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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 7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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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碰了我不该碰的东西,”阿斯塔说,“我到现在都不清楚自己有没有恢复过来——也许那跟我经历的所有事一样,已经成为我的一部分了。”
伊诺克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她看上去很健康,身体和精神都是,完全没有药物滥用或者赌博留下的痕迹。
“我似乎总觉得我能摆平所有事。”阿斯塔说,拿起她盛着火焰威士忌的杯子轻轻晃了晃,“我每次都以为自己很慌乱、很无助,但一旦觉得自己解决了那件事,又觉得很兴奋,就跟从来没害怕过似的。不只是感情上的——这些年我碰见很多奇怪的事,但解决得越多,我就越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怕。”
“你以前就是这样,”伊诺克说,他的意思是他不介意。阿斯塔大概听懂了,但没有微笑,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我按我爸爸说的申请了一个假期。我用一剂魔药把头发洗回了原来的颜色,穿得很低调,然后去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那地方有个小酒馆,凋敝破旧,本来我看都不会看一眼的。我因为当运动员已经戒酒有一段时间了,但是听见里面传出来很美的歌声,就走进去点了一杯峡谷水。”
伊诺克不明白不记得了的事为什么能让她说得这么郑重。不过“听见喜欢的声音就走进去”这事倒像是阿斯塔能干出来的,而且如果她说那歌声很美,那伊诺克就相信她的审美水平。
“那大概也是个错误。”阿斯塔说,“但我真的没法拒绝那声音——我走进去,就看见有个小伙子正弹着吉他唱歌。”
伊诺克不以为然,他一向不明白这种男人对女人的吸引力在哪儿:一天天带着样乐器,打些没谱的零工,什么都保证不了。不过,出于对阿斯塔的尊重,他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
“他不算很漂亮,穿得也寒酸;他有些瘦削,但气质上挺坚毅。歌是他自己写的,旋律有的慷慨激昂,有的深挚沉郁。他的歌词都很有感染力、很有人情味儿,我都很喜欢。”
伊诺克听到这儿又觉得可以理解了,阿斯塔像是那种会被强烈的情绪迷住的人。但他听出她好像到现在还很欣赏那个小伙子,心里难免觉得不太舒服;他有点儿不太确定自己还能在心里说多少次“我不介意”了。阿斯塔这些年不在他身边经历的事太多太多,他终于还是没法全靠十一年前的记忆笃定地说自己仍然爱她。
“我听他唱了一个月的歌,每天晚上他都会来,每次他唱完我都会给他鼓掌,他注意到我了,后来还会冲我笑。我会跟他搭几句话,但他真是挺迟钝的,过了一个月都没发现我不只是想跟他搭几句话。那时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应该收敛一些,再仔细反思反思为什么之前的感情每次都结束得那么失败;但我越想越觉得既然我已经一路走过来了,也许正说明我还受得住。”
典型的阿斯塔思路,伊诺克想。她倒是很乐观,就跟当年傻乎乎地被德拉科伤得那么深之后没多久就又能转而喜欢他一样。
“他不唱歌的时候总是很安静,也不算爱笑。但我确信他有些很好的品质,比如他跟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很友善,就好像永远也想不到一点儿会伤害到别人的事一样……但有一次来了一群人要跟酒馆里的客人打架,他二话不说就上去帮他的朋友。——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跟他们那么不对付,只觉得他很厉害。”
伊诺克什么也没说,他现在又觉得自己算是阿斯塔喜欢过的最正经最靠谱的人了。阿斯塔抿了一口她的火焰威士忌,他觉得她以前从来不能把一杯酒留着喝这么久。
“有一天在他准备收工的时候我凑到他身边去,”她慢慢地说,“我想吻他,他躲开了。我当时挺难受的,转身就想逃跑,但他在我背后问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他。”
伊诺克几乎已经看到阿斯塔把人家按在墙上亲的画面了。他假装并不在意地抿了一口他的峡谷水,咽得有些困难。
“他说他很穷,什么也给不了我,甚至还挺危险的。他说他知道我是谁,我这样的人不可能接受他的一切。我那时想如果能开始新生活,那跟过去完全划清界限也没什么不行,就跟他说我也会唱歌。”
要不是一直全神贯注地听着,伊诺克恐怕要倒抽一口冷气。他知道阿斯塔的胆子一向大得让他很不能理解,但这似乎还是有点儿过头了。她真的是那个意思吗——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小地方也当一个没谱的歌手,完全忘记自己以前万众瞩目、吃穿不愁的生活?她晚上可以和他一起唱歌,那白天呢?她也去——?
