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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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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大葵朝的皇帝被皇后亲手鸩杀!
铅云重重压在皇城之上,天空走蛇闪耀,暴雨如瀑倾盆而下,簌簌雨声将哭泣声掩盖,竟无人知晓大葵朝的皇帝殁了。
殿门被人推开,冷风从屋外席卷而来,浓烈的血腥味扑面。雍容华贵的妇人拖着一个被雨水淋湿的小宫人走了进来,及至白易兰身前,妇人将奄奄一息的小宫人丢在了地上。
“姑娘……”小宫人识得面前的女子,向白易兰伸出纤细的手,似要攀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白易兰紧紧握住宫人冰凉的手,照顾大长公主这些年月她略懂些医术,手指搭在小宫人脉搏上,心沉至了谷底——这个小宫人没救了。
似是知晓自己回天乏术,小宫人凄然一笑,她勉力抬起头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道:“安义王与裴将军……已安然出城……”宫人的手从白易兰手心中滑落瞬间,一滴温热泪珠自眼角滚落。
张皇后睨了一眼白易兰,若没白易兰的通风报信,此刻安义王月忝鸾与大将军裴子戈早已陈尸重华宫内。张皇后恨极了白易兰,她捏紧白易兰的下巴,咬牙切齿:“本宫要杀了你!”
白易兰早知结局,张皇后连自己的夫婿都能亲手鸩杀,何况是她这个微不足道的女官。白易兰扬起头,对着张皇后凛然而笑,她并不惧死,月忝鸾与裴子戈已离开葵都前往夏邑,夏邑有四万葵朝兵马,足可与张皇后一战,白易兰再无牵挂。
见白易兰昂然赴死的模样,张皇后心中愈发不耐,自她身后闪出两名禁军,架起白易兰就要将她拖出殿内。忽然一道身影挡在禁军面前,大长公主横刀贴于自己脖颈之上,冷眼凝视张皇后,命令道:“你若再杀我身边任何一人,我就自裁于你面前!”
张皇后毒杀葵帝,欲独揽超纲,而大长公主身后势力张皇后无法撼动,她若要名正言顺扶持自己的三岁小儿登基,必得大长公主同意。张皇后权衡利弊,让人将白易兰放了,命人将白易兰与大长公主押在撷芳阁看管。
自那一日被押解至撷芳阁,白易兰再未踏出殿门一步。重重守卫挡住了她的步伐,日复一日,也不知月忝鸾与裴子戈是否已领兵杀至葵都城外。然而,宫内却是寂静一片,葵帝薨逝的消息也未传来,白易兰料想张皇后还在等大长公主点头允她垂帘听政,可大长公主哪是如此轻易屈服之人。
一日,白易兰正伺候大长公主吃药,殿门忽被人用力推开,脚步声夹杂铠甲摩擦声传入白易兰耳中,白易兰轻轻搁下药碗,仔细替大长公主擦干嘴边药渍,这才缓缓地转过头来。多日不见,张皇后愈发春风得意,她未说一言,闯入殿内的禁军们上前架起白易兰与大长公主,跟在张皇后身后出了撷芳阁。
轰隆雷声自天边传来,铅云压城,不多时大雨骤落,砸在檐瓦之上,宫廊外形成一瀑雨帘。
白易兰与大长公主被张皇后押至秦宣殿内,在张皇后的授意下,禁军不由分说将白易兰与大长公主按至座椅之上,不容二人挣扎。
张皇后今日心情极佳,她翘起丹唇,悠然笑道:“今日我要请二位陪我看一出戏。”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一阵锁链拖地“哗啦”声。视线中出现了两抹熟稔身影:一人簪缨佩剑,志得意满,他的手里握着一条锁链,稍稍一扯,被锁链缚住双手身穿囚服之人不得不踉跄往前跟上一步。后者眼神锐利,纵然他已沦为阶下之囚,仍是一身不屈傲骨。手缚锁链之人是月忝鸾,另一人则是裴子戈!
