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之羽》莫问卜

52、【五十二】坦然赴死下黄泉

　　晚镜一觉醒来觉得身上有些凉意，迷迷糊糊的动了动身子，这才发现自己是趴在桌上睡着的。迟钝的大脑逐渐清醒过来，刚刚商从密道去了山下，她坐在桌前等他回来，结果没过多久就睡过去了。晚镜打了个冷颤，心头突突的跳，一种心悸的窒息感袭来，她一阵无力——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差点忘了危险其实一直虎视眈眈的潜伏着，从未离去。

　　强忍着心中的不适，她披上厚重的狐裘，拖着虚弱的身体从密道中滑了下去。
　　刚一钻出洞口，便见一道高大的身影从门口走进来，她欣喜的叫了声“大哥？”正要奔过去，那人开了口，“晚镜。”声音威严浑厚，不是商流景。
　　这意外却又不陌生的声音，让她停滞了脚步，微有些吃惊却没有以往的慌张。从容的理了理微乱的头发，对着来人淡淡一笑，躬身行了个不太正式的礼，“原来是皇上，晚镜失礼了。”

　　“你怎么……”赵构说不下去，眼前这人真的是那个表面一派温和恭敬，实则有点小小的嚣张，倔强任性又时不时张牙舞爪的林晚镜吗？不过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本就清瘦的脸庞只剩下巴掌大，惨白惨白的脸色衬得那一双眼睛又大又黑。她披了一件黑色的狐裘，露出半截莹白如玉的脖颈，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竟让人觉得她似乎在一点点融化。

　　恐惧之感瞬间占据心头，赵构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过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入手冰凉但真实的触感让他的心稍稍安定，他的晚镜不是幻觉，而是真实的存在。

　　“晚镜，跟朕回宫吧！”他急切道。
　　林晚镜慢慢抽出手来，微笑着摇了摇头，“皇宫太冷，晚镜不喜欢。”
　　赵构默然片刻，忽然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拉至屋外，两人隐于一块大石之后。从他们的角度可以清楚的看见不远处的江畔，此刻那里正站着很多人，只是都不说话，似乎真在对峙。被围在中间的那人一袭白衣，倜傥不羁。

　　“看着就好，别出声！”赵构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
　　然而，林晚镜却很茫然，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终是转过头对他很抱歉的笑了笑，“晚镜眼睛不太好，那边有什么吗？”
　　“你的眼睛？！”赵构一惊，这才发现她那双漆黑的瞳仁的确没有什么神采。
　　“还没有瞎，只是看不太清楚。”她说的云淡风轻。

　　赵构却忽然觉得很难过，握紧了她的手，“晚镜，朕知道你喜欢江湖，可是江湖已经容不下你了。听话，跟朕回宫吧，宫里有那么多太医，一定会治好你的眼睛的。”
　　林晚镜是何等的聪明，这样看似普通的一句话其实能透露出很多信息。她终于不再笑，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抬手一指，“所以，皇上故意将我和大哥的行踪散布出去，让这些追杀我的人找到这儿。就是为了逼晚镜和您回宫？

　　一个“逼”字让赵构愣了愣，本能的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真的无言以对，明知晚镜不会愿意留在皇宫里，却一意孤行的断了她的后路，让她无从选择，这不是“逼”又是什么？可是，纵然被她说成是不择手段他也认了，只要能将她留在身边，每天看见她，他就满足了。

　　所以，他说，“朕知道你喜欢那个叫商流景的山贼，可惜他再厉害终究只是一个人，对抗不了整个武林。更保护不了你！事到如今，你要明白，只有朕才能保护你。”

　　“保护我吗？”晚镜缓缓眨了眨眼睛，“我知道皇上已经彻底调查过晚镜，不过有一点您一定还不知道。”顿了顿，她笑得有些凄凉，“晚镜可是完颜雍的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若是宋金议和之时，他向皇上提出要晚镜的脑袋……”
　　“你说什么！”赵构难掩震惊。
　　不在乎被他打断，林晚镜平静的说完要说的话，“到那时皇上会怎么做呢？晚镜的这条贱命和大宋江山比起来，皇上会选什么舍什么？”

