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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错过不是错了而是过了 ...

  •   “海——”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海水本能地选择逃避,转身便想走,却被男生的喝声拉住了脚步:“等等!”

      天道乾加快步子上前,死盯着海水,眼神如同实质般掠过她脸上的每一寸地方.那双瞳孔黝黑到甚至不反月亮的光,让人看了有些不适。

      他走到她面前,直直望着她:“……上次说等下次,期末说等寒假,今天说等明天……四年前说等我们长大!海水,你告诉我,我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海水微垂着头,半晌才道:“‘等到什么时候’?没人让你等呀,你在等什么?”

      “你说我在等什么?”

      “……回忆?承诺?解释?还是真相?”海水不自觉地把手中晏珠白的字书揉皱、再展开,小动作猥琐而熟稔,“说实话,天道乾,我不知道你在等什么,也不知道你想听到什么。”

      “……”

      天道乾一时陷入了沉默。他在等什么呢?不过是想等一些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无厘头也好、不中听也罢,只是想等她愿意直面他,不要糊弄——不要逃跑而已。

      “是,你现在是确定了,你真正的旧识是我,不是海灯……可你当时那么坚决地认错人,真的是——”

      海水缓缓地问:“真的是,因为那场昏迷后的失忆吗?”

      天道乾一顿:“我解释过的。四年前,中学毕业那年的寒假,我本来要去赴约,只是被教内旁系异端所害,昏迷一整年,记忆受损——”

      “你没解释过。”

      “……什么?”

      海水语气平静:“你没‘跟我’解释过。你是跟海灯解释的这些,并不是同我。自从你苏醒后,你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么多话。也不是,好像有说过一次……”

      她笑了笑:“对,你在宿舍喝多的那次。你那时候话可不少,喋喋不休的,大概是酒后吐真言吧。”

      沙漠的夜晚阴冷。一定是因为这个,天道乾才会觉得遍体生寒。

      细回想一下,好像确实如此。这么久以来——从他苏醒后的一年,紧接着她又受伤昏迷的三年,再从醒来、入学阿斯特里德、直到现在——

      原来,整整五年的时间里,他一直都在伤害着自己最珍爱的女孩。

      海水本不想在这样的场合说这些的。冒险旅途中孤冷的夜,隔着心墙的年轻人,既是战友、也是同学,不去想行动与正义的难,只顾着眼下彼此的烦,实在是没什么必要。

      可天道乾执着得像条疯狗,硬要一条路走到黑,目视她的举动,关注她的行踪,逼迫她的自白,她似乎无法不开口。

      ——那她就只能开口了,可别怪她讲出他不愿意听的话。

      “……其实那些都没关系的。反正,在你记忆受损的情况下,我对你来说就只是个陌生人,你的确没有解释的必要。可是,天道乾,我有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想,你是真的是忘掉了一切吗?真的因为受了伤,所以才什么都不记得了,坚持不懈地认错着人?”

      海水陷入前不久才复现的回忆:“过了你疗伤的那一年之后,你再醒来,那时也是冬天。是我们都刚上高中不久的时候,两家办了庆祝的家宴,那是我们第一次重逢。我们分坐在长桌对面,我在左边,海灯在右,你坐在对面的中间,我和海灯中间的位置。”

      她慢条斯理地讲:“你就抬头看了那么一眼——甚至不如你现在这样看着我来得久呢。天道乾,你看得那么快,浮皮潦草,过眼云烟,还没等我说一个字,就开始笃定地跟海灯寒暄了。甚至在餐后的酒会上,我鼓起勇气去找你讲话,你都不肯多听我说一句,只当我有了不得的妄想症,要我有时间去诊所找治疗师看看。”

      天道乾面色逐渐苍白:“……可以了。”

      可海水没有停下的意思——是他非要她“说明白”的:“我想说的是,一年的时间而已,足以让你忘掉那么多的‘我’吗?就算你真的已经完全失忆,那再见到我和海灯的时候,为什么又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又能够恢复记忆、‘想起来’了呢?是你之前记住的我太单薄了吗?我的优点,被完整葆留在海灯的躯壳里;我的缺点,就被你的完美主义‘一笔勾销’,成了被你抹掉的污渍斑斑……天道乾,你究竟是在和谁交朋友啊?”

      “……可你变了很多。”天道乾试图为自己的“瑕疵”进行补救,“而且,我认识你那么久,一直不知道你的名字……”

      海水笑了一声:“是,我承认,我以前做的也不对。对不起,天道乾,我一点都不喜欢天家的人,所以刚认识你的时候,我故意含糊自己的名字,怕你非要认出我来。我也的确是个很糟糕的人,任性、孤僻、自以为是,但即便如此,你还是愿意跟我做朋友。所以后来我慢慢意识到,你是我非常重要的人,也是很好的朋友。而人对待朋友,应该坦坦荡荡。”

      男生心中一紧:“所以……”

      “所以,其实我已经做好要告诉你的准备了,就在那个冬天——本该在那个冬天。”

      天道乾深吸口气:“所以……其实我们只是错过了?”

      “……真难为你能这么想。在错了这么好几年的时候,还能说出这种话来。”海水摇摇头,“当时,你那么果断地排除了我这个不完美,以贯彻你的完美主义。现在,你终于没法对事实熟视无睹了,可是天道乾,你可真不是个聪明人。我要是你,就当自己从来都没有认错过,就要一错再错、一错到底。天底下的事情都是这样的,只要错得够久,错的也会成了对的。那时候,大家只会夸赞你得专一长情,等到海灯嫁给天道坤,你还能顺势放手,美其名曰成全有情人,体面地结束这一切……”

      天道乾强装镇定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慌乱:“我不会那样!”

