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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梦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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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乃某修仙门派的小弟子,天赋不算出众,不太起眼,但也没沦落到成为边缘子弟的地步,时不时也能出点风头,得到师兄师姐师尊们的指点和关爱。当时,我还一直以为我派是个和谐有爱的大家庭,哪怕没办法得道成仙也可以在里面混一辈子的那种。
直到我拨弄灵草时,看见杀疯了的大师兄踩着一条血路上山来,左手握着被血液浸湿的本命剑,右手提着二师兄的佩剑,青白混色的门派服被赤红彻底染透,浑身还冒着墨绿色的烟。
这是入魔的征兆,他已丧失了理智。
我不懂,为何那般潇洒不羁、风流倜傥的大师兄会入魔,为何他会拿着二师兄的佩剑?
我也不懂,为何他明明并不反抗,却在同门师兄师姐冲上前包围他、布置禁锢阵法的时候,将他们逐个杀了个干净?
直到那剑光在我眼前一亮又消逝,我也没能想明白,捂着黏糊糊的脖颈,晕死在了不知源于同门还是自己的血谭里。
…
再次睁开眼,是在熟悉的学堂。
这是我的第一次重生。当时的我还没能意识到自己会重蹈覆辙一次又一次,只是欢喜的、盲目的插入了大师兄所在的集体。
毕竟我没办法将未来的事情告诉他们,只能凭借自身找出大师兄入魔的原因——我并不认为前世那个真诚对师妹师弟好的家伙会是个伪装进来的魔道子弟,不仅是因为他们没有熬上千百年伪装善人的耐心,更是因为我对他莫名的滤镜——我在门派内大比里落败,躲在门后面偷偷哭的时候,他递给我的那块果子的味道,我从没忘过。
于是我整天狗腿子似的粘着大师兄,嘘寒问暖、端茶送饭,在他勾搭别的小姑娘的时候给他当僚机,在他受伤虚弱的时候悉心照顾,想方设法的规避那天他犯下的滔天罪行。
于是我掏空了自己的小金库,看遍了藏书阁阵法相关的所有书籍,将那些知识从无到有的烙印在我的脑海里,将魔族可能混入我派的传讯条放在了师尊会注意到的每一个角落。
在某个夜里,我刷满了大师兄对我的好感,他把他的心脏剥出来给我看,告诉了我那本初的恶。
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堕魔。
…
那天的夜是真的很冷,可大师兄偏偏只披着一件外套,扯着我刚出门就开始从怀里掏酒。明明千杯不醉的家伙,却喝的像一摊烂泥,耳朵不知是因为冻的还是醉的红的透彻。我只好伸手帮他捂住,边听他含糊不清的说。
“为什么我是大师兄?”
他说,站在这个师尊之下第一人的位置上,却没有相匹配的实力,太痛苦。哪怕他紧赶慢赶的修炼,也难以追上二师兄的步伐,但阴影里的蚂蚁却能对他窃窃私语,说他万年老二,说他德不配位,说他无能。
他说,天平的倾斜太不讲道理。所有人的注意力,无论艳羡妒忌还是不甘愤懑,都聚焦在了二师兄身上,而他甚至没办法控制自己,连他的目光都忍不住追随那个男子的背影。
月光太过皎洁了,照耀在他被酒润湿的唇角,像是渗着血,我恍惚间看见了前世那个堕魔的家伙,僵直的嘴角噙着笑。
他却是在哭。
“为什么会有人比我强,却偏偏只比我强上一点点,让我永远骗自己还有希望,却永远触而不及?”
“幺儿,你说这是为什么?”
…
我没能回答他。
他倒也不在意,醉意上头,很快就被困倦和疲累裹挟,趴在了石桌上。
我将昏睡的大师兄背进了我的屋子,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看了半宿,只是叹气,只是想上辈子大家怎么能沦落到那种境地。
好一会儿,我才从这痛楚里抽身,把附在大师兄本命剑表层的阵法进行了加固,在不惊动他深眠、不影响他使用的前提下,做好了这最后的限制。
稍作休息后,便到了临晨,我将备好的解酒汤端进屋子,正巧看见这人醒过来。
大师兄迷茫了片刻,意识到什么,深褐色的眸子猛地睁大,稍后才揉了揉太阳穴,半撑在我床沿,无奈的笑笑:“喝酒误事。”
“特意搬来了师尊珍藏的那坛酒酿,不就是想醉酒,和我说些真心话吗?”