　　“晚镜，朕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没有人会知道你的下落，完颜雍更不可能。”握紧她的手，赵构第一次这么郑重的许下承诺。只不过，这样的回答是林晚镜意料之中的——失望。

　　“皇上喜欢晚镜？喜欢晚镜什么呢？喜欢这张脸吗？”好像完全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握成拳头的右手递至赵构面前，缓缓打开，苍白的手心里静静的躺着一枚碧色的耳环，她笑得很温和，“您将柔福和晚镜当成了谁？”
　　这枚耳环！仿佛被一记利箭穿胸而过，赵构瞠目结舌，猛地倒退一步撞上了身后的石头。被这抹碧色刺痛了双眼，他抵着冰冷坚硬的大石，痛苦的吐出一个刻骨铭心的名字，“小蔓……”

　　康王妃邢蔓，赵构的原配妻子，也是他第一次深爱的人。巫族的女子都有着相似的容貌，他会对柔福感情深厚，会爱上晚镜，多多少少确实是因为她们有着与邢蔓相似的面容。可是，晚镜和邢蔓是完全不一样的，遇到了晚镜后他才觉得自己还有血有肉的活着，即使知道她全都是装的，可他就是无法自拔，即使一直被她用虚伪的表演骗着，也无所谓，只要她留在自己身边。

　　“您应该是很爱邢蔓的，否则您不会将另一枚耳环收藏这么多年。可是，您没能救的了她。您应该也是爱柔福帝姬的，然而，您亲口宣判了她的死刑。您对乔贵妃感情深厚，最终，您的选择是让她自生自灭。”林晚镜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冷，“看来，被皇上所爱，并不是什么好事啊。”薄唇轻启，吐出这句话，成功的看见赵构的脸色瞬间变得灰败之极。心中冷笑，说不出的快意。她想，自己的内心果然还是很恶毒的。

　　“商寨主，老夫再问你一次，即使要与整个武林为敌，你也不肯交出林晚镜那恶贼？”
　　远处传来的这个声音让林晚镜一惊——武林盟主石解！他居然也来了！
　　她苦笑，居然连武林盟主都出动了，看来这一次是真的在劫难逃。
　　“石盟主不必再问，商某还是那句话，要杀晚镜，先从商某的尸体上踏过去！”
　　这本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话，她却忍不住弯了嘴角，赵构看的愣住，这样灿烂的笑容，竟使得她苍白的脸蓦然亮了一亮。
　　掰开赵构的手，将耳环放进他的手心，“皇上，您说的对，商的确保护不了我，可是他至少愿意陪我一起死。而皇上您，也许能保得住晚镜一条命，却永远也给不了晚镜真正想要的。”

　　那边又说了几句，终于打了起来，刀剑之声不绝于耳的传来。她眼神一凛，便要出去。
　　“你现在出去根本是在送死！”感觉到她的企图，赵构紧紧抓住她的手腕绝不松手。
　　轻轻的叹息一声，她背对着赵构，很轻很疲惫的道，“晚镜从来不怕死，唯一怕的就是不能和商在一起。这是自私如你，永远也不能理解的感情。”推开他的手，她转身向往走去，因为看不清，走的有些慢有些蹒跚，但格外坚定。

　　赵构就这么看着她以一种无比倔强却也无比潇洒的姿态走了出去，直到她朗声道，“住手！”这才如梦初醒，无力的滑下大石，堂堂的一国之君像个绝望的孩子一样蹲在地上，用手捂住脸，老泪纵痕。他终于彻底了失去了晚镜，失去了生命中遇见的最后温暖，而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晚镜说的对，他是自私！

　　这一声高喝成功的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商飞身扑至她身边，无比紧张的拥住她，语气半是责怪半是宠溺，“你怎么来了？冻着怎么办？”
　　“我想你了。”她不说担心，只是想念。

　　林晚镜瘦了太多，且又换回了女装。那边要找她报仇的人，一时竟未能认出她来。还是她自己说了一句，“我就是林晚镜。”
　　石解顿时了然，难怪商流景这般维护此人，再英雄也逃不过情之一字啊。