“然后他就成了我的男朋友。那年他刚从霍格沃茨毕业,而我已经二十三岁了,但我们都不介意。我们的第一周过得很愉快,他会给我唱歌,仍然唱得很美。”阿斯塔说,“我也试着学了几首,他说他很喜欢听。我们谈天说地,我觉得他的想法都很有意思。他好像什么也没有又好像什么都有;他没什么钱,但是有激情和理想,而且显然不介意只靠那两样东西活下去。”
伊诺克仍然不敢苟同:精神上的富足固然好,但只有精神而没有物质,在他看来这就是最烂的事了。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抬眉毛示意阿斯塔继续讲。
“他不太好意思跟我说他想说的话,可是我说我什么都愿意接受,他就说了。他的母亲是个贵族小姐,因为跟一个麻瓜私奔被她的家族除了名;他们俩都死在了第一次巫师战争里,他是个孤儿。
“他是个很纯粹的理想主义者——有点儿让我想起了本杰明,不过他俩还不太一样——说实话,在很多问题上,我没法完全认同他。我说得不到的东西大概就是得不到的,得接受现实才是;他说人不去争取就什么也得不到——而有些东西即使这辈子都得不到,也值得花一辈子去争取。
“他告诉我他不太喜欢贵族们,我就说我也不太喜欢。他说他不太喜欢水蓝儿,我就说我也是。那之前本杰明正好跟我说过……你大概不会相信的,他觉得魔法界如果没有贵族说不定会更好。我把本杰明的话复述给他,他觉得很同意。
“那时候我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有一天我悄悄跟着他去了他的住处,看见和他住在一起的朋友们——虽然他们喜欢另一个词——才明白事情似乎真的不像我想的那样容易接受。他当时表现得很为难,说不希望我这么快就出现在那儿,他本来想慢慢跟我说清楚的。”
伊诺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当然了,他想,阿斯塔无论如何还是贵族小姐,她哪儿见过真正没有钱的人的生活呢。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他还在希望这个故事里的阿斯塔能尽早反应过来自己不该与那样的人为伍,可是现在又有点儿觉得她不够符合自己的期望了。他似乎心里还有那么一小块儿在希望阿斯塔真的能不因为物质上的事后悔自己的选择,就好像那才符合他心目中她的形象。
“那是一群跟他一样除了理想和激情什么也没有的理想主义者——他们比韦斯莱一家还要穷,可是又没有韦斯莱一家一样响亮的姓氏,连没落贵族都不是。我没敢进去,他也把我拦在了外面;但我听见了他们谈论的事,我在此之前从没那么害怕过。”阿斯塔说,“我以为我会听不懂他们说的话,但我听懂了。他们说起话来很直白,或许有些粗鄙,但至少不像卢修斯那样拐弯抹角,因为他们都确信自己说的是对的。他们没发现我,也就没对我提出什么要求,可是我不能接受我听见的东西——我听懂了,而且几乎是立刻产生了同理心。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一点儿头绪也没有。”
阿斯塔说得还算隐晦,但伊诺克明白了。他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没有说。他曾经也想过类似的事情,但设法制止了自己想下去;现在阿斯塔这么一提,那些好不容易才甩掉的纠结和痛苦就立刻从时间长河的上游飞流直下追上了他。
“唔,伊诺克,你知道,我有不只一把品质相当好的飞天扫帚。”阿斯塔说,“在我见到他的……朋友们以前,似乎从来没真正意识到过它们是由和我一样的巫师们做成的。
