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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佑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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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二刻,佑宁突然惊醒。
天光未明,视线却丝毫不受阻,视野内暖黄的光线表明屋内燃着烛火。她平躺着侧头看向光源。
简陋的房间内突兀地出现一套精致的茶几座椅,茶几上甚至摆着点心与茶,点心色泽鲜亮,款式精巧,茶壶冒着腾腾热气,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茶几旁端坐着一个男人。
看清他模样的一瞬间,佑宁条件反射地闭上眼,假装自己不曾醒来。
“仙姑既然醒了,不如起来同小可说说话吧。”
显然,装睡这个行为不太聪明。
佑宁只能慢吞吞地坐起身来,她像一只小动物,把自己大半身子都藏在被子里,小声地道:“你还在啊。”
男人轻笑一声,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抿了一口,这才抬眸看她,语气温温柔柔,话却长刺:“小可昨日费心费力为仙姑疗伤,不曾想仙姑醒来第一句就是赶人,莫不是凡人都这般忘恩负义?”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刺的佑宁脸颊发红,关于昨晚的记忆涌上脑海。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光洁如初,原本血肉模糊的伤口与疼痛全都消失不见了。
她小声地说:“谢谢。”
“仙姑客气了。”男人放下茶杯,起身走向床榻。
佑宁才放松了点的精神再次紧绷起来,“你、你想做什么?”
他坐在床边,倾身逼近。
强势的美色将她整个人逼得贴在墙上,男人道:“仙姑的记性似乎不太好,小可昨日不是同你说过了,我是来求仙姑你怜惜的。”
两人间的距离极近,一呼一吸都是他身上淡淡的香味。
自打有记忆以来,佑宁从未与旁人这么亲近过,顿时紧张的不行,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抖着声音道:“如,如你昨日所见,我自身难保,怕是帮不了你。”
“不用这么紧张,小可又不会让仙姑上刀山下火海,只是想留在仙姑身边而已,这不难吧?。”
“能……稍稍退一点吗?”佑宁实在憋的不行,岔开话题道。
他垂眸扫了她一眼。
干瘦的小道姑脸都憋红了,大的有点突兀的眼眸沁染了几分水汽。
男人折身坐回座椅上。
佑宁长舒了一口气,抬头瞄了他几眼,道:“我能拒绝吗?”
“当然可以,”佑宁心中一喜,喜色还没来得及上脸,又听见他漫不经心地说:“可是仙姑已经看见了小可真容,如果拒绝的话,为自保,小可自然留不得仙姑了。”
要说人这种生物确实很善变,昨日她还一心求死,巴不得眼前这个男人取走她的性命。可一觉过后,那份求死的勇气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佑宁暗自唾弃了一下自己的善变与贪生怕死,小声地回答道:“我答应你。”
“仙姑大义。”男人展颜一笑,美色如海浪拍在佑宁脸上,拍的她有点迷糊。
好几个呼吸,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能不能不要叫我仙姑,听着有些奇怪。”
“可是,小可尚不知仙姑闺名。”
“佑宁。”
“庇佑天下安宁,仙姑果然连名字都这般深明大义,”男人嘴里的恭维话简直信手拈来,听得佑宁脑袋发懵,“小可名岁偃,乃峪山九尾狐。”
“狐、狐狸精!?”她一下子清醒过来,不自觉地瞪圆了眼。
庆朝坊间有不少人与妖精相恋的志怪小说,其中狐狸精的出场率是最高的。佑宁未读过,却听观中其他小弟子论起过,只道这狐狸精有好有坏,但不论好坏其修炼方法都是采人精气以提高自己修为。被采者往往精神萎靡,渐渐消瘦,以至于被修行之人发现,惹出后面妖人虐恋的发展。
话本中的正常成年男子尚抵不住狐狸精对精气的抽取,何论她一个干瘦的小姑娘?佑宁有点后悔自己答应的太快。
她现在真的不想死。
岁偃好似看穿了她的想法,顿时摆出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称呼也换得不动声色,“佑宁不喜欢狐狸精吗?我同外面那些野狐狸不一样的。”
这烛火中的美人垂泪图,看得涉世未深的佑宁心生愧疚,她摆出虚心求教的模样:“我不太懂你们妖怪的事……”
言下之意就是:你给讲讲呗。
“我们峪山狐族有自己的传承与修行功法,并不会和寻常狐狸精一样,以吸食凡人的精气为生,所以佑宁不必担心。”
反正我也不认识其他狐狸精,是什么样的还不是你说了算。
“这样啊。”佑宁敷衍地笑了一下。
但是堂堂狐狸精,哪有那么好敷衍。眼见她又垂下头不吱声,岁偃美目一转,突然压低声音,带着几分诱惑道:“佑宁心里不信我,只怕我说什么你都觉得我是在哄骗你……这样吧,我先帮佑宁完成一个心愿,让你看看我的实力与真心。至于你的愿望……不若,我帮你拿回你的身份吧?”
佑宁猛地抬起头,敷衍变为震惊,她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我并没有想要拿回什么身份……天下皆知,我是个灾星,我会害了别人……”
岁偃握住她的手,打断她,道:“什么灾星不灾星的,你若真是灾星,我岂会找你帮忙?”