【二】
白易兰攥紧的双手指节发白,她等了一日又一日,等来的却是裴子戈的背叛。
当裴子戈屈膝跪在张皇后面前,称自己为罪臣之时,白易兰顾不得矜持,破口大骂他卖友求荣。一向桀骜的大长公主泪眼婆娑,她看好的儿子居然背弃了所有人。
张皇后意兴阑珊地向跪地称臣的裴子戈摆了摆手:“你是否真心诚服于本宫,可不是说说便罢的。”张皇后狞笑,冰冷的目光定在了裴子戈身后始终不肯下跪的月忝鸾身上。
白易兰心惊,张皇后的狠她曾亲眼目睹,今日张皇后定不会轻易放过月忝鸾。白易兰欲挣扎开口,却被身后禁军捂住了嘴。
月忝鸾傲然而立,横眉冷对高高在上的张皇后,不惧骂道:“鸩杀陛下,独揽超纲,妇人误国,该千刀万剐!”
听得月忝鸾此言,张皇后面色陡变,她一掌拍在椅案龙头,乜了一眼无甚动作的裴子戈:“该是你表忠心的时候了!”
铿然一声剑吟,殿内闪过一道刺目寒光,白易兰瞪大了眼,在剑刺入月忝鸾胸口的那一刻,泪水夺眶而出。三人间十三年的岁月与时光,被裴子戈这残酷的一剑割裂,碎为片片,落入深渊。
“唔唔……”被禁军捂住了嘴,白易兰徒然悲泣,裴子戈怎能如此做?他明知月忝鸾是她最爱的人。
那一剑刺入得极为狠辣,就连张皇后都被唬了一跳。待心绪平复,张皇后拊掌大笑,直夸裴子戈敢作敢为。倒在血泊中的人还剩下一口气,他拼尽一丝力气抬起头,与白易兰四目相接。那一滴滴的泪水从白易兰的脸颊边滑落,坠入白玉砌成的地砖上,在她的脚边汇成一汪。曾言道不会让她落一滴泪,今日月忝鸾食言了。
“不要哭,易兰。”月忝鸾昏厥了过去。
【三】
一日后,白易兰接到了一封圣旨,她挺直了身子,昂然不肯屈膝,来宣旨的定国侯裴子戈未为难于她,只将旨意念了出来——张皇后将白易兰赐婚于裴子戈。
明黄圣旨被丢掷在殿外的花坛内,圣意蒙污,裴子戈无奈走出殿外,双脚刚落定,只听身后传来砰然闭门声响,他被白易兰关在了门外。这还未成为他的妻,就给了他一记下马威。裴子戈俯身将沾染了泥土的圣旨捡起,四下忘了几眼守在撷芳阁外的禁军,朗声道:“今日之事若有一字传出撷芳阁,本侯不管是谁嚼了舌根,诸人皆问罪!”
