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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场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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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啊,志伟,”郑志扬在电话里面显得十分为难,“实在是年代太久远了,我想查也无能为力。”
“没事的,郑老板,谢谢你,已经非常感谢你了。”
沈志伟记不清自己说了多少句谢谢。这样的大老板愿意委身为自己查自己的私事,他已经是十分感激。连他都做不到的事情,看来已然是无事于补。
他挂了电话,打算明天再去学校碰碰运气,如果还是不成,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一辈子处理过最大的事情就是高考没考上,第二大的事情就是二胖家的母狗难产,他去接的生。
话说白了,这些年来他在崇明岛待久了,见多了这里奔腾不息的海,倒是把自己那一腔孤勇的青春给彻底遗忘了。见识和胆量,都不及年轻时候那个愣头青的模样了。
岁月无情地磨平了他的棱角,他却连一点锋芒的痕迹都找不到了。
其实在自己十七岁的普通人生里面,沈艾早已经做过许多不普通的事情,比起遗憾,现在的她更多的是是一种释怀。
如果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样选择。
选择在中学时期爱上这只乐队,并且义无反顾地热爱着自己的热爱。或许追星这在温饱的年代有些奢侈,但那不是盲目地拿金钱堆砌虚无的信仰,而是用真心交换一颗亘古不变的真心。
郑屿年送自己的这卷磁带,是小马哥乐队刚发行的团体专辑,是团内每一位成员各自撰写自己的一首单曲,随后一起发行的特殊形式。时间过得这样快,今年过后,因为组合内大家的私人生活冲突,再加上乐队形式不再迎合现在的娱乐市场,乐队还是决定解散。
在自己的大学生涯到来之际,却不能去看一场乐队的现场演出,沈艾始终觉得有些遗憾。
不过,郑屿年送自己的这卷磁带,也算是弥补了少数的遗憾,至少不能亲身体验的地方,通过聆听弥补遗憾,也算是一种别样的圆满。
也难怪,这次的专辑这样价值非凡,想要购买的人数不胜数。自己还有这种运道能够听上一会,也算是三生有幸。
在音乐响起的那一刻,沈艾觉得所有的一切忽然都不是问题了。熟悉的风格似乎有了变动,朋克与摇滚的碰撞永远是这样的自由与广阔,浪漫而带着野性的张扬,不屈服于条条框框的琐事,每一个字眼都诉说着远方的意义。
沈艾说不上来什么,只觉得感慨而又感慨。
自己不过一个高三生,却好像把人生的什么多面性全部都体悟一遍了。
这时,下一首歌恰好切换。
这首曲子的旋律不同于前几首的动感节奏,前奏充满了一片肃穆的安详,带着一种平静的流淌感,像是绵延不息的溪流。
吉他声温柔平和,带着最原始的呼唤。整首曲子像是在草木葳蕤的春天,寄出一张辽远的明信片。
沈艾伸手接过这长久未曾触及的温柔,只觉得心中那座封闭的雪山,忽然静静地融化开来。
这歌词写得分外生动可感,又意外透露着一丝强烈的救赎感。
“就让我放逐等待,用艾遮住双眼。”
“残损的赫尔墨斯,用爱欺骗明天。”
歌名是《艾》。
这简直就像是宿命的归属。
这回的专辑每个人出的都是一个字的歌名,有《花》、《光》、《等》这些词汇,但是由“雨”创作的《艾》,着实是让沈艾眼前一亮。
好像在困顿苦难的难捱岁月里,她又短暂地看到了一丝光亮。
“年年还是那样吗?”
“这孩子,总是不懂事,”郑志扬叹气不止,“替他张罗了那么多,他却拿生命开玩笑。”
“好了,不说这个了。渝尘这孩子,想着你不是快过生日了吗,就想多增加点锻炼,到时候体考拿个好成绩,也好给老郑家长长脸。”
郑志扬倏忽欣慰起来,显然这一说法有如春风拂面,真真吹到了他的心坎去了。
“渝尘一向认真刻苦,我知道的,文化课也不能落下,”郑志扬似乎是忽然想起什么,“方老师那边的补习别忘了,我看提升成绩还挺有效果的,要是缺钱了,就和我说。”
“瞧你说的,够的够的,”吕倩小鸟依人般靠在郑志扬肩膀上,“老公,跟着你,算是我们娘俩的福气,要是没遇上你,我简直不知道要怎么走下去了。”
“又来了又来了,别说这样的话,都是一家人,老是分那么清楚干什么。”
郑志扬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张卡:“密码是540229,你拿去刷。”
欲拒还迎了一会,吕倩照例收下。依偎在郑志扬怀里的时候,她忽然觉得一股发自内心的恶心。她很想吐,想起儿子对自己的那些评价,又想起自己明知道郑志扬的真面目,却不得不还要作秀迎合他这件事情。
卡的密码是出生年月日,这个人就是郑屿年的母亲,郑志扬的前妻。人都走了那么多年了,比装深情更恶心的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门后的周渝尘恰好下课回家,透过门缝看到这一幕只觉得百感交集。
他多么像一个小偷,母亲也像是一个贼,他们俩没脸没皮、没有道德地掠夺着郑家的一切,盘剥蚕食贪心非常,却还要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曹管家把术前协议递给郑屿年的时候,他正在读新一期的校刊。
学校拿来充面子的东西,他一向反感。但是报纸的最右版面里面,有沈艾的一篇作文——
《寂寞的崇明岛》。
