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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第二十三章 曙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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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月初秋,东海之滨,海风阵阵吹拂,雪浪撞击岩石,溅起洁白水花,海天一线的万顷碧波起伏不定,犹带几分狂风暴雨过后的暗沉汹涌。
远处一层层荡过来的海浪渐渐变得轻盈柔和,错落有致的光洁礁石上,银红裙裾飘舞,明艳动人的女子偎依在白衣胜雪的俊美青年怀中。
红白鲜影衣袂飞扬,墨发青丝交错纠缠,俪影双双,情意绵绵。
那日太湖泛舟之后,阿舍听闻阿得与冷氏兄妹等人即将抵达江南的好消息,当即与石惊天相携先行赶往东海。期间又陆续拜会引见了数位故交旧友,顺道暗中收拾了几处残局,最后停驻在一个风景独好人烟稀少的小渔村。
得知妹妹一行人还需数日才能抵达,见识过海边潮汐有信的阿舍突发奇想,拉了石惊天每日早晚跃入海潮中迎波击浪。四面八方汹涌齐至的浪潮不论声势亦或威力较之飞瀑山风更胜一筹,不过几日二人便觉功力剑术皆有所突破,运足内力挥出的长剑劲风可与扑面巨浪相抗,双剑齐出之际甚至能从海浪中硬生生劈出一条狭长海道,剑气逼人俨然已有大成之象。
这一日,趁前夜来袭的海上风暴余势未消,两人照常在白浪中练完剑,寻了一处礁石静坐观海,互通心得。意犹未尽的阿舍恨不能继续下海乘风破浪再练几个回合,素来对她有求必应的石惊天险些没拦住,最后还是以一枚藏声海螺为诱才勉强哄得佳人打消了跃跃欲试的兴致。
海风轻柔拂面,阿舍侧身斜倚在石惊天肩颈处,左手握着一枚珍珠色海螺贴在耳边,星眸半阖,细细捕捉。
若有若无的轻柔浪涛声萦绕耳畔,温暖和煦的男子气息弥漫鼻尖,有种新奇又安心的情绪蔓延而出,一路晕染她惬意舒展的眉眼和浅笑嫣然的唇角。
石惊天左臂长舒横揽纤腰,修长有力的手指将纤细白皙的素手纳入掌心,微挑的凤眸敛尽锐利锋芒盛满温软笑意,静静凝视着怀中之人。当看到她唇边浅浅漾出笑花,一个柔若轻羽的吻也随即落在娇艳如玫瑰花瓣的双唇···
浪退潮落,正值赶海。
鹅卵石简单铺就的小径上,阿舍眉飞色舞地描述自己为即将抵达渔村的众人所做的各项安排。如今诸事已了又有石惊天相伴,心神全然放松,她欢快的步履甚至隐约有几分走偏的迹象。
石惊天一派气定神闲,含笑地傍在阿舍身侧,偶尔开口补充提醒几句,时而不着痕迹地将她牵引回到通往二人居所的石径。
拐角处迎面转出一个短打扎袖装扮的渔女,见到从海边返回的二人不由双眸发亮,加快脚步迎上来,先是悄悄瞥了眼对面的雪衣贵公子,然后才笑意吟吟地朝阿舍说道:“这位阿姊,今日打捞的各色新鲜海货已送到,还有你前两日提过的越王头(椰子别名),竟真被家父寻到一株结了几颗果子的,也一并送过去了。”
阿舍闻言面露喜色,道了声谢,随口又问了几句渔民每天出海的时辰气象。
那渔女倒也机灵,不仅细细讲解了近来日出的时辰,临别前还笑道:“先前接连几日都是阴云密布,如今这一轮风暴已过,估摸着明早的朝曦会比平日更绚丽几分,若想要观赏日出的话,万不可错过啦!”
得到肯定答案的阿舍再次道谢,两厢道别,她饶有兴趣地琢磨那渔女偶尔流露出的异样神色,灵动双眸斜睨身侧的白衣公子,神色似嗔非嗔,似笑非笑。
石惊天在外人面前一贯矜傲不喜多言,再者他此刻正疑惑的是不重口舌之欲的阿舍为何会花高价寻越王头,见状忍不住问道:“此处并非胥耶(椰子别名)盛产之地,况且此时的胥椰汁也远不及盛夏时节的甘甜。阿舍,你若喜欢,不如待我命人去南越采买一批送过来。”
“谁说是我要喝了,那是给你准备的!”
