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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岁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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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德三十四年,大宋与连金合军交战于崇关岭,大胜。北连杀手突袭北塞,亦已失败告终。
至此,大宋边塞安宁。
同年,明德帝亲封一支守军,赐名君虎,由新任将军带领,镇守西塞。
北有苍龙,西有君虎,兵强将勇,战无不胜。此后十余年间,外敌闻风丧胆,鲜少来犯。
崇德三十六年,临安张灯结彩,公主大婚,驸马是禁卫统领。坊间传闻,此人同李氏将军府关系匪浅。
崇德四十六年,明德帝崩,新皇太子即位,年号丰治。
西塞,君虎军。
军营严整,四周种满了奇花异草,营后的空地上,长着当季的药材。
“师父!师父!”一个模样俊朗的士兵拿着一卷书册,小跑着掀起大帐的帘子走了进去。
“都说了多少次了,在营里叫我什么?”
声音低沉有力,话音落,那人缓缓抬起头来。
士兵憨憨一笑,道:“将军。”
“嗯,怎么样,想出来了?”清荷看了看他手里的书册道。
“嗯。”
走至桌案近前,船二躬身将书册展开,轻轻地放在了案上。
纸页上圈圈点点,还有几个标志,之间错杂的连着线。清荷端详了几分,道,“还不错,看来昨日的没白教你。”
“嘿嘿,”船二笑着道,“我现在是不是能称得上懂排兵布阵啦?”
清荷轻轻摇了摇头,“纸上谈兵,你小子,还差的远呢。”
船二挠了挠头,“哦,那好吧,看来还得加把劲儿。”
“酒都备好了吗?”清荷道。
“嗯,备好了,和往年一样。”船二点头道。
“走吧。”清荷道,站起身来。
又是一个春天,西塞的气候,这两日也稍暖和了些。风依旧很大,卷起了沙尘,扫在人的衣袖上。
拎着酒,清荷带着船二,徒步来到了鸢山。天空几只飞鸟划过,浩瀚的云烟,笼罩着这里的一切。
清荷宛然一笑,将酒放在地上席地而坐,看着面前大大小小高低不一的坟冢。每一块木碑上,都清楚的刻着名字。
“兄弟们,我来看你们了。”
拍了拍酒壶,清荷道,“甲爷爷,清荷来看您了。呐,给您带了梅花酿。”
打开酒塞,梅花的香气混着酒香,溢满了四周。
船二安静地站在后面,站得笔直恭敬。
倒满了酒盏,清荷自顾自地絮叨起来,“君虎一切都好。听闻北连太子外出狩猎,断了一条腿。自古王室之争,想来,近年北连也不会有余力找麻烦了。这倒是了去我一桩心事。”清荷举起酒盏,缓缓地倒在地上。
嘴角轻笑,又继续道,“对了,今年这里的花,开得依旧很好。还有药材,有了卓云门的帮助,已经不再稀缺了。”
“皇上新下了政令,福利丰厚。这几年,从军的人愈来愈多,君虎的兵力,已经快比从前翻了一倍了。还有……”
清荷低头兀自说着,身后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她也没有停下。
船二回头看去,正是于将军还有班昶。于正伸出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走过去,将一些吃食,轻轻放在了木碑前。
“于将军,你还是这么守时。”清荷道,“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你。”
“那是当然,我去大帐没见着你,就想着你肯定是已经到了。”于正也席地坐下,“你这絮絮叨叨的,可也说不烦?”
“不烦,想说。”清荷道。
“如今这边塞也安定了,清荷,你若是有什么想做但还未做的事情,就去吧。”于正看向她道,“这里有我呢。”
清荷看向他,微微一笑,“哪有什么事情,我本该守在这里。”
于正摇了摇头,“十年了啊,人生苦短。”
“总之一句话,不必担心西塞,这里有我和大家守着,你要做什么,只管去便是。”他拍了拍清荷的肩膀,道。
“好了,我回去看看操练的如何了。”于正起身,准备离开。
“跟我们一起去演练武场练兵吧,让她自己待一会儿。”于正示意,对船二道。
“好。”船二点点头,三人一同离开了。
风声漫过了心头,仿佛遗忘已久的画面,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消除记忆?”
“是。”月先生道。
“可…为什么?”烟柳不解道。
月神顿了顿,“这是,小浔的意思。”她清楚的记得,在九天之上,江浔被带进蒙昧天牢之前所说的灵语:“姑姑,小浔有个不情之请。此去前途未卜,且让她,忘了我吧。”
“可是,这…”烟柳有几分犹豫。
“你知道,我不可在人间擅用法力,故才请你来。”月神微微叹气道,“或许,这未尝不是好事。”
“那…那好吧。”
耳边风声呼啸,清荷回过神来。抬头看天,似是要起沙尘。
“罢了。”清荷心道,“既然是你要让我忘记,那我便不去打扰。”
“只是,我最多只能,装作忘记。”
清荷起身,拿着空了的酒盏,回了营帐。
......
