够友好,她攥着绳子甫一使力,被麻绳狠狠磨到了手。
“殿下哥哥,好痛哦!”
她装模作样地摊开掌心,朝帝储撒娇诉委屈。
委屈是假,手疼是真,明霜烛默默把旁观的帝储问候了一遍,狗东西是真没队友爱和眼力见,一点不知道帮忙搭把手。
闻人观赦低眉看了眼她的手掌心:“蹭红了,没受伤。”
说罢一手包握她红了的掌心,一手将闷口乱叫的蟾精往岸内提了提。
让尊贵的帝储开口同下民搭话是不可能的,帝储更不可能做个威胁下民的恶人,明霜烛只有自己开口,不耐烦地制止瘦蟾蜍的嚎叫:“闭嘴!配合回答我几个问题就放你回家睡大觉,要是不配合,沉底海就是以后你睡觉的地方。”
她作势推了一把柱子的肩,大有真会灭口的狠劲。
她好漂亮,也好凶。
柱子畏惧地收声,鼻涕眼泪一把下,怕死地连连点头。
“你家后屋那位蟾婆婆的儿子庚辰年出海后再未归岛,却托你每半年给蟾婆婆送钱,这究竟怎么回事?”
明霜烛解开勒到柱子后脑勺的布条,“我要听实话,具体的实话,想好了再回答。”
嘴里的草包塞子还没拿走,柱子先蒙吸了一口气。
明霜烛中止动作,瞪他一眼,防患于未然地警告:“你若敢喊救命,我就趁其他岛民来赶到前,先杀了你抛尸!”
瘦蟾蜍刚鼓起的肚子泄了气似的瘪掉。
明霜烛拿掉草塞,柱子的声音发虚:“是小蛋儿让我这么干的。他说,如果他出海半年没回的话,就让我给他娘送钱,每隔半年送一次。”
“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明霜烛打量他不像余钱的样子,波弋岛民住的都是草木棚子,谁都不富余。
“是……”
柱子稍犹豫片刻,坦白道,“是小蛋儿留下的,出海的风险太大,他怕自己回不来,就把私攒的老婆本留给我,让我以他的名义分次转交他老娘。”
明霜烛蹲下,平视柱子的眼睛,慢慢问出:“所以,小蛋儿其实是死了,对不对?你知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瘦土蟾的头摇得快断掉,无限避讳地重复四个字。
就知道不会这么轻易地说真话,明霜烛打袖子里抽出张真言符捋平整,贴上蟾精人中,开始无情提问。
“小蛋儿其实死了,是不是?”
她再问第二遍。
柱子盖了真言符的嘴巴由不得他撒谎,迫不及待地回答,“是。”
果然。
明霜烛继续提问:“庚辰年与小蛋儿一同出海的其他岛民,也都死了?”
柱子斩钉截铁:“是。”
“你们岛主为何要给出海遇难的岛民亲眷发钱?”
明霜烛问及关键。
柱子有啥说啥:“我不知道。”
真言符还在,土蟾精说不知道就是真不知道了。
从他慌张的神色中,明霜烛洞穿柱子应还晓得些别的,只不过她尚未问到点子上。
“你不知道原因,但你肯定隐瞒了别的什么。”
明霜烛改了问话方式,将大问题拆解成小问题,“关于庚辰出海之事,波弋岛主是不是找过你?”
柱子瞳孔缩了缩,嘴巴继续老实:“找过。”
“你们岛主何故找你?又找你说了什么?以及找你之后,他做了什么?”