阿舍见石惊天神色微怔,抿嘴轻笑道,“这里的胥椰确实不及南越所产的甘甜,但以清甜椰浆做出来的各色面点甜而不腻,正好满足你这挑剔的口味,我厨艺虽不如阿得,偶尔做个点心换换胃口还是可以的,连日的海味你也吃腻了吧?”
阿舍眸光盈盈流转出几分狡黠笑意,石惊天却只觉她此刻的笑颜格外灵动甜美。这种衣食喜好皆有爱人细致打点的感觉太过熨帖,一股甜意直直沁入心坎。
尚未走远的渔女忽闻女子欢快悦耳的轻笑声从身后传来,仔细再听时隐约还捕捉到那男子问了一句什么,女子回了句“···给我打下手···当不起”的打趣话语,她不禁站定回头。
如此养眼的一双璧人,纵然只是寻常路人瞧见也忍不住会心一笑,渔女自然也不例外,但她望着那道颀长身影的杏眸却藏有几分少女倾慕,转向那红衣女子的目光也不由流露出丝丝艳羡。
原来那样冷峻的贵公子也可以眼中满载温柔,只不过这份温柔是专属于那个明艳女子的。
那渔女正自顾出神,男子身旁的红衣姑娘突然回转头,锐利视线准确无比地与她迎面对上。
下一刻,女子伸手握住那男子的手,与之十指相扣,秀眉一扬上挑的眉梢带出几分得意,红润双唇微勾轻启无声,细细辨认,那口型竟像是在说:“我的!”
连串的小动作无一不透出赤裸裸的挑衅之色。
那渔女先是一愣,转瞬小脸噌地一下如抹胭脂,一双杏眼睁得更圆像被吓得不知所措,但越发晶亮的眼眸却仿佛盛满了星星,闪烁着几分崇拜甚至忍不住想亲近的情绪,因为···
这种当面示威警告的直率举动着实太合海边儿女的眼缘和性情了!
少女双瞳骤然发亮重重点头的娇憨之态让阿舍忍俊不禁,她纯粹是一时兴起作势想吓唬吓唬人,实则并未打算跟这春心萌动的小姑娘计较,连此刻也只是下意识紧了紧与石惊天彼此相扣的十指。
这副若有所思不住莞尔的神态惹得石惊天频频侧目,阿舍一笑而过只字不提。
少女情动如一人花开,点明反倒不美,她也没有心大到给自己添堵找不自在。
与此同时,一辆青蓬马车徐徐驶入村口,后面跟着数人多骑,长鬃飞扬的骏马精神抖擞。一行人虽面染风尘,但眉眼间皆是意气风发,最后齐齐停在一座倚山向阳、清幽精致的院落门前。
“···阿得?!”
两个年轻姑娘正一左一右从车厢内出来,阿得扶着驾车女护卫的手借力轻跳落地,稳稳站定,刚与另一侧利落下车的冷雨相视一笑,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久违又熟悉的呼唤。
喜不自胜的少女骤然旋身,如乳燕还巢般朝发声处飞扑过去:“姐姐!”
翻身下马的众护卫只觉虚影一晃,定睛再看阿舍已不知何时闪身出现在两个姑娘跟前,兀自翻飞的银红裙袂光华流动,亮眼张扬。
在她身后,一袭雪色锦袍的石惊天不疾不徐缓缓踱出。
“阿得!”阿舍稳稳接住倾身扑过来的妹妹,姐妹俩拉着手开怀旋转了几圈。
当看到微笑走近的黑衣少女时,阿舍伸手一把将对方也拉到跟前,摩挲细抚着两个年轻姑娘的光洁秀额和精致侧颜,见二人眉眼犹带锋芒,联想到面对时疫的危险与劳累,一时又是心疼又是欢喜:“这几个月累坏了吧?瞧你们都清减了许多,不过似乎身量也高了些,看来是我的妹妹长大了!”
