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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十三章 流云蔽白日(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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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尘面具之后的神色阴晴不定,回想那一地狼藉的尸骸,落入他眼中的光仿被他深邃的眸吞噬。身后传来轻微的咳嗽声,他回过身,淡淡地看着那个少年转醒。
流苏的视野一时间有些模糊,昏昏沉沉间渐渐看清了眼前的景象,思绪一清。
“素素!”他霍然惊坐起来,略显大的动作拉扯动了他的伤口,一时不由倒吸了一口气。
“醒了?”耳边响起漠然的话语,有些飘渺。
流苏诧异间这才看到房中还有着另一人,白衣,玉箫,半掩面的面具下只透出朱红的唇,有些妖媚。他感到自己的嗓子有些干涩:“你是——”
轻尘淡视着他:“你认得我。”
不是疑问,是肯定。
然而流苏却是不答。他看不到这人面具下的面容,但却是认得这张面具。十年前代一叶盟盟主行事,见他有如见盟主的银堂堂主酒使,传言中的他永远是一身白衣,一张遮住他容颜的面具。
十年前突然消声觅迹的酒使,突然出现在面前,让人诧异。
流苏隐隐间觉察到了陌离渊的用意,但却又诧异他何以认定带走了桩素可以将这个人引来。他抿了抿干燥的唇,说:“是流云山庄袭击的我们。”
声音因虚弱而依旧有些飘无。窗外枝间的叶悄然滑落。
灯光有些昏暗。烛台上的火苗幽幽地蹿动着。
“是陌离渊么……”轻尘的声音在一片寂静间听不出情绪。
流苏凝视着他,也不作答。却见他站在窗口向外遥遥望了一眼,默不作声地转身走出房去。门“吱呀”一声关上,落上了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流苏一直紧绷的神经霍然一疏,无力地躺在了床上。感觉到背上一湿,他才察觉刚才同这人的几句话竟已让他汗透夹背。
这就是传说中的一叶盟吗……不论是南院、北楼还是银堂,任何一个领主出来,都是别样的气魄。
流苏轻轻地呼吸,胸前剧烈的心跳渐渐地平复了下来。
周围很静,一片死寂般,依稀间没有什么人声。
烛光依旧有些昏暗。
许久,白衣人没有再次回来。流苏的神色间几分迷离,却也不睡去。一夜无眠,窗外的天色由深邃的漆黑渐渐变亮,隐约投入几分晨光,落在被褥上。他的眼不由地眯了眯,面色依旧有几分苍白,但伤口已被处理,也是渐渐回复了生气。
空旷的房间。流苏忽而下了床榻,许是失血过多,满身的伤依旧让他的步子有几分的蹒跚。他走到窗边,取出一支长如小指的竹笛,放在嘴边一吹,竟是落出几阵清脆的鸟叫声。他的神色有些空茫,一阵阵悦耳的鸟啼泻出,少会,一只通体洁白的信鸽从院外飞入,落在了窗边。
流苏取了房中的纸笔写了一张字条塞入信鸽脚上的空竹筒中,手一松,那信鸽翅膀几下扑闪,轻车熟路地向西面飞去。
流苏的视线始终落在那一白点之上,待那信鸽已没了去向,也久久没有移开。
徐徐的风吹乱了他的发。苍白的面容,映衬着他那唇上的一抹朱红。若不曾留意到他紧握作拳的手,他面上的神色始终是淡地没有丝毫情绪。他的拳握地这样紧,十指深深地陷入掌心,已是隐约的痛。
“她始终是一叶盟的人……”
他淡淡的一声叹息,温婉的面容中隐约是嘲讽的神态。
风一过,带着他的话随着信鸽脚上的信笺远远地荡去。一路西去,在某个院子中,有个少年高声地一吹口哨,洁白的信鸽翅膀一扑间直冲而下,那少年伸手,信鸽的爪正好抓上他纤长的指。
“纳言,是苏儿来的信吗?”
少年刚将信鸽脚上竹筒内的信笺取下,闻言将手一扬,见信鸽远远地飞去落入旁边树林间的鸽丛中,笑吟吟地应道:“是二少爷的信,大人。”
这是一座古朴雅致的别院,装饰却都是极讲究。问话的那人年纪略大,躺在庭院中的摇椅上,悠悠地晃着身子。摇椅是用青竹做的,隐约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一旁桌子上的茶壶里沏着上好的碧螺春,香气袅袅。
若是来过楚国京都洛阳的人,定知道这处别院是当朝国相的府邸。
楚国国相流昆,权倾朝野,只手遮天。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此时恰是刚刚下朝,流昆感受着杯中的茶香,不徐不缓地问:“苏儿向来谨慎,这次既然动用了信鸽,可是发生了什么?”
