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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星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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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经思考的话一经说出,当事人就是一整个追悔莫及。迟未第一次坦诚地说出那个梦,对方却僵在了原地,他开始后悔自己的草率。
“要不你就当没听见?”迟未有点迟疑。
“没有,我没有别的意思,”康弦终于回过神来,赶忙解释,“你别误会啊,我只是在措辞。”
迟未盯着康弦,艰难地勾了勾唇角,语气低落:“没关系的,不用勉强。”
“不是,没有勉强,”康弦有点着急,直接吼出来,“我也和男生谈过一阵恋爱,这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他的声音太大,话一落地,车内的空气都凝滞了几秒,虽然没有人往他们这里看,但迟未还是觉得被人打量着,无处可逃。
两人默然地对望片刻,又都垂下头,等待终点站的到来。
好在路程已经过了大半,大约过了二十分钟,终点站到了。两个人十分默契地抓起包,首先冲出了车门,又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狂奔了几分钟,直到绕过路口的一个拐角,再也看不见大巴,迟未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见康弦还在拼命往前跑,迟未急忙喊住他:“别跑了,看不见了!”
康弦这才紧急地踩了个刹车,红着一张脸走向迟未,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哎,我就是有点尴尬。”
“那你还说那么大声。”迟未没忍住嘲笑,他本来被梦搞得心烦意乱,现在却完全放松下来。
“我那不是怕你觉得我嫌弃你,你不知道你当时那个受伤的表情哦!”康弦无辜地摆了摆手,他确实和男生谈过恋爱,以一次“真心话大冒险”开始。
那是高考结束后的事了,康弦在一次聚餐中输了游戏,不得不和一个叫作秦修的男生做做样子。康弦那会儿组了乐队,而秦修是乐队主唱向栩茉带来的朋友。一开始,康弦是很抗拒的,但拗不过向栩茉的胡搅蛮缠,说什么恋爱也有柏拉图式的,甚至还指责起康弦是不是看不起同性恋。这高帽子一扣,康弦也不好再推辞,他心想就配合着玩一下“过家家”吧,不然这向栩茉得在他耳边念好几个月。
不想向栩茉开始变本加厉,一直催促康弦要和秦修约会,还得晒合照到乐队群里,不然就是根本没去大冒险。其实那时康弦就该有所察觉的,但他确实准备去看那部电影,每个月也的确会去那家餐厅吃一顿,所以他觉得多一个人也无所谓。而且最近康弦写了一首新歌,向栩茉唱了几次,怎么也达不到自己想要的情绪,恰巧秦修从小就学声乐,康弦就想找他试一试。结果,康弦惊喜地发现秦修对音乐的理解与自己十分相似,他以为自己遇到了知己,开始热切地与秦修聊起来。后来,秦修再约康弦出去,他没有拒绝,毕竟能遇到一个与自己音乐观念如此契合的朋友实在难得。但康弦没注意,每次出门秦修都说要拍一张“约会”合照,照片里两人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直到那一天,秦修邀请康弦去看一部重映的经典音乐片,康弦本来打算拒绝,因为他前一晚通宵作曲,实在太困了。可秦修却突然在电话那头低声啜泣,说其实这天是他音乐启蒙老师的忌日,以前自己就经常和老师一起看这部电影。秦修都这样说了,康弦也不忍心再拒绝。但他确实熬不住了,所以即便是看自己喜欢的电影,也还是睡着了。
等康弦睁开眼时,他有了此生最难忘的噩梦,秦修的脸近在咫尺,而他的唇正印在康弦的唇角。大约只停顿了一秒,康弦反应过来,狠狠地推开秦修。康弦怒气冲天,完全忘记自己还在电影院,直接骂出了声:“你他妈有病啊?”
后来,秦修坦白了一切,他说自己暗恋康弦多年,所以才恳求向栩茉帮他,故意设计康弦抽中大冒险的恋爱惩罚。秦修哭个不停,但康弦没再看他一眼。
“那之后没过几天,我也把乐队散了,本来大家上大学就分道扬镳,因为这事算是提前了。向栩茉也跟我解释了,说什么看秦修实在可怜,觉得我也没受什么伤害,就不要再计较了。然后我确实也没跟他们计较,删除拉黑比较直接。”康弦语气冷漠。
“其实你不用这样安慰我,这根本算不上恋爱,你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迟未明白康弦的好意,但他觉得大概没有几个直男乐意讲起自己被男生偷亲的事,“你是不是没和几个人说过这事?”