她语声中满是欣慰骄傲,左右各拉着一位清丽少女,笑弯了眉眼。
“主人,阿舍姑娘···”
冷雨猝不及防地就被阿舍拉到跟前,女子柔软带香的手掌轻抚她眉心侧脸,还顺手替她捋了捋凌乱的鬓发,这样的亲密接触与亲近关怀是冷雨生平从未体验过的,但神奇的是她心中竟没有任何抵触,反而颇为依恋享受,平日水汪汪的大眼也变得越发水润迷蒙,看起来格外乖巧可人。
向来与姐姐亲近惯了的阿得对此习以为常,见状偷偷一笑,也牵住冷雨的另一只手,面朝阿舍答道:“时疫消退后,江小楼受命继续镇守运城,得知我们要南下,还安排了顺道的船舶带我们走水路,抵达余杭才换了马车直奔东海,一路可以算是游山玩水,一点也不累!”
阿舍仔细打量她二人面色,见阿得与一干众人皆是神采奕奕,若不细看甚至连一丝疲态都可以忽略不计,欣喜之余也不由起了调侃的心思:“是吗?我还听说活菩萨下凡的女神医险些被抬进城里供着,连身边的龙女和神将都拦不住热情似火的百姓,这才趁夜摸黑走水路落荒而逃!”
阿得眨了眨眼,与冷雨相视莞尔,促狭道:“我们可比不上姐姐和石大哥两位太湖剑仙!从余杭过来的路上,江南东海一带不知有多少渔民百姓已经立了剑仙的长生牌,日夜供奉呢。”
任城大疫,东瀛之战,两场腥风血雨的解厄者在互相打趣中轻描淡写地翻过各自传奇篇章。
另一旁,同样一身黑衣的冷炎抱拳施礼,朗声道:“主人,冷炎幸不辱命。”
石惊天含笑颔首,拍了拍他肩膀以示赞许,温声道:“辛苦了。”
他二人虽名为主仆,但日渐深厚的兄弟情义无须赘言,寥寥数语后同时转向相携走近的三个年轻姑娘,面上笑意更深。
两厢各自见礼,阿舍与石惊天并肩而立,温和中饱含鼓舞激赏的目光逐一与众人对视。经此一役,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又有了更深层次的积淀和成长,尤其阿得及冷氏兄妹在二人的着意放手之下犹如雏鹰展翅,无论处事能力还是阅历见识皆被磨练得足以独当一面,可谓不虚此行。
“惊天,我先带阿得和冷雨去安置,玄影卫的住所我已着人打点妥当,宴席也安排好了,稍事歇息后大家一同用膳,我们一起给诸位接风洗尘。”
迎着众影卫感激惊喜的目光,阿舍微笑颔首回应,一派落落大方,明艳端庄。
石惊天薄唇微勾目送她牵着两个姑娘步履轻快地奔向后院,而后转身环顾一圈,目视冷炎吩咐道:“此次同行的玄影卫既已暴露在人前,直接由暗转明归入山庄的护卫队,日后影卫行事也以此为例酌情调动,但如若有人另起异心恶意滋事,严惩不贷!”
