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游记》兜兜麽

3、食肉

　　他活得太苦了。
　　生下来，活下去，命却不知道往哪里安放。
　　原本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安安分分锁死在村子里也好。春天的种才播下去，地就被推平，十亩良田换得可怜补偿金，不够买你一只手包。万幸足够讨媳妇，春桃这样乖巧懂事，又不嫌弃他老实木讷，贫困潦倒。两个人一起过苦日子，也许这一辈子就这样过去。

　　没有办法，总要讨生活。于是去城里做工，砌墙推车扛沙袋，春秋只有一件衫，不敢坐公车，怕被人嫌弃一股汗酸味，坐过的椅子都没有人碰，他像是带着满身病菌，是，穷人的病菌。老父病重，医药费去哪里筹？年终去讨薪金，被打断了腿，只有带着一身伤回家。还好春桃不嫌弃。
　　在家中昏暗漏雨的房间里送走老父，父亲最后喝一碗肉粥，心满意足离去。

　　换春桃进城做事，心甘情愿养着他。
　　到后来春桃被撞伤，司机很是年轻，一句农村人麻烦，三十公分长的刀刃一刀一刀刺进去，血流了一地，抽刀时把肠子也带出来，绕在凶手刀上，又惹恼了他，唉，农村人，连肠子都这样麻烦，割断了再继续，刀子卡进肋骨里，费好大力气才拔出来，连带着搅翻了内脏，春桃肚子里像是被搅拌机摆弄过，血糊糊一团。
　　春桃还在哭，求求你放过我，家中还有两岁的儿子要养活。
　　又错了，该你死就老老实实死，罗嗦什么？

　　太苦了。
　　他守着灵堂，又死过一回。儿子还在问，相片上的女人是谁。
　　传言那样多，满城风雨，他始终相信法律会还他公平。在电视上看见凶手声泪俱下，专家学者人人为凶手开脱。
　　可是没有人有兴趣问一问春桃是怎样活着的，出生、长大、嫁人、生子，她原本应当白发须眉儿孙满堂。
　　他唯一能做的只是拒绝赔偿，他要还春桃公平。

　　半年的审判，凶手不过判死缓。
　　检察院抗诉，再审，维持原判。
　　所有人都劝他，民不与官斗，他要你死你就死，你争什么？只能怪自己命苦。你蠢，给钱都不要。

　　他不想活了，可是儿子还这样小。
　　十年，他已经老了。凶手风华正茂，表现良好减刑出狱。
　　没有人还记得春桃是谁，连谈都懒得张嘴，过去的事情早已经过去，而今又有新话题，谁还记得你怎么死。

　　人走到这一步，其实并不难，只要豁出去，这条命有什么好珍惜，苦得生不如死。
　　他上门时只有凶手父母在家，他们早已经老了，仍旧看不起他，是哪里来的乡下人，真是臭。
　　直到绑好了，刀家在脖子上才哭哭啼啼求饶，给你钱，要多少都给你。
　　晚了。
　　每人三十刀，他比法律公平。
　　终于等到凶手回来。在他面前瑟瑟发抖，他未想到对方是这样胆小怯懦。
　　他不用刀了。
　　一口一口咬下去，咬在耳朵上，用力撕开了，嚼两口，那肉连着脆骨，实在有嚼劲，又新鲜，刚从人身上落下来，带着丝丝的热气，是他这辈子吃到的最好的玩意。
　　又在颈动脉上咬一口，皮肉撕开来，血喷到天花板上，他乐得直不起腰。
　　抽出刀来，把胸腔整齐切开，完完整整掏出一颗心，还在跳，扑通扑通。
　　狼吞虎咽得一把塞进嘴里，太满了，满得嚼不动，他便囫囵吞下去，那一刻心似乎还在食道里跳，扑通扑通。
　　是谁在食人肉？

　　最后一头撞死在法院门前的獬豸像上，他已圆满，法律给不起的公平，他自己交付了自己。但太苦，来世再不要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