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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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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堂上的烛火幽幽,这一对父子相顾无言。
陆昌明收了药瓶,他想了想,喑哑问道:“身上的伤,痛吗?”
听得陆昌明的话,陆安衍略微一怔,半晌才回过神来,他抬眸看向陆昌明,轻声道:“对不起。”
陆昌明垂下眼帘,对于陆安衍的这一句道歉,却是未曾接话,他握紧自己的手,低低地道:“你身上的伤需要好好休养,先回房去吧,我让老顾喊府医来给你好好看看。”
“莫要让你的外祖担心。”
他的话语里半句都未曾提到自己会否担心,也未曾接受陆安衍的道歉。作为父亲,他应当安慰自己的儿子,可是作为失去爱妻的丈夫,他无法直视幸存下来的儿子。
陆昌明知道这事,错不在陆安衍,可是总也是忍不住想到,假如陆安衍没有上山找婉婉,是不是婉婉就不会提前下山了?是不是就不会出事了?
纵是知道最开始陆安衍的上山,是自己引导的,也依旧无法对陆安衍释怀。或许正是因为是自己让陆安衍上山寻婉婉,令他对自己深恶痛绝。故而看着同自己极为肖似的陆安衍,他竟然生出一缕无法遮掩的恨意。
痛恨自己,怨恨陆安衍......在看着自己妻儿的尸体时,在寻到凶手之前,他疯狂地滋生这种扭曲的情绪,无法抑制......他不敢同陆安衍多说话,就是怕自己一旦失控,会口不择言,会伤到这个孩子。
可惜,谢老将军并未看出这一点,故而才会让陆昌明安慰陆安衍。
“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去找娘的,不该让娘提前下山,不该丢下娘他们......不该不听娘的话,不该半路拦车,都是我的错......”陆安衍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口中的话语有些颠倒,眼前总是浮现那一路上的猩红屠杀,以及最后看到的......
他闭上眼,陆夫人身亡的场景就不由得浮现起来。
陆昌明并不知道,当时陆安衍让谢家的家将救下以后,并未随之休养,而是将那一位伤势颇重的小姑娘交给谢家的人之后,撑着一口气,同他们一起回去救援自己的娘亲。
当时,赶到出事的地方时,已经是来不及了。因此,陆安衍那时候看到的便就是被一柄长剑钉在在马车的车厢上的谢燕婉。
这般场景在他的记忆里成为了挥之不去的梦魇。
“够了,”陆昌明看着喃喃自语的陆安衍,看着他惨白的面颊,话语里一片苍凉,“够了,不要说了。”
“是我的错,都是我,要不是我,娘不会死,他们都不会死的,不会......”
“够了,已经够了!我让你不要说了!”陆昌明的声音略微高调,他的双眼微微发红,紧紧握着拳头,陆安衍的字字句句入了他的耳,仿佛是在对他的拷问。
“对不起,对不起啊,是我的错,我不该去找娘的,我不该......”
陆安衍仿佛是听不到父亲的话,他沉溺在无尽的自责和再也醒不过来的噩梦之间,他跪在地上,身上痛得厉害,可是却依旧没有动弹,整个人呈现一种僵冷的死寂姿态。
“不要说了!”
“是我的错......是我......”
“停下!”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
“住口!”陆昌明嘶吼出声,拼命压抑着的情绪在这一刻迸发而出,仿若是闷在锅里的烧沸的水,沸腾的气体冲天而起,发出哀鸣之声。
他陡然拽着陆安衍的领子,靠近陆安衍,低吼道:“我不是让你不要说了吗?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娘听不到的,死去的人,谁能听得到?你是要说给我听吗?还是说给你自己听?”
“要我同你说,没关系吗?要我说,这不是你的错,不要怪自己吗?你要我这么回答你吗?”
他在得到噩耗的那一刻努力压制下来的情绪在此时全面崩溃。陆昌明望着眼前茫然看着自己的儿子,那张同自己极为肖似的面容在此时幻化成了自己,他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恍恍惚惚间仿佛是自己,口中怨毒的话语终究是出了口。
并不是想要对一个孩子说,他想痛骂的人是自己。
可是此时灵堂上承受这一切负面情绪的却是一个伤痕累累的少年。
“对啊,为何要上山?为何又要让婉婉提前下山了?为何半途便就跑了?为何死的是婉婉?为何......不是你!”