“可是,这是碧霄道长亲口……”
“那碧霄不过区区百岁,放我们峪山还是稚子之龄,他大言不惭定人命途,你却是不必奉为圭臬。”
这些话,又狠狠地震惊了佑宁一番。然震惊过后,她的心底冒出了一些她自己都说不明白的小心思。
若是放在之前,佑宁对自己公主的身份真不在乎,“拿回身份”四个字根本算不上诱惑。
可她的眼前毫无征兆地浮现了昨日文宗携姜文君以及那一对双生子步入道观的画面。
父仁母慈子孝,其乐融融。这是她原本可以拥有,却从来不曾得到过的东西。
人若是一出生就在黑暗中是不会向往光明的,但是当他们见识过阳光之后,就再也无法舍弃哪怕是檐缝中漏下来的一丝阳光。
佑宁现在就宛如一个已经窥见过阳光的人。
房间内陷入沉默。
岁偃并不着急,也不出声,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瘦小的姑娘。
几息之后,他听见她小声地问:“我真的可以吗?”
“当然。”
她的眼眸突然燃起幽幽火光,衬得一双眸子神采奕奕,“那……请你帮帮我。”
岁偃笑了起来,道:“好,我非常乐意。”
*
天幕将明未明时,清玉突然造访。
这次只她一人,未见清宁。
见佑宁下巴上的伤已经完好如初,她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后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再开口时,语气比平日温和了许多,叫佑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清玉的来意很简单,前殿侍奉的人手不足,佑宁既然伤愈,就该同观里其他弟子一起帮忙。
佑宁不能拒绝,她被指派为贵人们传菜。
皇室有规矩,即便是出巡,也由不得妃嫔子嗣与皇帝同住,由此文宗几人,落榻于不同的院落。
她被分到姜文君的院子里。
刚跨进院门,佑宁一眼就瞧见垂头站在门外的清宁。只见她面色不佳,眼下青黑,一副受了磋磨的模样。
房间门打开,一位嬷嬷站出来挨着挨着查验菜品,查验一道,屋内的侍女接一道。
佑宁收回目光,老老实实地跟着队伍一起等待查验。轮到她时,那嬷嬷查验的速度明显变慢了,也更仔细了。
佑宁不由地心头一紧,习惯性地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一同领队前来的清玉突然问道:“劳烦嬷嬷解惑,来时便瞧见我这师妹赖在娘娘的院子里,不知她可有冒犯到娘娘?”
嬷嬷答说:“清玉小道长多虑了,清宁小道长是我们娘娘特意请来领路的。昨日听闻清宁小道长极力推荐临台山日出,娘娘久居深宫,实在好奇,便把人请了过来……可是这几日路途奔波,娘娘身子骨柔弱,有些吃不消,这会才刚起,也就误了清宁小道长些时间。”
清玉笑道:“淑妃娘娘看上清宁,让她作陪是她的福气,哪里称得上是耽误……只是观里每日有早晚两课,为供奉的仙人诵经,礼不可废,清宁怕是没这个福气为娘娘领路了。”
“小道长哪里的话,功课要紧,”嬷嬷笑得温和,视线落到了稍远一些的清宁身上,“辛苦清宁小道长今日跑这一趟。既然小道长有任务在身,我们也不便多留,左右今天这日出也看不成了,你先回去做早课吧……明日再早些来,咱们争取早课前去见识一下日出奇景。这样既不耽误小道长早课,也能继续领路不是?”
清玉的笑僵在了脸上。清宁的脸色变得更白了几分,她无措地看向自己的师姐,眼神里写满求救。
接收到自己师妹的讯号,清玉张嘴欲再言,却被嬷嬷直接打断:“好了,我们娘娘不喜铺张浪费,后面的菜撤了吧。伺候的人也不用留太多……就留这两个吧。”
她随手指了两名道观弟子,刚好包含佑宁在内。
精明如清玉,立即明白今日这一遭是屋内的贵人在敲打自己和清宁,想来是昨日殿前那些事传到了贵人耳朵里。
清玉咽下了求情的话,改口道:“嬷嬷辛苦了。”
其实不难理解。文宗贵为九五至尊,每日政务繁忙,膝下也不缺子嗣,自然不会费心劳神惦记着幼年就被送走的公主。可姜文君不一样,佑宁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又是长女,母亲的天性让她做不到文宗那般说忘记就忘记。
心里这么合计了一圈,清玉觉得有必要同自己师父商议一下。即便佑宁没有胆子告黑状,但眼下看来这淑妃却不是个省油的灯,今日是敲打,保不齐明日就是突然发难,得提前想好应对才行。
至于清宁……她性子着实太过娇纵,趁这回让她吃点苦头,长长记性也好。
佑宁目送清玉领着清宁匆匆离去,留下她与一名小弟子。
两人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立在门外,随时听候屋内贵人差遣。
刚站了没一会,屋内便传来柔和的女声:“嬷嬷,让两位小道长进来吧,我想同她们说说话。”
“是。”嬷嬷应声把人领进屋。
贞元观香火如今不盛,拿不出钱修缮,即便是最好的客房,条件也好不到哪去,只能算个落脚点。可现在,原本平平无奇的客房硬是被装点的金碧辉煌,丝毫不见之前的模样。
“哇。”另一名小弟子替佑宁感叹出声。
“两位小道长如何称呼?”姜文君端坐主桌前,由宫女伺候着用膳,见两人进来,抬眸轻声问到。
“娘娘吉祥,我叫言静,取‘非礼勿言,静心明德’之意。”小弟子抢先回答,张口就是吉祥话。
姜文君点点头,不做评价,只是转头看向佑宁,道:“这位小道长呢?”
佑宁心头瞬间涌上无数话语,想问问眼前的美人还记不记得自己?想问问她这些年可有想过自己?
可说出口的,只有老老实实的一句话。
“我叫佑宁,‘庇佑天下安宁’的佑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