如今裴子戈是张皇后身边红人,无人敢得罪,诸人被裴子戈这般一吓,忙跪地求饶:“属下不敢。”
背贴在殿门边的白易兰低声啜泣,秋日薄阳透过殿门镂花斑驳地洒在她苍白的脸上,身子不由自主地顺着殿门一点点滑落,白易兰蜷缩在殿门后,将头埋至臂弯里。裴子戈,你好狠的心。
大长公主的病愈发不好,张皇后怕大长公主有个万一,嘱太医院院判为大长公主诊病。白易兰替大长公主送太医出殿,路上太医告知白易兰大长公主乃是受惊忧思所致,他会开些安神方子。白易兰塞入太医手中一叠银票,一边道:“劳烦太医再替大长公主开些止血内服的药丸。”
太医讷讷:“大长公主这病非是外伤,太医院用药皆须对症造册,微臣不敢胡乱开药。”
白易兰挽起袖子,藕段似的胳膊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伤口还未结痂,不时有鲜血溢出。太医大惊失色,忙从医箱里翻出纱布替白易兰包扎,白易兰放下衣袖,婉言谢过了太医好意。
“大长公主心绪不宁,时常梦魇,偶有伤人之举,此涉皇家颜面,还望太医莫要声张。”白易兰语带威胁。
太医慌忙应道:“微臣不敢,微臣这便回去改方子。”
太医背影自宫廊内消失,白易兰这才松了一口气。然脑内昏沉,一阵天旋地转,白易兰眼前发黑,意识瞬间消散,在她即将昏厥前,她感觉自己落入一个温暖怀抱,那人的气息熟悉,令人心安,白易兰放心地合上了疲惫的双眼。
裴子戈凝视怀里的女子,自十岁起,他的心就落在了白易兰的身上。是他先遇见的白易兰,可白易兰爱上的却是后来的月忝鸾。白易兰胳膊上的那道长长的伤口如同血红的蜈蚣毫不怜惜地吸允宿主的血液,她如此做,不过是想替月忝鸾求些止血药丸罢了,她的心里终究只有月忝鸾。裴子戈心疼地将白易兰抱紧,他与月忝鸾都对白易兰许过诺,定护她一生安然,他和月忝鸾都食言了。
【四】
睁开眼,爽薄秋阳笼在床前人身上,温润了裴子戈的容颜。白易兰恍恍惚惚的,下一瞬她想起如今时过境迁,她转了身,背对裴子戈,泪顺着左眶滑落鼻尖,打湿了右眼,她再也不愿多看裴子戈一眼。
身后传来轻轻的叹气声,裴子戈语调温和:“我去太医院替你取了些止血药,你记得用。”
脚步声渐渐远去,白易兰惘然从床榻上坐起,秋阳下,裴子戈的身影不似前几日那般刺目,倒柔和了些许。床头放着两包药,药香淡淡,白易兰是懂医的,自是知晓这两味药材的药效,三七、白芨研末成丸,皆是止血良药。她定定地望着两味药,心头涩然,裴子戈这两味药到底是给她的,还是发现了她的打算?
撷芳阁忽然热闹了起来,宫人们进进出出,一箱箱的彩礼送了进来。裴子戈撩起衣角,跃过了门槛,笑盈盈地牵起白易兰的手,问她高不高兴。
白易兰木然地立在彩礼中央,冷冽的目光剜着裴子戈,心头残留的温热渐渐退去,她轻蔑一笑:“裴子戈,若要我成为你的妻,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裴子戈笑得像个孩子:“我都答应你,”顿了顿,他似想到什么,又摇头道,“除了放走月忝鸾。”
白易兰挪开了视线,如今的裴子戈着实让她作呕。
“月忝鸾是你的前程,我是你的妻,就不会误你前程。”话中句句带刺,她就是想让裴子戈遍体鳞伤,体无完肤,她才觉得痛快!
裴子戈眼眸微动,他嘴角边洇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我可以带你去见月忝鸾。”
他们相处了十三年,纵然白易兰爱着月忝鸾,最了解白易兰的,还是裴子戈。
白易兰忽觉心痛,她与裴子戈这一世,再无法回到从前。
【五】
天牢幽暗阴湿,裴子戈走在前方替白易兰引路。素白裙角沾染污泥,白易兰一脚深一脚浅走在泥泞的路上,裴子戈向白易兰伸出手,白易兰看也不看,避过了裴子戈,径直往天牢深处走去。
昔日俊朗出尘的安义王如今瘦脱了人形,月忝鸾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瑟瑟发抖,泥污落在他枯黄的脸上及衣衫上,散乱的发丝浸在泥水中,若不是识得他那双不甘的锐利眼眸,白易兰定认不敢相信那会是月忝鸾。
“忝鸾!”白易兰跪倒在牢门边,即便来时做足了准备,见到月忝鸾如今这般模样,她的心似被一刀刀割开。
月忝鸾勉力抬起头,望向了牢门外。那双熟悉的杏目中溢满了泪光,月忝鸾霎时睁大了双眼,咽喉里发出嘶哑的声音:“易兰……”他注意到了白易兰身后站着的一人,眼中杀意涌现,他双手压在泥水里,用力将身体撑起,月忝鸾对着裴子戈冷笑,笑声如夜枭啼哭,令人心胆具颤。
“许久不见,安义王过得可好?”裴子戈声音淡淡,似与月忝鸾并无交情。
听见裴子戈的声音,白易兰终忍不住喝斥道:“定国侯,多谢你相助,我有些话要与安义王单独说,可否请你回避?”