“幺儿竟还知道呛你大师兄了。”
“哼,”我翻了个白眼,将那碗解酒汤端给他,又递给他汤勺,平静的说到,“我要找二师兄打一架。”
大师兄吓得汤勺没握紧,碰的一下掉到地上。
…
我挑战二师兄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乐子人们纷纷下注我能不能活着从他手里逃出来,师兄师姐和师尊也一个接一个跑我院子里,看我是不是终于精神变态不正常了。
二师兄也趁着夜里没人找过我,问我是不是认真的。我点点头,他就不再多言,说了句“我会手下留情的”,便转身离开。
随着约定的时间逐渐临近,一大堆名声称号落到了我这个以卵击石的挑战者头上,我会死的押注也飙升到了半生也攒不够的地步。
这赌局当然被师兄师姐们所抑制,甚至有位乐子人被我的大师兄揍得面目全非,但是阴沟里的老鼠终究是阴沟里的老鼠,他们无处不在,为了看我这只虫子的笑话无所不用极其。
平生第一次受万众瞩目的我,却是照旧每天早课修炼晚课修炼、三餐一次不落,因为是食堂大叔的慰问品,吃的还又多又好。
师尊都夸我淡定,愣是不动如山。
反而是大师兄坐不住,经常会过来指导我的修炼,贴心宽慰我,说他早就跟二师兄通过气,让他放海了,说完还时不时扇自己一巴掌,喃喃他为什么要跟我说那些话,我拦都拦不住。
于是,我还没怎么样呢,这位美男子就把自己的脸扇肿了,还吓跑了个慕名而来想和他告白的姑娘,万片花丛过、片叶不沾身的大师兄第一次情场失意,哪怕他没什么情绪波动,我也是蛮遗憾的。
总之,发生了一堆稀里糊涂、莫名其妙的事情后,时间来到了我和二师兄比赛这天。
二师兄向我行礼:“点到为止。”
我鞠躬回礼:“请您指教。”
…
早在预备下战书的时候,我就想好了策略,正是放弃思考、横冲直撞、放手一搏。面对实力远超自己的敌人,任何策略和战术都是没有意义的,毕竟我会的他肯定会,我不会的他也会。只有野蛮人似的战斗方法,才能让放海的二师兄产生片刻的愣神,进而产生弱点。而我的目标不高,碰到他的衣角全身而退就是胜利。
然而那战斗初步礼节性的交锋告诉我,我实在是想的太美了,那是天堑般的差距,是再怎么疏忽大意也能力挽狂澜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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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想以柔克刚试试身手,阵法加持的本命剑也确实练成了绸带似轻柔的效果,但依旧被二师兄轻松拦住。他的剑稍一翻,我的本命剑就被轻飘飘挑起,若非我马步练得扎实,及时稳住了重心,此刻早就被本命剑牵连摔下了比武台。
实在是以卵击石。我与他的差距远不止是境界,更是知识、实战经验和心理素质。若他是游刃有余的舞者,我就是蹒跚学步的稚童;若他是身经百战的战士,我就是刚刚学会如何箭矢的征兵——已经不再是天与地的距离。
我扶着剑大声喘气,视线一刻不停的扫视他身上可能存在的疏忽点,考量是专注一点攻克还是按照初步计划撒泼式战斗,心中不可控的升起面对强者的恐惧。
——还是没办法呀。
我被压抑流逝的时间逼迫选了后者,在一片惊呼声里提剑冲了上去,胡乱的挥舞着,眼神紧锁着他的视线。在他余光瞄向我的右腿时慌忙侧身,又趁着他皱眉的空挡俯身够他腰间别着的玉佩。
当然没有够到。他看不出我的行动路线,却还是能感受到我对他玉佩强烈的意愿,本命剑很快挡住我的手,我亦是抽身挥剑格挡。
虽然很遗憾,但是我的最终目的也不在那里,我根本没确定我的目标地点,随着心意瞎甩着手。
他又挡又击,三两下后才叹了口气,反手趁我不备用剑柄将我推远,扶了扶自己有些歪的玉佩挂饰。
我一下子泄气躺到了地面上:“唉。”
二师兄眨眨眼,走到我身旁蹲下问:“不练了吗?”
我愣了愣,大喜过望,心想终于遇见了一个和我脑电波对上的人。瞧瞧人家,没怎么跟我交流过,都知道我下的只是挑战书,再瞧瞧那群玩赌的,还有我那现在脸还没恢复正常的大师兄,一个两个都觉得我下的是生死状,再也活不下来似的。
我摇头:“不了,非常感谢二师兄的指导!”
二师兄点点头,想起身,又没起,看着瘫软一地的我无从下手,也不知道要不要拉我起来,看见狂飙过来的大师兄后,才起身默默让开。
…
“幺儿…幺儿没死吧?”不应该是问有没有事吗?为什么会问死没死?
“没有,我没有用全力。”不不不二师兄你应该回答幺儿没事啊。
看着我表情阴晴不定换了又换,明显没受到什么伤害后,大师兄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将我翻来覆去检查了个遍,才勾起嘴角。
“输了呀?”他的语气像是幸灾乐祸。
“输了,怎么,你高兴呀?”
“我为什么要高兴,本来就打算拦着你,是你一直不听劝的。”
我翻了个白眼,这是为了谁,这不都是为了你吗?要不是你这家伙堕魔乱杀人,我至于从一条咸鱼翻身变工蜂吗?
大师兄看出来我不待见他,也不恼,就用他那欠揍的语气问:“现在知道疼了不?”