纳言一目十行地将信件看完,渐渐敛起了笑:“大人,二少爷说,一叶盟的酒使出现在扬州了。”
“咔嚓。”因握地紧,流昆手中的瓷杯略略发出了碎裂的声音,他眯了眯眼,眸中透出几分精明:“这个人竟然还活着?”他的话语淡淡,凝着庭院中的绿景语调稍稍一顿:“苏儿可有说是什么原因?”
“二少爷的信中说,他同轻尘的养女在扬州遇到流云山庄的袭击,那女孩被陌离渊带走了,他因被酒使所救,才保住了一条性命。”纳言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很是担心。
“哦——?”流昆抿唇意味深长地一笑,“陌离渊亲自现身只是为了拐走一个女孩?然后,竟然连酒使也出现了?有点意思。”他将瓷搁到桌上,从摇椅上站起,转身向屋内走去:“苏儿这次做地不错,该记一功。”
“大人!”
流昆已走到门前,听纳言叫他才站住脚,回头诧异地看他:“怎么,莫非还有别的情报不成?”
纳言手中的纸已被他紧紧握住了一团,终于将心一横,说道:“大人,请您想办法让流云山庄放了素素小姐吧。”
“素素?哪个素素?”流昆一时没反应,想了许久才“哦”了一声,“你是说笙箫谷那个轻尘的养女?”
纳言咬牙答道:“是!”
流昆眉心一拧,很是不解,“她的死活同我有什么关系?”
“大人,这么多年,从孙老的来信中不难得知二少爷对素素小姐的重视,如今素素小姐入了流云山庄生死未卜,二少爷心中定是难过!”
流昆冷笑:“所以呢?”
纳言被他看地全身发凉,却也应着头皮道:“二少爷从小被独自送入一叶盟充当耳目已属不易,如今又带来如此重要的消息,希望大人看在此次少爷险些丢了性命的份上,救下素素小姐吧!”说完,竟是屈膝跪下。
“你这是在责备我吗?”流昆嘴角的弧度冰冷,看着纳言倔强地挺直着的背脊,声色无波,“纳言,你跟我几年了?”
纳言不想流昆会问这个,一愣之下答道:“回大人,纳言五岁被送入国相府,如今已有十三年了。”
“十三年……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自然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但我也希望你明白,身为我流家的子嗣,他们本就该有着为家族献身的准备。不论是如今远在战场的流夜还是在隐觅身世久居一叶盟的流苏。这是本该有的觉悟。我知道你怪我狠心,但这并不是你该管的事。”流昆随意地拍了拍散落身上的尘,不再看跪地不起的纳言,转身走进了屋子,“但这个素素似乎不是个这么简单的角色,即使你不说,我也不会让她死的。因为——她还有用。”
浅浅的笑落在他的脸上,最终转角处随着身影的消失而隐灭。
“二少爷,我也只能为你做到这些了……”纳言感到寒意透过膝盖从地面传来,愣愣地看着手中已经显皱的信函,喃喃间略有凄楚。
他不懂何为流家子嗣本该有的所谓的觉悟,只是始终忘不了十年前依旧很小的男孩临走前独自一人蜷缩在院子的角落无声地哭着。流苏向来不喜让人担心,因此在人前从不透露出不安的情绪,若不是那天恰巧路过,他怎也不会想到那个对谁都很温和的二少爷竟也会有害怕地哭泣的时候。
那一年,纳言八岁,流苏六岁。再一想,也不过是一个孩子,却要被人送到一个举目无亲的地方,瞒下自己的身份,处处警惕小心。未免过分残忍。
十年来,流苏始终生活在到处都是他“敌人”的一叶盟中。
“伤势,应该不要紧了吧……”纳言看着信上对伤势轻描淡写的一笔,却又不免担心,“保住一条性命”,六个字,他怎想象不出这其间的惊心动魄。
纳言不由苦笑,这样的笔调,这个人,始终还是没变啊……只是似乎更为坚强了,走之前还会在他怀里掉着泪叫他“言哥哥”的流苏,过了这么多年之后,恐怕不会再出现了吧。一叶盟,想是没有地方是可以供他哭的。
纳言将信小心翼翼地收好,转身也离开了庭院。他的眸色显得有几分忧伤,身影也渐渐隐去。
或许,流苏对自己的伤势只字不提,也只是因为他知道,即使自己死了,恐怕那个他称一句“父亲”的人也是不会多过问一句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