全方位立体式无死角发问,柱子别想漏除任何一条关键信息,明霜烛发起讯问总攻,“统统都要告诉我。”
她想弄明白的事太多,柱子瞒不住,只好把前因后果全招了。
小蛋儿出海半年后一直未归,且没有任何消息传回岛上,他就按照小蛋儿的请托,给蟾婆婆送去了小蛋儿托付给他的一部分钱。
庚辰年出海的岛民约五六十,这些岛民长时间的无消息传回岛上,亲眷们都盼得心焦,因此小蛋儿给家里送钱的事迅速传开,让大家放下了半年来悬在心中的大石,亲眷们一改绝望,都默认了出海的蟾精们还活着,并且平平安安挣到了钱。
其间也有岛民质疑蟾婆婆收到的钱是否真是从岛外送来的,可每每念及蟾婆婆收到钱的高兴样子,以及出海的岛民亲眷们期盼的神情,柱子便须得忍着悲痛驳回猜疑。
他不忍打碎大家的美梦,也不敢说出真相。
蟾蜍婆婆收到钱的消息在岛上传散得很快,传进岛主府的当日,柱子被府兵避着岛民,秘密带到了岛主跟前。
岛主一见他就问小蛋儿送钱回来究竟怎么回事。
柱子初始时还想瞒着,奈何岛主对他用刑,他抗不过几板子打,把真相全供了。
他招供之后,意外的,岛主未曾为难于他,甚至夸他干得好,做了利益岛民,减少岛上悲丧风气的好事。
临了送他出岛主府前,岛主着下属赏了他一包钱,叫他至死守住秘密,为岛上的安宁和睦做一份重大的贡献。
听瘦蟾蜍义正词严地讲述完前因后果,明霜烛终于梳理清了波弋岛主给岛民发钱的那段始末。
就凭波弋岛主大费周章地给庚辰年出海的岛民亲眷们发钱,还堵住唯一知晓真相的柱子的嘴,便足够确定他与庚辰年的海难脱不了干系。
她拿出帝储顺出岛主府的账本,问柱子:“你真觉得,你的隐瞒是好事一桩?”
柱子不觉不对,毫不犹豫地自豪承认:“是的,我做的是好事。”
明霜烛瞥了眼一旁站半天当摆设的帝储,脚下挪离他远些,离蟾精近些,压矮声音:“若你无缘无故克死荒海,亲人却永远被蒙在鼓里,以为你活得潇洒自在,无有为你发丧,致你魂魄永困悲惨死亡的无轮回境地,永世不得超生,你也觉得这是好事?”
她说的情形可怕,柱子摇着头推脱责任:“不是,不是我想这么做,是小蛋儿!小蛋儿让我干的,他不想他娘伤心……”
还搬出岛主的权威为自己打气,“岛主也同意我这么做,他还赏了我,我没错!”
瘦□□梗着脖子,犟得皮红血管粗。
“岛主的同意算什么?要是你们岛主心里无鬼,会藏住此事?”
明霜烛将账本的某页翻给执迷不悟的小妖看,“波弋岛家家户户贫穷,岛主府却富丽堂皇,他有一日关心过你们这些岛民的赤贫吗?你好好想想,波弋岛主真的在乎你们吗?岛主的同意和激励,真的值得你为之瞒下真相吗?”
明霜烛压根没见过岛主府的样子,不过能给帝储提供别的岛民根本没有的疗伤好药和纸笔的地方,绝对与岛民们的住处有天壤之别。
犟嘴的柱子被她说得噎住,岛主确实是岛上独享富贵的王。
明霜烛指着账本上的数字,怕柱子没文化看不懂,给他读了几条记录,均是某某年某月给某家发了多少钱。
读罢几列,她为柱子分析:“你不想想,你们搜刮岛民财富分岛主缘何就突然变了性子,对庚辰年出海的岛民亲眷发善心,给他们分钱,又出钱堵住你的嘴巴,不肯你将出海岛民死亡的事公之于众?”
柱子听得哽住,陷入怀疑和纠结。
明霜烛趁热打铁:“假设隐瞒真相对波弋岛主无甚裨益,你觉得,他还会这般花冤枉钱吗?如此,你说,庚辰年的海难会不会就和他有关?说不定,这个夸奖你瞒得好的岛主,就是害死当年出海岛民的凶手呢?”
柱子被她的一通利弊分析震惊得回不过魂了,彻底呆住。
明霜烛一锤定音:“你在助纣为虐。”
“我……我、我、我没有!”
柱子不敢承认,承认了他就是罪人,车轱辘话又来,“是小蛋儿教我做的,他不想让他娘伤心,要是知道小蛋儿死了,他娘还哪还活得下去?没法活了!”
不管眼前的蟾精是不是助纣为虐了,明霜烛直道重点:“小蛋儿不愿蟾婆婆伤心的前提,在于估设他遇上的是意外的海难,问题是,小蛋儿的死不是意外,庚辰年海难可能……不,绝对是针对出海岛民的预谋杀害。”
柱子不认:“不是谋杀,是意外!”
明霜烛有被这瘦蟾精的死脑筋头疼到,尝试说通他:“在茫茫无边的海上,小蛋儿和其他岛民一同被设计杀死,而凶手,也许就是你们的岛主,或者岛主熟识的人。小蛋儿死了,那么多出海的岛民都死了,岛主却高枕无忧,依然在岛上享受着你们血汗钱的供养,活得优越滋润……”
“你唬我!”