还真疼,还又疼又累。这人真烦啊。
我不再搭理他,继续保持躺尸状态。大师兄和二师兄倒也不着急,就站在那儿看着我恢复精力。这造成的后果就是更多的师兄师姐冲上台来,把我围成了一个圈。
“幺儿没事吧?”重复着诸如此类的话。
回答是自是大师兄:“没事,幺儿没死。”
——你讨厌的人真的不是我吗?
我急火攻心,像条翻肚子的鱼扑腾起来,用攻击二师兄的野蛮方式开始扯大师兄的衣服。
…
大师兄扶着我回了院子。我需要修养,他,他则需要换身完整的衣裳。
他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前方,状似无意问:“为什么找他决斗?好吧,我不太想说这么自恋的话的。但是,难不成是…是因为我?”
“呵,真不坦率。”
“小幺儿怎么越来越毒舌了?”
他做悲花悯月状,是在思念曾经的我。
我呸了一声,暗骂你觉得是因为谁,稍后才徐徐道:“确实和你有些关系,但不多。”
听到这话,大师兄站住,站了好一会儿,才无奈叹气:“我何德何能。”
我却是摇头:“别谢我,我可没有成功。”
“那天你问我的问题,我答不上来,一是因为我的年纪尚小,为人处世甚至没有你来的透彻,你都难以抽身的痛苦我怎有能力帮你;二是我觉得一切回答都太轻了。”
“想起来师尊说过要换位思考看看,我便想将自己处于那种境地里,设身处地的感受那种,被各个方向的视线注视、被无能为力的对手攻击的,属于你的情感。”
“然而终究还是不一样,你是被身份推着往前走的,可我是自己给自己找事;你是被那看得见却触不及的屏障禁锢,我与二师兄则隔着一个天堑。我还是难以理解你,没办法回答你的问题。”
我将双手附在身后,做世外高人状:“但我还是找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法子,那就是坦然接受自己是个咸鱼的事实。闲言碎语固然难听,但那些日子,你们吵吵闹闹的声音压过了他们的,所以我可以当做没听见;追不上别人的脚步确实难受,可也没人规定我得成为比他们更厉害的家伙。”
“也没人要求你必须成为实力最厉害的那个。你可以做修仙界里女性缘最好的大师兄,可以做嘴皮子功夫最强的大师兄,可以做统领能力最牛叉的大师兄,大可以坦然做你自己。”
“至于实力上的差距,乐观点看,就是你我还能上升的空间,只要我们努力,就能朝着目标更近一步,谁能说这不是一种幸运。”
这已是我能给出的所有,于是我不再言语,静静的等待着他的回复,等待我这次重生的结局。
夜间的沉寂几欲凝成实体,半晌后,他清晰的哽咽声才从我右耳侧传来:“这么一看,你二师兄还真惨,连个同龄的对手都莫得,只能把咱们白花花头发的师尊当做目标。”
我置于身后的双手终于一轻,变成了落在他肩头的拍拍:“谁说不是呢。”
…
我乃某修仙门派的小弟子,天赋不算出众,不太起眼,但也没沦落到成为边缘子弟的地步,时不时也能出点风头,得到师兄师姐师尊们的指点和关爱。
我还有个将全天下的女性视为红颜知己的大师兄,和我关系极好,跟我合力揪出过魔族驻我派的内应,也总跟我插科打诨,说尽甜言蜜语的嘴,在我这里欠揍得很。
当时,我还一直以为我派是个和谐有爱的大家庭,哪怕没办法得道成仙也可以在里面混一辈子的那种。
直到我与大师兄拨弄灵草时,看见二师兄拽着个重伤的师弟慢慢爬上来。他的侧脸已经被剑挖出了坑洞,露出里面的血肉和森森白骨,眼神也莫名混浊,在纯黑与正常之间反复跳跃。
他将重伤的师弟扔给别人,让他赶紧带对方去医治,下一秒又捂着头嘶吼,灵力外泄无差别攻击别人,又恨不得砸在地面上,直至砸出个漏风的洞。
我不懂,在大师兄等人的掩护下,正与师兄师姐布置阵法的我,实在是不懂。
为什么向来稳重内敛的二师兄也会这样?他与那个重伤的师弟遭遇了什么?难道是还有潜藏的内应没有揪出,抑或是他也有不愿外露的心事?
我没时间思考,全心全力投入阵法的搭建,那速度已经很快了,已经是数个呼吸间,然而还是没来得及。
二师兄将大师兄的头颅砍下,然后麻木的、了无生机的望了望天,他将那人的尸身随手抛开,机械的把佩剑插入自己的身体,寻找起下一个目标,然后与我对视。
我注意到他的眸子已经成了彻底的黑色。
我无奈笑笑,感觉自己的重生又像个笑话了,只能将双手附至胸口,感受到他比那次强太多的攻击如击穿而下的雷电般向我击来。
在被击穿胸口之前,我捏出了那个演练过无数次的手势。
源自大师兄佩剑的白光夺走了我最后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