陆安衍无神而惶然的双眸中映照出疯狂的陆昌明,清透的眼中透出一抹死寂。陆安衍同陆昌明长得肖似,却唯有那一双眼像极了谢燕婉。
也正是这么一双眸子,令失智的陆昌明回了神。他看着在自己的拽扯之下面色越发惨淡的陆安衍,看着对方控制不住的发颤身子,他恍然清醒过来,这下醒悟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陆昌明急忙收了手,陆安衍仿若是脱力了一般,他跌落在地,微微闭眼,陆安衍握紧双手,眉眼之间是一抹无法掩盖的哀痛,他转过头,将自己的面容贴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低低地道:“是啊,怎么死的不是我......”
陆昌明的手在颤抖,他想伸手轻轻拍一拍陆安衍,想同他说刚刚是父亲失言了,不是故意的,想要让陆安衍不要放在心上,想说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可是这话,却哽在喉头......他出不了声。
他不敢看承受自己责骂的少年,只是跌撞地起身逃开。
陆昌明倚靠在灵堂外的墙,滑落在地,他伸手覆着脸,闷闷地道:“对不起啊,爹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的,爹只是......”
“爹怪的是自己,是爹不好。”
这话低低的,带着哭腔,散落在夜风之中。
灵堂里,陆安衍无力地躺在地上,他蜷缩起身子,眼角的泪水不断滚落,面色白若霜纸,他闷声呜咽道:“娘,我好痛......”
灵堂之上,白烛滴泪,夜风簌簌,香魂远去,徒留下满堂的哀伤和追悔,从此噩梦难醒,过往的欢喜和美好,再也无处寻觅。
陆府的丧事不过一日功夫,便就传得沸沸扬扬的。
陆氏夫妇的恩爱在京中是出了名的,此时听闻陆夫人遇此劫难,无不惋惜。好好一对伉俪,却就这般天人永隔,谁人不可惜。
宫中的气氛亦是一片冷凝。
皇帝站在书房中,他面上的神情很是难看,看着站在一旁的黑衣人,低声道:“去将一切都收个尾,莫要露了马脚。既然出了手,就做得干净点。”
那名黑衣人低着头,闻言,拱手一礼,道:“是,属下明白。”
他顿了顿话语,小声道:“知情的人都死了,无论是公主派出的死士还是那陆府......全都死了。只是那位陆府小公子......”
黑衣人想了想,复又道:“不知他是否察觉到了什么?如今也就他这么一个活口。要不要......”
皇帝听着这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幽幽叹了一口气,缓声道:“先等等,探探情况再说,若是他什么都不知道,便就罢了,若是知道了......再动手吧。”
“是。”黑衣人躬身一礼,领令退下。
皇帝慢慢走至窗口,看着窗外清冷的月光,却是觉得头疼,真是冤孽啊。他怎么都想不到高阳竟然会如此的大胆妄为,敢派人狙杀陆谢氏。
要知道陆谢氏牵扯的可不仅仅是陆家,更有谢家。
一道脚步声从殿外传了进来,田大海走了进来,对着皇帝躬身一礼,道:“皇上。”
“嗯,公主如何了?太医看了吗?脸上的伤可严重?”
皇帝今夜知晓消息的时候,怒意勃发,难得对自己最为宠爱的高阳公主动了手,那一巴掌是甩得严严实实的,只是动了手之后,却又心疼。
毕竟是自己放在心尖上打小宠到大的,怎么会真的忍心苛责呢?故而这才无奈地令自己的影卫去收尾。只盼着这事儿,莫要闹大。
听着皇帝的话,田大海低声回道:“回皇上,公主殿下已经睡下了。太医来看过,脸上的伤上了药,须得休养个三两日,才能消退。”
田大海对于皇帝的动手,心头是略有微词的。故而这话才这般回答。
皇帝撇了一眼田大海,没好气地道:“你倒是溺爱她,这次这么大的事,你怎的也未来同朕汇报?”
田大海低下头,轻声道:“是奴的疏忽,请皇上降罪。”
他未曾同皇帝说,这事儿其实是高阳公主的自作主张。故而在事情发生的时候,田大海并不知情。若是高阳公主同他说上一声,倒不是说会劝阻,只是多少会将手脚做得更干净点。
况且说到溺爱,只怕谁也比不上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
皇帝拧着眉头,他看向田大海,伸手轻轻点了点,而后道:“这段日子,看好公主,莫要再节外生枝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