入夜。边塞的风声不止,本已习惯了伴着风声入睡,今夜,却怎么也睡不着。
清荷坐起身来,下床,掌灯。
火烛摇曳中,兵器架上的武器闪着柔光。她踱步,行至一处矮柜旁。
柜子上了锁,火光中,映的出堆积的细尘。
清荷吹了吹尘土,从柜底摸出钥匙,打开了锁。
柜子里很空,只有一个用麻布层层包裹着的长条状物什,还有一个绣花香囊。
坐在桌旁,缓缓地打开包裹,清荷看着露出的银色剑刃,沉思良久。
不知不觉,已至天明。
翌日。
“于叔,看见我师父了吗?”船二道,“练武场,大帐都没见人,只留了这个。”
于正伸了个懒腰,“什么啊,给我看看。”
“呐,在大帐高案上,只有这个。”
笔锋凌厉,墨留三分,纸上只有八个字,“回乡寻访亲故,勿念。”
于正轻笑,“无妨无妨,你师父回乡探亲去了,不必担心。”
“只是你师父昨日还跟我说,要我好好教导你,走吧,去练武场。”
“啊?!好吧。可是,师父他…”
东面不远的官道上,一匹骏马正飞快地行进,马背上的人看不清楚正脸,头上戴着斗笠,一身水色绸衣。腰间的软剑,剑柄遇风,上面的波浪水纹,仿佛又活了起来。
临安。
春雨下过,静谧的湖畔,绿色已经抽了芽儿。不知是过了这十几日,春日更深了些,还是临安的春天,本就比塞边来得肆意。蹄脚沾了些未干透的泥,清荷牵着马,静静地走在这条无比熟悉的道路上,前方不远处,便是寻风阁。
早在几年以前,寻风阁便经圣上恩典,做了官办义学。继续广收寒门子弟,授学传武。正逢学时,本以为见到的会是一片喧闹,可意料之外的,越往前走,反是愈发安静。
“啊,怎么忘了,今日,可是休沐。”清荷停在门前的那颗老树旁,猛然想起,不自觉轻轻笑了笑。
“那正好,可以进去看看。”
拴好了马,清荷轻轻叩了叩门。
无人回应。
“罢了,许是没有人吧。”
四下无人,清荷纵身一跃,从墙头翻了进去。
阁里的陈设变了许多,桌案变得崭新,门窗被翻修过,但是园中的石桌石凳,还和以前一样,就摆在那棵老树下。
清荷走过去,指腹轻轻碰上桌面,还能感受到些许正午时的积热。俯身坐下,这个角度,依旧能看到主阁的全貌。
摘下斗笠,清荷闭上眼睛,静静地感知着周围的一切。阳光穿过树梢,落在清荷的肩上,又缓缓地落到桌子上,凝成一点亮亮的光斑。
脑海中,又一点点,浮现往日的模样。
春日,鸟鸣,微风。那年学着武先生在树下埋了酒,结果埋的太浅,被阿肆刨了出来。结果大家全体被问责,从此,寻风阁有了禁酒令。
夏至,梅雨,蝉鸣。第一次做果饮,用掉了阁里大半个月的夏瓜,虽说味道不错,但放不过半日便浪费了,于是,只能去瓜田帮工补供给。
秋天,落叶,黄昏。捡了许多叶子,刻上去许多画。有花,有树,有同窗,有先生。刻的最多的,便是你。
冬季,霜落,寒枝。你用戏法变出雪景,雪落霜寒。课业罚抄,赤色新衣坐于树下案旁,不知不觉入了梦乡。落雪树下,白衣如仙客,只为树下披一件帔风。
清荷嘴角微微上扬。还好,你曾教过我如何避开法术的伤害。才能让这些记忆,依旧存在。
睁开眼睛,清荷起身,抬手,一滴雨水落下,滑过指间。
“十年之约已至,浔仙人,你,可还记得?”
低头,胸前的那块水滴石坠,仍是暗淡无光。
“清荷?!”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清荷回头看去,莲英正开门进来。
“阿兄。”清荷笑着应道,“我回来了。”
放下手里的工具,莲英走过来,伸出手来,片刻,却又收了回去。
清荷一笑,“阿兄,多年不见,怎得还生分了?你看,小妹可还和从前一样?”
莲英失笑,皱了皱眉,竟快要哭出来,“好,好,回来便好。”
“咱们进去说吧,听闻阿兄的机关术天下闻名,在军中都时常听到……”
二人走进前堂,老树的枝桠上,还挂着残留的雨露,就要碰上了西落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