“崇明岛的雨季连绵不绝,似乎看起来总是没有尽头。正因如此,这里一年四季中,很少有时间是寂寞的。寂寞,这个词语似乎不怎么适合这个单调的城市,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却又是它最合适的代名词。”
“这是我的故乡,也是我一辈子想要离开的地方。我在这里长大,也在这里枯萎,我见证了它的岁月变迁,也经历了自己的人生百态,像是一朵花开时的转瞬即逝。我对于崇明岛的回忆,如今细细想来,似乎也只剩下零星的那些几个片段,几个重要的人,几段放不下的情谊。”
郑屿年放下校刊,文章的结尾他不忍心再看。文字的力量有千钧重,他早已无力承担。
面前如同生死状一般的协议更让自己觉得世俗的薄凉,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医院承担不了手术失败的可能性,也正如郑志扬无法接受自己的儿子一辈子残缺不敢一样。
先天性心脏病,多么严峻而无情的词汇。他活一天就是在和时间赛跑一天,本来活着就是一件很累的事情,日子的盼头莫过于迎接未知的明天,可当未来无限被可悲的倒计时扼制的时候,一切都没了意义。
想起郑志扬在外面做的那些面子工程,他就觉得恶心。
自己不来看望,反倒扔一张生死契给自己,将一切后果的可能变成具象的数值,告诉自己,这样一条命价值几何。
“既然知道手术成功的概率不大,那为什么还要做无用功呢?”
“少爷,你可千万不要那么说,”曹管家听到少年任性的言论,不由得着急起来,“先生为了这次的机会做了不少努力,即便是希望渺茫我们也该试一试。”
“近两年成功的案例屈指可数,而且这种病个例可以参考的概率很小,且不说会不会有副作用,就连成功的几率都是微乎其微。”
“既然如此,那不如干脆放弃吧。反正我这样的人,活着和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
曹管家年纪老了,听不得这些字眼,忙叫着郑屿年噤声,今夜他又该一个人默默念经颂祷了。
这几天周渝尘不知道抽了哪门子风,来看自己的次数愈发上升,兴许是忽然醒悟,兴许是表面工作,也兴许是一个健康人对于一个行将就木的可怜人那点最后的愧怍。
无论怎样,郑屿年没把他想得过分顽劣。
“你帮我和沈艾递个话。”
周渝尘关门的动作顿了顿,看不出他的表情。
“从明天开始我要转院了,以后没事不用来看我了。”
沈艾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是无法接受。
“怎么那么突然?”
周渝尘摇摇头,他知道至今为止,沈艾仍然完完全全被蒙在鼓里。郑屿年这个人做戏总是最足,他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一面,会生生藏一辈子。
午休后,李念破天荒来找自己。
不为别的,在人生这一片旷野上,她又有自己的新追逐了。
在自己的努力和家中母亲的张罗下,她打算考另一个师范学院的定向计划,这比先前的提前批还要稳妥,就连毕业后的工作都是包分配的。
是的,那样清高的自己,最终越来越成为原本讨厌的那种类型了。
可她没有办法,李念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是被人上了枷锁,一眼就望得到头,任凭她怎样挣扎也是没用的。与其逆天改命,倒不如乖顺下来,接受利益的荼毒。
是的,她再一次,不用和沈艾竞争了,她又靠着捷径无耻地胜利了。
“小艾,我该和你说句对不起,这些天里我想了很多很多,当时不应该和你说那些话的,对不起。”
沈艾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那些心情,对于李念,她从来没有苛责和记恨。她一生见过太多薄情的人,能够遇到李念已是不可多得的幸事。
“没事,念念,”沈艾拉住她的手,“你要记住,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是好朋友。只是一样,千万不要被眼下的利益蒙了眼睛,而去忽视了那些最重要的东西。”
“我知道,前段时间我被这些东西冲昏了头脑,所以才说出这样丧尽天良的话。不管什么时候,就算是竞争,我们也该是公平的。”
“好啦,现在你有了新的出路,该好好高兴才是。”
“你也是,接下来的考试,你一定要好好准备。”
两人又分享了一些最近的事情,像是从前那般形影不离,这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临行前,李念欲言又止。
“郑屿年得的病,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你们认识那么久了,他向你说过他的情况吗?”
“没有,他对于他的病情,从来都是闭口不提。”沈艾如是说道。
李念下了很久的决心,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小艾,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以后还是少和郑屿年来往吧。”
“为什么呢?他……”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很好。可如果他真把你当朋友,还会这样对你吗?真正的朋友,可不会对你隐藏那么多事情。”
“我可以负责任地和你说,你不用过分在意郑屿年的存在。他很快就会成为你人生中的一个过客,哪怕你觉得你们之间会拥有长久的友谊。”
“小艾,放弃吧,你留不住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