“你算是第一个,主要这事丢人,而且我是真的生气。”康弦尴尬地挠挠头,不过转瞬间他又正经起来,“我跟你讲这事,是觉得你一定要自己想清楚,关于你的性取向,还有你对朋友的感情。如果想明白了就直接说出来,千万不要去试探他。”
其实那件事后,康弦除了生气之外,心里也是痛楚难过的,他是真心地想和秦修做朋友,也是真的把向栩茉看作乐队的唯一主唱。同性之间的相处本就缺乏界限,再加上一点友谊作伪装,康弦哪里还会戒备,秦修妄想的“温水煮青蛙”并不会让一个异性恋回头,只构成了可恨的骚扰与永久的决裂。
“我不会的,那个梦以后我就没再见他。”迟未有点莫名其妙,难不成这人怀疑自己也是那样的人。
康弦意识到自己一味陷在情绪里,说话没过脑子,容易让人误会,就急忙补充了一句:“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帮你!”
迟未见康弦神色紧张,仿佛自己误解他是什么天大的事,不禁莞尔:“你怎么这么热心啊?”
“你连做春梦都告诉我,我不得帮帮你这个小少年,”说到这儿,康弦还哼起歌来,“小小少年很少烦恼,眼望四周阳光照……”
如果上次听到“小少年”这个称呼,迟未还觉得特别,这回听见康弦也这么喊他,叫他不得不开始反思自己的长相了,所以他没忍住走偏了方向,连续发问:“我看起来很像小少年吗?你知道有个摄影师夏峡吗?你是哪里人?在哪儿读书?”
康弦有点摸不着头脑,愣了好几秒,但他还是老实回答:“第一,你比我小,又在迷茫期,还这么单薄,不就是可怜的小少年,我随口一喊。第二,不知道。第三,都在东维,不过你问这个干嘛?”
“我来桑溪湾就是因为偶遇一个叫我小少年的老太太,所以我以为你们认识。”迟未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在想还是要改变一下穿衣风格,明明下个月就十七岁了,怎么也算不上小少年吧。
“这个称呼很常见啊,而且还可爱,以前都没人这么叫我呢。”康弦觉得小少年就是小少年啊,还纠结这么幼稚的话题。
但迟未很不爽,他看康弦顶天了也就是个大学生,最多比自己大几岁,虽然他的确比自己高,也比自己壮,但就那么一点点啊。迟未觉得康弦是在炫耀,所以他阴沉着脸,没好气地回嘴:“你喜欢的话,我可以一直喊你小少年。”
康弦察觉到这小少年的敏感点,不由一哂,他双手合十,装模作样地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稚子无知,接下来还是让老衲为你指点迷津吧。”
“靠,你还来劲了吧,稚子个屁!”迟未才不管这家伙是不是热心,他直接上手锁喉,锁是锁住了,可康弦比他高半个拳头,锁喉的效果就像是自己挂在对方身上。迟未觉得有点不对劲,手上的力道不由地松了松。康弦就借着这间隙,轻易地挣开束缚,甚至瞬间反剪了迟未的双手,他笑着调侃道:“看来稚子不仅无知,还暴力。”
实力悬殊太大,迟未挣扎了几次,发现都是白费力气,他只好妥协,“方丈,咱们休战,好不好?”
“方丈?谁是和尚?”康弦死死攥住迟未的手臂,没有一点要松动的迹象。
不是你自称老衲的吗?那不就是和尚。迟未很无语,但他受制于人,不得不低头,“那,大前辈?怎样?”这可对应着小少年,处处捧高你了,迟未暗自腹诽。
康弦这下终于满意了,虽然他觉得大前辈很难听,但毕竟占了小少年便宜。他终于放开迟未,笑得十分得意,“这还差不多。”
闹过一阵儿,两人沿着海岸线继续往酒店走,康弦注意到迟未紧皱的眉头,轻轻地攀住他的肩,“别是还在为刚才不高兴吧?你不喜欢,我就不那么喊你了。”
“没有,我就是又想到那些梦了。”一切都安静下来,迟未的思绪还是回到原点,他脸上挂了几分浅淡的笑,继续解释,“真没事,刚刚打闹,我还短暂地忘记了那些破事呢。”
“现在也不早了,赶紧回去睡一觉,明天前辈继续帮你解梦。”康弦的笑容是那样明朗坦荡,迟未觉得就算没几个人叫过康弦小少年,但也没人会否认,康弦他就是个永远热情爽朗的少年郎,即便被人欺骗过,也依然愿意帮助他这样一个对朋友怀着不轨之心的陌生人。
这是迟未来桑溪湾的第二天,他想自己遇到了很好的人。今夜天气晴朗,深蓝色的天幕挂着一轮半圆的皎月,月亮周围还有灰白的云、闪烁的星,没有谁孤立无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