瘦蟾蜍受不了这些刺耳的话,剧烈挣扎反抗,“你唬我!”
“你我素不相识,我说的你不会信也情有可原。”
明霜烛把帝储抄好的一沓纸扔柱子身上,“我是不是唬你,你自己去求证。只要你说出真相,发散纸上誊抄的账本信息,并以这些纸张作为证据,带领岛民去岛主府讨说法,不就能知道真相了吗?”
柱子被解了绑,却像不再害怕似的,没有立刻逃之夭夭,反倒拿起账本和帝储抄誊的纸张细细看起来。
明霜烛松了口气,好在没白费她口舌,而且这瘦土蟾还是识字的,识字好,识字的办起事来更有条不紊。
她当然希望这瘦□□可以早点办成事,撺掇岛民们赶紧去岛主府逼问,但物极必反,不好把柱子逼得太紧,故她嘴上还是得装不急不躁,同柱子道:“此事做与不做全在你一念之间,你的朋友,你岛上的那些在庚辰年死去的邻里,能不能重获新生,也全在你一念之间。”
一时,重大的责任压得柱子喘不过气来,只想逃,惶惶地拿着账本和誊抄的纸张飞快地跑跳回了家。
明霜烛蹲在沉底海外的滩涂上,鞋尖往前隔了几寸就是死气沉沉的海水,她就这将自己缩成一团的姿势,抬头仰望波弋岛上空的夜天。黎明前的黑暗消去了些,再过半个时辰,天就要亮了,上空徘徊的业力,不及深夜浓厚。
身后的帝储轻按住她的肩,示意她离海水远些,不知是夸还是损:“太子妃一如既往的伶牙俐嘴。”
摆设人隔这儿评价她方才的表现呢,明霜烛调出个笑脸,就当他夸她好了:“多谢殿下夸……”
不等她谢完,身后响起一阵窸窸窣窣拨动老树枝叶,踩踏滩涂泥沙的动静。要躲起来已经来不及,岛主府的府兵们来势汹汹,将近海岸的两人团团围住。
不是说不会被岛主府发现吗?!
不靠谱的家伙!
明霜烛忍不住瞪帝储一眼。
“……”
闻人观赦百口莫辩,他用的是魔族的法门,至少能让正常人睡满五个时辰,奈何千算万算漏算了岛主千金并非正常人,而是个不正常也不需要睡觉的失心疯。
身形不同于岛上其他半人形的土蟾精,完全是人身姿态的清秀女子走进包围圈内,恨恨骂道:“好你个负心汉!居然趁着夜黑风高,来此私会女子!”
想必这就是那岛主千金,明霜烛顺着她控诉的手指看向“负心汉”,也摆出副被骗到的样子,可怜巴巴地含泪质问:“你不是说你和她没什么的嘛?”
绝色美人的优势就在于,只要稍作弱势,便可惹人生出无限怜爱。
瞧见明霜烛两泡泪花朦胧蓄于眸眶将落不落,西子捧心一样梨花带着雨,岛主千金身后的蟾精府兵们心都要化了,连手上的刀枪皆似软了三分,有格外怜香惜玉的府兵甚至直接收竖起武器。
闻人观赦面色生寒地将人护至身后,与清秀女子道:“一开始我便说过,我有妻室,对你无意。”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同我成亲,你不能负我!你安敢负我?!”
闻人观赦:“……”
明霜烛:“……”
明霜烛擦去眶子里的泪花,悄声:“她的臆症还能治吗?”
闻人观赦:“不能。”
妄想症患者持续激情输出:“阿赦,你要是现在立刻马上回到我身边,我就原谅你!”
这位千金挺会闹,明霜烛表示学到了。
她现学现卖地甩开帝储牵着她的手,愤愤拈酸:“阿赦?这么亲密啊,那你以后就跟她过好了!”
终有一回百口莫辩的人辩解:“孤只是告诉她孤名叫闻赦。”
同样不听他解释的姑娘往前一步,出其不意地向“情敌”喊话:“喂,我不是他的妻子,而是他的妹妹,我哥趁夜来探望我这个一同流落岛上的妹妹而已。你要是识相,就好吃好喝招待我,把我伺候开心了,我哥自然会娶你!”
一个头两个大的帝储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