裴子戈摇头:“皇后殿下答应我陪你前来,叮嘱我定要寸步不离,裴子戈不敢抗旨。”
白易兰转头瞪向裴子戈,见那人深邃眼眸中毫无半点温情,白易兰知晓裴子戈是不会让了。
“那若我说出些让侯爷不适的话,还请侯爷闭上耳朵别听了进去,免得心生郁结。”言罢,白易兰不再理会裴子戈,她伸手贴上了月忝鸾污浊的脸庞,含泪替他一点一点地擦掉脸上的泥水。
微弱灯火照不清裴子戈面上的表情,他静静地立在白易兰身后,看着自己未来的妻子温柔地替别的男人梳洗。
【六】
阴冷潮湿的天牢内响起一阵脚步声。张皇后拥着锦裘,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牢门前的三人。凌厉的目光自三人身上一一扫过,及至落定在裴子戈身上,张皇后的眸光愈发冷酷。
“定国侯,你好大的胆子!”张皇后怒意升腾,拂袖喝斥。
裴子戈屈膝跪地:“臣已向皇后请允,带白易兰来天牢探视。”
张皇后蔑笑:“我说得可是这事?”言罢,张皇后拍了拍手,自她身后走出一个瑟瑟发抖的太医,“徐太医,若想活命,就老实交代!”
徐太医唯唯点头,“噗通”跪在皇后脚边,声泪俱下,将裴子戈威胁他开止血药方一事和盘托出。
待徐太医说完,张皇后挥手让人将徐太医直接丢入天牢,徐太医一声声求饶声传入耳中,白易兰脸色惨白。
张皇后沉下脸来,她等着跪在地上的裴子戈向她解释,却见裴子戈站起身来,张皇后身旁禁军立时上前将张皇后翼护在身后。
裴子戈拽起白易兰,不容白易兰挣扎,挽起了白易兰的袖子,胳膊上的那道长长的伤痕虽已结痂,可一眼望去仍旧惊心怵目。
“皇后,她是我的妻,她受了伤,我怎能不救?”裴子戈直视张皇后。
张皇后狐疑地看着裴子戈与白易兰,她在判断裴子戈所言真假:“既是为了救她,为何你不请太医来撷芳阁诊治,而是私下取药?”
裴子戈眼中显出痛苦之色,他微垂下头,半晌后颓然回道:“大长公主精神恍惚,日日梦魇,不识他人,作为人子,我怎能让外人知晓。”他松开了白易兰的手,重新跪倒在地,“皇后,裴子戈只想救母,其他事一概不知。”
一道惊雷砸向白易兰心头,裴子戈最后那一句,是在撇清关系,也是将她往死路上推去!
【七】
原以为,裴子戈送来药是发现了她的心思,白易兰却错估了,裴子戈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为了权势他绝情绝义!此时白易兰的眼中满是同情与可怜——裴子戈你已失去了身边所有关心的你人。
张皇后脸色阴晴不定,她思忖片刻,让裴子戈起身:“裴子戈,多情是好,若这情阻了步伐,还是断了好。”张皇后瞥了一眼白易兰,后者像一只高傲的鹤,挺直了身子。
手腕被裴子戈捏得生疼,白易兰握紧手心,可还是被裴子戈掰了开,取出了她为救月忝鸾熬制的药丸。
“裴子戈,你怎能如此做!”被推入牢中的那一刻,白易兰彻底对裴子戈死了心,一个丢了心丢了情丢了义丢了忠的人,自己居然愚不可及地想唤醒他。白易兰踉跄地跌倒在地,雪白的绸衫上沾满了污泥,望着紧锁的牢门外将药丸捏碎的裴子戈,泪水决堤。
张皇后似不满裴子戈的做法:“你这是何意?”