　　众人讶然看向她，苍白消瘦的少女一袭白衣，裹在黑色的狐裘中，用丝带随意束起的长发随风轻扬，看起来格外的弱不禁风，楚楚可怜。虽然脸部的轮廓的确和两个月前所见的青衣少年很像，可谁也不敢相信，他们居然是同一个人。更不敢相信，犯下数起灭门惨案的凶手，竟是眼前这个只让人感觉干净乖巧柔弱的女孩子。

　　“林……姑娘，江湖传言你就是之前犯下宋家堡，何家等一系列血案的凶手，你可承认？”问话的是石解。
　　“承认。”
　　“那么，你可有什么苦衷，还是说，有谁逼你这么做或是雇你这么做吗？”
　　“没有。”
　　“那么，你的目的又是什么？”他再问。
　　“没有什么目的。”这次晚镜没有痛快的回答石解的问题，由商流景扶着踏前两步，对着众人淡淡道，“有谁要找晚镜报仇的，晚镜引颈待戮。”
　　她说完这句，商流景对着她淡淡一笑，“我陪你。”
　　众人哗然，陪她！陪她什么？陪她一起死吗？明明是一腔仇恨堵在胸口，急欲杀了凶手以解心头只恨的，然而，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竟让他们握着刀剑的手感觉无比沉重，谁也不愿先动手。

　　“你赔我爹爹命来！”一个小小的身影哭着挣脱自己的母亲，扑了过去。手中的匕首深深扎进林晚镜的左腿，鲜红的血涌出来在白色的裙子上染成一朵鲜艳的花。
　　突兀出手的是何家家主六岁的独子。到底还是个孩子，刺出这一下后，他被手上染着的血吓到，傻傻的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林晚镜一抬手，众人皆惊，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却见她只是遮住了那孩子的眼睛，轻轻一声叹息，“小弟弟，对不起。”点了那孩子的昏睡穴，交到那位吓傻了的年轻母亲手中，她轻轻道，“这位夫人，带着你的孩子好好活下去，别让他的人生只有仇恨。”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林晚镜的半张脸顿时肿了起来，嘴角渗血，鲜红的血，苍白的脸，刺眼非常。
　　“你这杀人不眨眼的妖女，在这里装什么好人！”女子怒喝，反手又是一记耳光狠狠扇下。
　　商流景一抬手，截住了她的手，目色沉沉，“夫人，你可以杀了她，但请不要羞辱她。”
　　“杀了她？好！”她阴阴一笑，忽然猛地拔出扎在晚镜腿上的匕首，刺进晚镜的左臂，“要找她报仇的何止我一人，应该让每人都砍她一下，这才公平。”
　　手上一用力，将这个因仇恨而变得疯狂的女人摔了出去，商流景终于无法抑制，“她本就没有几天可活了，即使你们不杀她，她也快要死了……”
　　晚镜依在他怀里，闷闷的咳着，唇边泛起点点桃花。狐裘撒乱开来，白色的衣裙上血迹斑斑。
　　“求你们要杀便杀，别再折磨她了！”这一句话说的悲恸欲绝。

　　四周忽然一阵死寂，只听见风声呼啸。杀死一个将死之人……
　　“石盟主，请您，咳咳，为武林……除害。”林晚镜艰难的说出这句话，然后，她用右手拔出左臂上的匕首，勉力一扔，沾满鲜血的匕首落在石解面前。
　　做完这些，她平静的看着石解，眼神清澈，神情温和如水，甚至还带着浅浅的笑容。
　　见过各种场面的石盟主居然发了好一会呆，这才慢慢蹲下身，捡起地上的匕首。
　　他一步一步向林晚镜走去，每走一步便觉得手中紧握的匕首有沉重了一分。他第一次觉得迷茫——这个人真的是杀人恶魔吗？真的该杀吗？可是，没有太多的时间给他思考，他已经走到了林晚镜的面前。而后，他缓缓的举起了手中的匕首。

作者有话说

　　昨天本来想先发一部分，结果晋江抽了。于是，就坦然的今天发了。
十一期间，更新可能不稳定了，不过，也没有几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