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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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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耕还没结束,衙门征劳役,征得很急,只差没进家门抢人。
上头传了急件,务必在秋收前把理县关口城墙加固,再圈地修建出个容纳五百个摊位的集市。
理县人口本就少,边防兵力更是薄弱。
流犯首当其冲,自备干粮衣物睡物,在施工处安营扎寨,男女老少都要出力。
户籍所在村民们每户出一个男丁,自备衣物睡物,衙门管吃食。
施工地需要穿过松茸村和山坳村共享的那片老林子。
密林野兽出没无常,要在外围绕道而行,夜里还需巡逻警戒。
扎寨的地方被当地人称为小头林,从松茸村出发需徒步六个白日,百公里以上的距离。
要在这里修建新城墙,加固老城墙。
官家举家前往,除了沈逸和二小子活动自如,其他人都得听管事统一调度。
初来第一天,官二沈逸把自己家的草棚子搭好就去帮其他人搭把手。
官恒看着自己的妻儿寡母连连叹气,妻子才刚生产不过月于,就得受此一遭。
不过转眼间小头林密密麻麻起了许多草棚子,人挤人,小孩们哭闹不止,长者们的闷咳声,妇孺们的抱怨声四起,很是压抑。
家里不能离了男人,以防粮食衣物被抢劫偷盗,也得盯着孩子们不能随意打闹乱进林子。
杂乱无章的一天很快入夜。
家里劳力多的下午屯了些柴禾,摆上炊具,生火做饭。
有的家里带足了干粮,就没生火,啃了几口馕饼就准备入睡了。
官家点起了篝火,把三只鸭子两只大肥鹅全宰了,之后没有时间给他们准备吃食,还容易便宜了别人的肚子,不如宰了给家里人都补补。
小两口动作麻利,不一会儿两只鸭子就炖了汤,剩下的抹了点细盐,挂在一边烟熏起来。
圆圆哭的可惨,他虽然害怕大鹅,可是他很喜欢那三只鸭子,很喜欢捡鸭蛋。
官家吃了饱饱的一餐,减淡了少许思虑,熄了篝火,就平静得入睡了。
次日一早
天还未亮,官兵拿着鞭子挨家挨户抽在地上示威,把人集合起来,过早的时间都不给,就赶去施工了。
沈逸跟铃铛在窝棚带着圆圆和团团,连小五都得跟着大部队过去打杂。
草棚寨子里一下只剩下了幼童,和一些过来照顾自己丈夫的哥儿和妇人。
挖野菜,捡柴禾,找地方藏肉食,留在草棚活儿也不轻松。
沈逸让二小子看着圆圆,自己背着团团去山里找地方藏吃食。
确认身后没人尾随,又走出两公里之多,掘出个背阴的小坑把用树叶裹好的肉食埋了进去,又放上杂草掩盖痕迹才回草棚。
一路上还能看到很多细嫩的蕨菜,车前草,□□草等野菜,但是担忧两个小的在草棚,不敢耽误,匆匆改道回了草棚。
所幸两个小孩就在草棚猫着,没有被欺负。
拿着木桶去水源地接水,回家准备吃食,等下还得送去施工地,时间紧,不给回来吃热食的时间。
天气越来越热,做多了放不住,做少了下苦力饿肚子又难熬,着实是费心思。
施工地。
“搞快点,懒懒散散像什么样子。”一个官兵吐了口唾沫,冲一个青年屁股上踹了一脚。
青年本就细瘦文弱,身子骨太差,一踹就倒地不起,疼得额头冒汗。
官兵还想再来上一鞭子,还要出手。
“官爷,您先喝口水消消气,我把我老乡扶起来,原是个家里倒了霉的书生,绝无偷懒之心。”
官兵看了官二一眼,所幸官二面相讨喜,官兵冷哼一声果然没抽出那一鞭子。
官二把地上的人扶起来。
麻衣下的臂膀像根竹竿,覆着薄薄一层肉皮……
“没吃饭呢吧,怎的都站不稳,嘴唇都白了。”
那瘦子连道谢的力气都没有,疼得抽抽。
官二从怀里掏出半块馕饼从中分了一半给那瘦子揣进怀里。
“赶紧三两口塞进嘴里,我一走你可就守不住这点吃的了。”
那瘦子眼睛发红,恨恨得往嘴里硬塞。
官二叹了口气,今后这种事还多着呢,如何帮的过来,自己遇到了就得搭把手,万一真是丧出条人命,晚上自己夫郎起夜害怕怎么办。
官二暗自摇了摇头,谴责自己的多管闲事,确认瘦子吃完了,就转身进入扛麻袋的行列之中。
官恒近期都在动笔杆子,很少下劳力,突然背负百十来斤的麻袋还是勉强得很。
只能咬着牙硬抗。
官母和官家大嫂这种妇人都被叫去递砖,或者伙房理菜了。
官二塞了点钱把官家大嫂和官母送进了伙房,免去些责难怒斥。