裴子戈跪地抱拳,脸色阴鸷:“安义王月忝鸾在葵帝病中起兵造反,大逆无道,白易兰欲助叛臣逃脱,死罪难逃。此二人罪无可恕,还请皇后下旨,诛杀此二人,以儆效尤!”
裴子戈不仅要杀了月忝鸾,竟黑白颠倒,将葵帝之死转嫁到了月忝鸾的头上!裴子戈绝尘而去,背影在白易兰的视线中渐渐模糊。
【八】
寒风席地,飘雪摇摇而落,刽子手们泛着冷光的长刀上覆了一层积雪。
刑场上,只有一男一女两名囚犯。月忝鸾四肢被缚,悬在半空,白易兰被困住双手,肩头被刽子手紧紧地摁住。
坐在高台上的张皇后锐眸闪动灼灼光华,午时一过,这天下就尽归她手。
裴子戈静默地立于刑场一边,玄色盔甲包裹下,他显得更加冷峻。白易兰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她恨不得天降业火,将这刑场上所有的腌臜焚烧殆尽,还一个清明世道。
咚咚咚,刑场东西望台上传来告时的鼓声,午时已至,行刑之时。
裴子戈动了,他跃上刑场,抽出佩剑,剑尖点在月忝鸾胸口,只消轻轻用力,月忝鸾便会毙命。
张皇后以手支额,她静等裴子戈动手。然而她等了许久,等来的却是裴子戈挥剑砍断了束缚月忝鸾的锁链。裴子戈将剑丢给了月忝鸾,自腰间抽出另一柄薄如蝉翼的长剑,剑光闪耀,似将天地间所有光芒吸纳。
张皇后愤然起身,自她身后跃出数十名禁军,她高高立于台上,俯视刑场之上的叛军,面不改色。张皇后不得不佩服裴子戈的算计,从秦宣殿上剑刺月忝鸾,至天牢内夺药陷害白易兰,再到出谋划策转嫁葵帝之死,竟一步步让张皇后放下了对裴子戈的戒心。今日张皇后只带了数十禁军,而刑场之上,不论刽子手还是护卫皆换上玄色铠甲,两座望台之上埋伏十多名□□手,张皇后插翅也难飞!
情势骤然而变,白易兰尚未来得及缓神,她便落入一个温暖怀抱。裴子戈不知何时来到白易兰身边,替她解了锁链:“让你受了委屈。”他带着白易兰来带月忝鸾面前,把她的手放到了月忝鸾手心里。
月忝鸾提剑看了一眼白易兰,轻轻握了握白易兰的手,而后将白易兰的手又放在了裴子戈的手中。
“我把她暂交给你了。”声音还未飘远,月忝鸾已跃下刑场,他的目标是张皇后,杀了张皇后,这一切才能彻底结束。
白易兰握紧了裴子戈的手,从来不曾觉得裴子戈的手如此温暖过,终究他未背叛过自己,也未背叛过大葵朝。
【九】
敢亲手鸩杀葵帝的女人怎会轻易屈服?在数十禁军护卫下,张皇后仍稳坐高台,安然无恙。月忝鸾本就身受重伤,几番鏖战,体力已失去大半。被裴子戈护在身后的白易兰焦急万分,她握着裴子戈的手,让裴子戈不要再顾及自己,快去救月忝鸾。
裴子戈伸手替白易兰捋过耳边凌乱的鬓发,将手中长剑递给白易兰:“记得我教过你什么,若要挥剑,绝不手软。”
白易兰接过长剑,牢牢攥住,她用力对裴子戈点头,她不会再怀疑裴子戈的每一句话。裴子戈安排两名护卫守在白易兰身边,他抬脚欲走,却觉不对,交叠刀光自眼前一闪而过,血色溢满了白易兰漆黑眼眸,血柱喷涌,洒落在她雪白的绸衫上,沾染了死亡色彩。
扬起刀的刺客怵然低头,讷讷望着刺入心口的匕首,他的刀刺进了裴子戈的胸腔,却再也不能深入一厘。
“裴子戈!”长剑毫不犹豫地贯入身边一名护卫的心口,裴子戈教她的,若要挥剑,绝不手软,可将她紧紧拥在怀中的人却用他的温柔与性命,护住了她的性命。