“它们不是挥挥魔杖就会出现在专卖店的展示橱窗里的,而是要先爬到很高的树上把树枝砍下来,再用许多道魔咒和不能用魔咒替代的手工程序处理……还有许多我根本想象不出来的事,因为我从来没做过那样的工作。他们里从事这样工作的人每天要生产很不少的飞天扫帚;但如果他们想要一把的话,就真得字面意义上的一根枝子一根枝子地攒。
“温莎服装店的商品原来也是要靠巫师们缝出来的,但并不是所有人的手工都像大设计师深蓝——水蓝儿的一样值钱。温莎成为魔法界第一的服装品牌的时候,它所凭借的不可或缺的力量原来还都是那么一种活法儿呀。这不难想象,毕竟连水蓝儿值得十个加隆的设计稿他们都敢往三个加隆砍价,对这样的巫师们当然就更……水蓝儿会优雅而强有力地捍卫她十个加隆的稿费,他们没法那么做。因为水蓝儿的设计稿是别人画不出来的,可是想靠缝衣服换一口饭吃的人有得是。”
这是没办法的事,伊诺克想,谁让他们确实没有不可替代的能力呢。但他很礼貌地又抬了抬眉毛,没有打断阿斯塔说活。
“他想让我离开,我说我不介意他穷,我愿意跟他一起住在那儿——你知道,那时候我已经完全不想再拖你的后腿了,我很早以前就习惯了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你。我说我可以跟我的家庭完全切断经济往来,我愿意跟他一起过拮据的日子,我会证明我对物质条件的适应能力很强。我还告诉他我的父母开明极了,即使不理解也会尊重我的。”
伊诺克眨了眨眼睛。他刚才那点儿不舒服消失了,她还是他认识的那个胆子大得惊人的阿斯塔。但是他又开始嫉妒那个刚毕业的小伙子——真是的,他到底有什么值得她那么喜欢,他没有钱也长得没多帅,伊诺克想,可是我真不一定能学会弹吉他。
“他还没回答我,就有个姑娘走过来厉声斥责他竟然带我这样的人到他们的住处来。”阿斯塔说,“她说我浑身上下都是铜臭味儿,不该踏足他们那样血液里掺杂着汗水的人的地界。”
“她不该那么说你。”伊诺克几乎是立刻认真地说。但阿斯塔不太介意似的笑了笑。
“她后来向我道歉了,”她说,“她说不该那样对待我,因为无论如何我也有工作,还和她一样是女性,我是值得她同情的。但没多久我就觉得我知道她为什么见到我会反应得那么激烈了——我确信她看着那小伙子的时候,眼神跟我三年级时看你的一模一样。不过他们一起进出任何一扇门的时候,她都要自己推开。
“我当时并不想把他让给她,爱情这事讲什么先来后到呢。但她后来没再说什么,还对我很友善,大概她也觉得被深爱着的心上人值得比自己更好的姑娘。——不过我不确定我真的比她更好。那姑娘会吹口琴;我听过一次他们合奏,那声音真是很美。
“他们聊起天来,总是讲些我听得懂又不敢去想的事。什么自由呀,平等呀,权利呀,解放呀,都像是曾经赫敏喜欢提又被水蓝儿压下去了的词;只不过他们关心巫师比关心小精灵更多一些。
“我记得赫敏跟我说过水蓝儿为什么不赞成她想要提醒家养小精灵们去争取自由和平等的权利。水蓝儿说:如果小精灵们自由了,那么他们就会得寸进尺,对巫师提出更多的要求。如果有一天它们想起了自己的祖辈是怎么被巫师虐待的,到那时候爆发一场大战,死伤无数,那么赫敏就是跟神秘人——伏地魔一样的千古罪人。
“我当时就想,如果水蓝儿看见了这些人,发现他们不用人提醒也自发地想要争取他们认为自己完全应得的权利,会怎么说呢?”
伊诺克有点儿发愣地盯着她。他不知道阿斯塔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很期待她将要说的话。阿斯塔轻轻地笑了,他明白那种笑的意思。
“我想了又想,实在不知道她会说什么。”她说,“但我觉得她会害怕的,就跟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