她们伙房的事务熟得,做的也细致麻利,管事儿的并无责难。
开工的第五天,丧了几条人命,有过劳没的,也有过热没的,还有饿没了的……
草棚子里入夜了哭声声声入耳,有的嚎啕不止。
一时都很丧气,总觉得时日无多,这才刚开始,新城墙才垒出百来米,还有百十公里的工程量,实在是无望。
第六日发现官兵们态度缓和了些,不再随意抽打劳役,甚至都加入了施工行列,职务并不止于看管。
许是上面许了什么好处或者是其他,发现他们都很焦急,仿佛希望明天新城墙就能建好。
第八日,马蹄声震得天响,尘烟四起,惊骑林子里的野兽虫鸟惊鸣。
不知从哪来了支三千多人的精锐部队,装备整齐,整装待发。
更是郁卒……
当时就建上了十多座瞭望塔,烽火台更是四起。
时不时的舞旗传递信号。
人心四散,尤如惊弓之鸟,精神紧绷。
次日不知是心里崩溃还是如何,行动力越来越差,城墙的施工滞缓,官兵们脸上的表情更是焦急。
偶尔望向精锐部队的目光里带着羡慕向往又带着几分苦笑的意味。
昨儿还打过照面的几个面色实在太差,没能熬的过第二日。
草棚里现在连嚎啕声都没了,入夜就沉静得诡异。
幼童天真,甚至会在精力旺盛的夜晚里坐在草棚外看星星,嬉笑玩闹,不过很快就会被制止。
即将大战的信息人人默然,就连半大的孩子都越大寡言。
只有官家一直强撑着给孩子们正常的氛围,日子再难挨也不是给不知事的孩子们传递朝不保夕的理由。
不知过了多久,精锐派出了一半兵力四处巡防,剩余的夜里轮换,白日里巡防的会挤时间在施工地帮忙扛上一些工料。
官二在看到松茸村的男女老少时就知道,大战快了。
兵力民力倾巢而出,只为了给城墙赶工。
只为在硝烟四起时多一道生命防线。
又来了支几千人的部队,装备稍差,但兵力十足,全是壮年汉子。
月于,新城墙终于落成,旧城墙翻新。
每日每日演武场训练的士兵们,喊号声破竹。
时不时有敌方探子被活活挂在城墙最高处,被民愤用石头砸死。
这段时间累得人瘦了一半下去,不成人样,哪怕康健如官二也累的黑瘦,回草棚倒头就睡。
沈逸更是累晕过几次,都是短暂性的晕眩,眼前白茫茫一片,全身瘫软无力。
每天神经崩到最紧,白日里担忧两个小孩独自在窝棚,施工处的家人,每况日下的吃食,越来越清晰的战争嗅觉……
让一个刚过上些安稳日子的哥儿心惊胆战,无力得盼着家人晚归。
官家大嫂累的一度没了母乳,团团时刻有饿肚子的风险。
家里的羊全寄放在冬哥儿家,如今连冬哥儿家的汉子们都全来修城墙了。
袁哥儿初孕,被家里拘着,否则早就来草棚这边了。
穆老三和几个兄长也全来了,惦记着自己初孕的袁哥儿每天下狠劲泄气,很有点怒发冲冠的意味,俊秀的外貌看着像个修罗。
官恒也瘦成了麻杆,肩上的破皮日复一日磨损,流黄水,擦了药第二天又磨伤,这几日都病恹恹的。
就怕发高热,发了高热没个十天半月的缓不过来。
又吊命似的熬了半旬,可能上面也不想累死太多人,终于让劳役们归家了。
剩下的交给年轻力壮的部队官兵。
重兵把守着小头林,日夜巡防是基本的,等着敌人按耐不住,等着新城墙干透。
本来商谈得建个三国通商关口,因为税收份额没谈拢,大家都想啃下这块肉,集市的基建滞后,人力物力用在了边防上。
归家的头天,没有人员伤亡的早早地收拾齐整归家,不幸得还得去山里徒手挖出逝者的尸骨带回族地安葬。
没有家人的尸骨只能永远的留在这边土地下,滋养大地。
苦难永远属于基层劳动人民,然国家有难,匹夫有责。
归家的人群也不见喜悦,都心知危在旦夕,有的在路上就在商讨进内地避难。
有的在想购置些铁器自保。
官二提着的那根神经于归家途中断掉,路上就发起了高热。
急得全家团团转,沈逸更是丢了魂,惊惧不已,险些跟着晕过去。
全凭意志力撑着,沿途询问有无医者有无药石。
危难之中多是自身难保,没人会发善心。
一路问过去,任是无望。
在绝望之际,一瘦弱身躯带着草药急奔而来。
车前草碾碎全塞进官二嘴里,又熬煮党参下桑菊给官二服下。
还有三天的路程才能归家,只能就地搭棚等官二恢复。
毕竟年轻底子好,次日官二醒来,望着脸上毫无血色,嘴唇苍白的夫郎急出泪来。
医者示意切勿动气,伤其肺腑脏器。
那个医者正是当日被官二解难的瘦子。
如今更是黑瘦,甚至营养不良到发量稀疏。
医者孑然一身,官家强留恩人归家,视如亲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