汩汩鲜血滴落在皑皑白雪上,融化了冬日所有的寒意。冷风灌入喉中,白易兰却喊不出声来,鲜血自裴子戈的嘴角边溢出,他温暖眼眸里蕴满了白易兰的面容。十三年前,他见到了母亲带来的小女孩儿,那时他的眼里全是这个女孩。
“裴子戈,我会救你,我会救你!”白易兰已是六神无主,她学医术,因裴子戈言道宫中人心诡谲,学些医术,可以救人也可自救。她学武艺,因裴子戈又言道,宫中危机四伏,学些武艺可以防身还可救人。她一一听来,可她习武却救不了裴子戈,她学医也救不了他。
裴子戈轻轻地叹息一声,将头靠在白易兰的肩膀上,他微微笑着,他让白易兰伤心了那么久,从今往后,她该再也不会哭泣了。
白易兰,我许了你盛世江山,愿月忝鸾能陪你走下去。
【十】
雪融了,便是春天。
新帝登基,改元天泰。
元日刚过,撷芳阁内热闹起来。
管事嬷嬷一遍遍教习白易兰大婚礼仪,在第三十七遍后,管事嬷嬷急得跺起脚来。随侍在侧的小宫人们战战兢兢,她们窃窃私语,未来皇后曾是宫里的女官,为何学起皇后礼仪却是进步缓慢,气得连平日里好脾气的管事嬷嬷都连连叹气。
头顶凤冠的白易兰正襟跪坐于大长公主面前,大长公主嘴角边隐隐有不悦之色,又不愿在宫人面前训斥白易兰。大长公主让管事嬷嬷带着宫女们先下去,明日再来教导白易兰大婚礼仪。管事嬷嬷似得解脱,连忙告退。
“你不愿嫁给陛下是吗?”大长公主从白易兰空洞的眼神中看出了些许端倪,自裴子戈死后,白易兰似丢了一缕魂魄,整日恹恹无神。张皇后叛乱平定后,月忝鸾忙于整肃超纲,并未留心于白易兰的变化,倒是与白易兰时常相伴的大长公主注意到了。
白易兰恍然抬起了头,凤冠流苏在额前晃动,多少人梦寐以求希望得天子宠爱,可自大婚旨意下来后,白易兰心却动摇了。放于膝前的双手紧紧地攥住,鲜红的喜袍赤如那日刑场上染满了她白绸衫上的鲜血,白易兰心惊胆战,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了裴子戈最后的那一抹温柔笑容。
自己还能一心一意地对月忝鸾吗,她的心已经乱了。
大殿内许久未有声响,大长公主似是明了般地点了点头:“你若不想嫁,改日与我说一声,我替你推了这门婚事。”
“我嫁,他若活着,也愿我嫁。”白易兰下定了决心,若裴子戈让她嫁,她会嫁给月忝鸾。
【十一】
葵帝大婚,万民欢腾。
秦宣殿内,百官齐贺。
月忝鸾站在玉阶之上,笑意融融,他终于等到了今日,半年前这秦宣殿内受的那一剑换来了独属于他的爱人和天下。红锦自皇座前铺伸至殿门,这条路只有他与白易兰能走得,任何人皆不行。
鼓鸣声响,吉时已到,皇后莲步将踏在缤纷落英的红锦之上,款款向高高在上的帝王走来,在玉阶前三跪行礼,继而走上玉阶,与她的夫婿,葵朝的帝王执手,一同接受百官的朝拜。
月忝鸾掩不住脸上的喜悦,他焦急地望着正前方的殿门外,心跟着鼓鸣剧烈跳动。然而,及至鼓音落下许久,殿门外,不见皇后身影。
百官面面相觑,纵使皇后与皇上青梅竹马,可这也太过放肆。
月忝鸾心中生疑,藏在衣袖内的手心沁满冷汗,自裴子戈死后,他察觉白易兰的心似是动摇了。几日前,当他再次询问白易兰是否愿成为自己的妻,白易兰眼神飘忽,许久才淡淡点头。