      “你当然不会啦。因为你是完美的天家少主——小说里怎么形容的来着?对,‘美强惨’,即使被家族放养在外,也从未放弃过坚守心中的‘道’……你有这么严重的强迫倾向和洁癖,又怎么能容忍自己一错再错呢?可是,天道乾,不再犯错的前提是先要认错。”

      讲了半天,海水既委屈又窝火,只好忍着眼里的酸涩,看向他:“你上次在宿舍里跟我说的那句对不起,真的是出于真心吗?真的有觉得对不起我?”

      直到这一瞬间,天道乾才终于意识到,态度坚决地认错人的,一直是他。做错事的、偏执过头的、忘记了的、没想起的,造成这么多不美好结果的,一直是他天道乾,从来不是海水。

      而他在发现错误后的举动,所谓求证,不过是一份摇摇欲坠的祈愿和天真。只要没被戳破这层平静的假象,天道乾便默认苦果不是苦的。他只借着崖上抛下的那根游丝随风飘摇,不去细想自己沦落此地的内情,也不肯往更无望的深渊之下再看一眼。

      说一句“对不起”,不过是想要得到一句脱罪的“没关系”罢了,好叫他自己不那么痛苦、自责、难堪。

      “再三被你这样拒绝,我后面就也开始讨厌你了。不单单因为你觉得我是疯子、对我不好,而是因为我讨厌你活成的那副样子,顽固,偏执,认死理,还自以为有深情。”

      海水抽了抽鼻子:“所以,你根本不用觉得愧疚,毕竟我也蛮讨厌你的。这么久以来,我也做了不少让你心烦的事,我们扯平了。”

      “……和我的婚约,也是让你心烦的事么?”

      良久,天道乾如此问。

      海水被问得一梗:“你不用这么敏感……算不上心烦,毕竟这件事算是我主动的,更何况还有些别的原因。”

      被戳到心里不愿告知他人的隐秘,海水不免有些烦躁起来。现在做错事的是他,她还得反过来照顾他情绪是吧?

      “总之,你不用想着弥补什么。虽然你成天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但我知道,你只要还惦念着海灯——呃,惦念着你所谓的‘在意的人’一天,就会好好地活一天。你就是这种口是心非的人,表面上看着生人勿近,却会把很多东西放在心里珍重。”

      她长舒口气:“现在,我也过得挺好的。而且,就像你之前以为的那样,我已经有了很多变化,也不再是你以前喜欢的那个样子了。天道乾,你就放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如往常地做你自己,我们就也井水不犯河水——水系魔法不犯光系魔法,魔法药水不犯魔法药水!行吗?”

      讲到后面,海水又忍不住嘴贱起来,脱口的白烂话比呼吸还顺畅。

      而天道乾只是安静地看着她,一贯地用他藏在冰冷外表下的固执回应。

      海水腻烦了男生的这种哑巴把戏,转身便走,却听他在身后道:“你刚刚问我在等什么,我现在知道了。”

      少年的马尾在一练月色下轻晃,颤动,如腾云而去的黑麟蛟龙。他永远挺得笔直的脊背稍微弯了些,却不掩内里的痛彻幡然。

      “我会等到一天,你肯同现在的我一样,再把我望进你的眼睛。”

      如果之前喜欢的就是海水,那现在、将来,也都会是海水。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天道乾喜欢过她,就会只喜欢她,再也不会爱上别人。

      如果有过错,那就承认过错;如果有遗憾,那就弥补遗憾。他天道乾,一辈子就是只会喜欢一个人。

      这是他无关情意的信念,比初恋本身的存在更加永恒。

      面对男生的执拗,海水无话可说:“神经……你又不喜欢现在的我,到底干嘛要这样?那你就做好等不到的准备吧!你肯定等不到的,就和以前的我一样。”

      她留给天道乾一个背影,伴随一句女生口中轻飘飘的结语。

      “那个冬天,有点太冷了。我在天仙山顶一直等,等了很久,也没等来我的好朋友。”

      ……

      不喜欢的人抵死纠缠,一副非她不可的样子;喜欢的人倒是沉得住气,在这儿跟她保持距离。

      海水都已经钻回被窝里了,还是越想越气。她虽然说是要晚一点、再等一等,老王八蛋就真的在原地一动不动了是吧!狗男人!本来就已经够烦了,现在连个抱怨一下耍耍性子的人都没有。

      说起发脾气这种事,海水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池野是最合适的人选。万百虽然和她关系也好,但有时候难免太较真。要是她真的对万百开口讲起天道乾的种种是非,随便抱怨一句他还不如死了算了,万百真的会想办法去杀掉天道乾。

      他是这样无法无天的,没在温室生长过,也不觉得什么随口的事算“小打小闹”。万百跟申屠真、甚至天道乾之流都不一样,小队里的其他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讲,都信奉着不同形式的公平正义,可万百不在乎,他只在乎结果。

      ……还是少跟万百讲别人的小话好了,吓都吓死了。

      大概是海水翻来覆去的动静太大,连一向睡得沉沉的彻里源都被惊醒了。彻里源打了个打呵欠,神志不清地问:“……尿尿?”

      海水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只得含混地“嗯”了声。彻里源也回她一句“嗯”,很快没了动静。

      是个晴夜,明月皎皎。

      海水正打算也闭目睡去,心下却突然有了一丝奇怪的感觉,有些压抑。冥冥中,她甚至产生了一个细思极恐的念头。

      ——自己所在的房间,似乎正在被谁暗中窥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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