阿得神医美名远扬,打响了药铺的招牌,不仅便于日后在军中和民间出售药草,另有一层更深用意便是替阿舍和石惊天的江南之行引开李唐及各路门阀的视线,为此随行任城的影卫也假作不经意现出踪迹。技艺高超的医者、调度有方的商队、训练有素的护卫,有这样一行人存在,传说中凭一己之力左右东海战局的剑仙双璧,乍听之下更像是被百姓神化的奇闻,直至详尽的东海战报姗姗来迟,各路人马才惊觉竟错失了如此人物,急急派人前去招揽却已不见其踪影。
暗卫不得长时间显露人前,更不宜以面目直示于人,此行中的玄影卫显然已不适合继续隐匿行踪,故而石惊天与阿舍商议之后决定将这批影卫纳为山庄护卫摆在明面上,既安抚犒赏了影卫,又方便山庄和药铺之间进一步的对外配合。
阿舍与石惊天驭下有方,奉行的皆是外松内紧严而不苛,二人恩威并施的妥善安置对忠心耿耿的玄影卫而言无疑是意外恩惠,一时众影卫效忠敬服之心愈盛。
冷炎猜测此举多半是主人和阿舍姑娘商定而成,也隐约领悟几分其中用意,恭敬应声称是。
席间,重聚一堂的众人大快朵颐,畅饮漫谈。阿得在姐姐的追问下开始描述任城之行,讲独自面对难缠病患的手忙脚乱,讲与众多医者齐心协力在短短时日内成功研制出对症药方,讲冷氏兄妹调派商队运送药草缓解了燃眉之急,讲任城解禁后江小楼带兵安置慰问受难百姓,期间冷雨偶尔还会插话着重提及阿得的仁心仁术,种种波折艰险令阿舍心疼不已的同时又与有荣焉。
宴后,一行数人完全忽略了连日奔波的舟车劳顿,生平头一回见识碧波银沙的美景,浩瀚海域幽邃梦幻的独特魅力无不深深吸引他们的心神。
观海阁内,影卫或远或近四散伫守,冷炎侍立一旁回禀各项事务,石惊天负手而立不时提点几句。阿舍则携两个少女倚窗凭栏栏闲坐,观赏把玩并亲自打磨各色贝制饰品,时而欢笑如珠落玉盘,时而交头喁喁细语,在听海观潮中用罢晚膳,直至残阳晚霞映浪花才陆续回房就寝安歇。
是夜,晚风阵阵,檐角垂挂的贝壳风铎轻轻摇晃发出叮当脆响,催人入眠。
皎洁月光如朦胧银纱织出的薄雾,静谧地走过长廊藤椅,穿过回窗纱幔,柔和地洒落在抱被酣眠之人的面颊上。此时的碧海汪洋仿佛也陷入了沉睡,连浪花涌上沙滩的拍打声都像极了有情人的呢喃轻语。
伏枕一梦香甜。
东方启明星渐亮,天际浮起一片鱼肚白,峭壁悬崖前,惊涛拍击岩岸,卷起千堆雪羽,碧海翻涌碎浪,潮落万顷波澜。水天相接处悄悄裂开一条缝隙,朝曦入牖,天光凝赤,渐渐将暗青色的苍穹染成绯红。
一轮旭日喷薄而出,映照海面浮光跃金,云霞绚丽如绮,鸥鹭飞翔盘旋,几点白帆摇曳,绘就一幅波澜壮阔的锦绣画卷,令人目眩神迷,有一种说不出的开阔舒畅,万千烦恼愁绪尽涤荡。
山崖之巅,迎着海风伫立的身影或挺拔或纤细,衣袂猎猎作响,跃然欲飞。
“原来这就是日月交替···朝夕轮回···”
阿得痴痴凝望着那一轮喷薄旭日,怔然呢喃。
暗中留心的阿舍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微微用力收紧了姐妹俩交握的双手。阿得只觉掌心微烫,转头便迎上姐姐明澈坚毅的双眸,紧接着另一只手也被人握住,伴在她左侧身旁的冷雨目露关切,无声安慰。
阿得左右环顾,忽而螓首微抬,浅笑温婉,眼角却飞快滑落一抹晶莹水光。
她在心中默念着什么,迷惘惆怅的眼神渐逐渐发亮转而坚定无畏,仿佛透过这片蓬勃朝曦与浩瀚天地看清了人间的阴阳轮回,清丽眉眼悄然舒展,愁涩尽散。
见状,阿舍隐隐半悬的心终于落定,这才惊觉自己的右手也被包裹在温热掌中,一回眸便直直撞入石惊天深邃炽热的凤眸。
阿舍忽然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她每每回首触目所见皆有他,有他坚定不移的身影,有他温情脉脉的眼神,更有他无微不至的呵护。
白衣男子右后侧的青年沉稳内敛,默默注视着一切,随即上前与众人齐平。
火红裙裾飞扬,明媚女子面若桃花星眸璀璨,左手牵握安康,右手攥紧幸福。
愿衣襟带花,愿岁月风平。
朝阳初起,晨风微凉,绚烂金晖灿然洒落,为山川大地海角天涯披上了金装。
一干影卫或倚或立呈半弧状星点散落,身沐万丈霞光的众人从发丝到衣角皆被染红,宛如置身于烈焰神光之中。
自此,浴火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