既然不愿,何必点头!月忝鸾忽然握紧了双手,眼中怒意渐升,正当他欲走下玉阶去撷芳阁寻白易兰问清楚时,一个龙钟身影出现在了月忝鸾及众臣眼中。
大长公主拄着龙头拐杖,在两名小宫人的搀扶下,蹒跚走入秦宣殿,一脚踏在了红锦上。
月忝鸾皱眉,除了白易兰,无人可以踏上红锦!他勃然变色,望着站在玉阶下备受尊崇的大长公主,却也只得低下头,唤她一声:“姑妈。”
大长公主仰头望着月忝鸾,她虽立于阶下,睥睨之姿让人畏惧。大长公主点了点头,飒然转身,龙头杖叩击地面,惊诧一众大臣,大长公主声若洪钟:“白易兰不愿为后,本宫已贬她为庶人,流放出宫。自今日起,举凡众卿秉奏之事,须得呈本宫一份,尔等可明白?”
诸臣跪地叩首,恭祝大长公主万安。
【十二】
葵朝边陲小道上一驾马车孤零零地行着。
坐在车前的驾车人正有一句没一句地与车内的女子闲聊。
“哎,本以为杀了一个张皇后,葵朝就不会有女人垂帘听政,谁曾想,皇帝不过是为大长公主做嫁衣,不仅成了傀儡,还丢了他的老婆。”
车内的女子正在擦拭一柄薄如蝉翼的长剑,听得车夫所言,她笑了笑:“你怎知皇后不是自愿离开的?”
车夫扬鞭抽在马背上,一手点了自己的脑壳说道:“天下哪个女子不想嫁入帝王家,除非这里有病。”
车内女子摇了摇头,没去应声。只有白易兰自己知晓,她是不是自愿离开的。
那一日,月忝鸾问白易兰愿不愿嫁予自己,她犹豫了,望见月忝鸾眼中失望之色,她又后悔。等月忝鸾下了朝,她本是要去重华宫向月忝鸾解释,却听得重华宫内,传来一阵咒骂声。
“裴子戈死了,倒成了朕的威胁了!若当初朕不安排人杀他,待得朕娶了易兰,再定他一个罪名,也省了麻烦!”
白易兰怵然,躲在殿门后的她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哭出声来。刑场上刺杀她的两名刺客竟然是月忝鸾安排的,刺客要的不是她的命,而是裴子戈的!
“陛下息怒,死人怎可与活人相比,白姑娘的心在陛下那里,就一定会嫁予陛下。”伺候在月忝鸾身边的小太监劝道。
月忝鸾声音缓了一些:“你说得有道理,若我登基之后再杀他,易兰定会恨我,只有在刑场之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他,让众人皆以为是张氏杀的,我与易兰间倒也不会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
白易兰没有听完,她跌跌撞撞地奔出了重华宫,她已然猜到了月忝鸾为何要杀裴子戈——功高震主,又有大长公主撑腰,日后定是月忝鸾的威胁。
白易兰只将此事告知了大长公主,大长公主是裴子戈的母亲,她必须知晓儿子是如何死去。听完白易兰的话,大长公主手中的佛珠落在地上,散落开来。大长公主强忍泪水,她拿过许久未碰的龙头杖,颤颤巍巍地站起了身。入夜,大长公主安排白易兰出宫,独自一人走回佛堂,佛堂内的诵经声再也没有传来。
白易兰将长剑收入腰间,挑开车帘,眼前苍山含翠,春意阑珊,不曾被重重宫门掩去芳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