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她夜夜长明》长安如昼

5、第五章

　　路嘉对养花养草没有心得，也不知道家里那些都是什么品种，温可倾就叫他回去拍照片发过来。
　　好在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有些甚至不需要怎么管，有些看起来有点蔫了，也能打理得回来，所以约好了一起上山那天先去他家先看看。

　　既然已经答应了，还是这么珍贵的东西，温可倾自然很上心，拿了纸笔根据他们家花草的种类一一列出来，给他写了注意事项。

　　到了约定当天，她起了一大早，戴好帽子背上小背篓去找路嘉。

　　他发来的地址并不远，温可倾走了二十来分钟就到了。
　　这周围都是民房，但路嘉他奶奶家的“民房”看起来更像一个小别墅，跟周围的那些房子格格不入，外墙很矮，爬了些蓝雪，有道小木门象征性地隔在那里，门内是一块很大的小院子，一边种花草一边种蔬菜，中间有石板路隔开。
　　除了那些开得正好的月季，还有墙边的风车茉莉，这会儿正好赶上开花的时候，以及还没开花的那些三角梅。

　　路嘉站在石板路的尽头等着她，远远看到她就给她开了门。
　　他站在花影中，像一幅画。

　　见温可倾的目光在院子里那些花上面，路嘉道：“这些比较适合室外种。”

　　温可倾现在满鼻子都是风车茉莉的花香，她吸吸鼻子，特别诚恳地问：“你奶奶还缺还缺孙女吗？我什么都会。”

　　路嘉微顿，反应过来后轻笑了下。
　　这是温可倾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么明显的笑意，将他的疏离感驱散了些许，露出了这个年纪少年该有的少年气。

　　他的笑意很快就散了，给她扶着门：“奶奶在里面，你可以问她。”

　　“开玩笑。”温可倾走进院子，“你爷爷一定很喜欢它们。”
　　因为即便是爬墙植物，都修剪得很好。

　　“嗯。”在她进门后，路嘉又将木门轻轻掩上，走在她身边，提到老人，他的声音似乎都要缓和几分，“他和奶奶喜欢待在这里。”
　　所以就算是后来要将他们接到苏南，两位老人也不愿意。

　　“是我我也喜欢，真漂亮啊。”温可倾轻轻碰了碰旁边的月季，保证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教你的。”
　　这话非常诚心，她真的不忍心这些花以后变成枯藤，温可倾一直觉得，看着美丽的事物凋零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她回头从自己短衫卫衣里拿出自己之前写的那张纸。

　　“小温来了呀。”路奶奶亲自走到门口来招呼客人：“听说你们今天要出去玩，奶奶做了早餐，先来吃点。”

　　还有早餐啊。
　　温可倾没有吃早餐的习惯，高中生六七点就去上早自习了，自然不会有人这个时候来剪头发，她一般都是下午和晚上忙，所以早上很多时候都能睡懒觉，她妈妈顾着要上学的温可呈住在家里，温可倾住在店里没人提醒她，她睡饱了也不觉得饿，就养成了习惯。

　　路嘉见她没说话，轻声道：“奶奶煮的鸡蛋面很好吃。”

　　温可倾看着等着她进门的路奶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外婆煮的也很好吃。”

　　路嘉没听到她的下文手里就被塞了一张纸条，温可倾对他眨了眨眼，格外郑重地说：“那我就用用这个来付款吧！”

　　说完后她背着小背篓脚步轻快地进门：“来啦来啦，那我就不客气啦，谢谢奶奶！”

　　路嘉垂眸打开了那张纸，女生的字迹很漂亮，应该是规规矩矩练过字帖的，上面事无巨细地写了他之前发的每一种植物的照料办法，包括日光施肥和浇水修剪。
　　一句一句密密麻麻，他一一扫过，然后将纸条叠好放在了兜里。

　　进客厅时，见温可倾已经坐下了，她把帽子取下来放在小背篓上，小背篓被她放在脚边，在向他招手：“快来，你怎么吃饭都不积极。”

　　“他就是这样的。”路奶奶端着面出来，“也没听过他有喜欢吃的东西，给什么就吃什么，吃饭只为了续命。”

　　温可倾起身去给路奶奶端过面，闻言啧啧点头：“真好养活。”

　　路奶奶松手将面给她，打趣道：“这样的小孩没你讨喜。”

　　这家里的装修都是很贴近生活的温馨，温可倾坐在桌前，面前碗里有一大碗宽面，路奶奶还贴心的放了很多小料在桌上让她自己加。
　　她也不扭捏，给自己的面碗里加了许多花椒粉。

　　一抬头，发现路嘉一直在看自己的动作，便说：“我口味重，觉得这样要好吃一点。”

　　路嘉点点头，定了两秒，抬手拿过她才放下的花椒盒，往自己碗里也唰唰加了两大勺。

　　“……”温可倾忙挡住他的动作，“你做什么？”

　　路嘉倒是很平静，他视线从温可倾拦住自己的那只手上抬起来：“没试过。”

　　好的，又是好奇宝宝。

　　“这是个人口味。”温可倾说，“我不是听说苏南那边喜甜吗？”

　　“是吗？或许。”路嘉说，“我不知道。”

　　温可倾：“……”
　　你是苏南人你不知道？

　　对面的女生表情过于震惊，路嘉放下勺子，淡淡地说：“我不关注其他人。”

　　是个好奇宝宝，却又不关注这些。

　　温可倾松开手，随便他了：“你不是好奇宝宝吗？”

　　这个新奇的词第一次套在自己身上，路嘉有些意外：“什么？”

　　“对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试一试。”

　　默了几秒，路嘉摇头：“不是。”
　　他缓缓说：“其他人是指不认识的人。”

　　埋头吃面的温可倾思索了一下他的意思：“所以认识的人，你才会想去试试？”

　　“嗯。”

　　温可倾随口问：“那你以前认识的人呢？”

　　这次路嘉没再很快回复，他搅拌着碗里的面，吃了两口才道：“没有。”

　　温可倾愣了下，吃面的动作都停了。

　　但路嘉显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能让人震惊，他表情依旧跟以前一样没什么波动：“我没什么朋友。”

　　这面有点难下嘴。
　　温可倾心想：她就说嘛，跟一个人熟悉走近，不可避免的就要知道对方的一些秘密。

　　她想插句嘴说“哦，我知道了”，但路嘉已经很平静地说下去了，黑眸看着她：“在苏南也没有。”

　　这双眼睛是有什么让人会不由主陷进去的魔力吗？温可倾居然没打断他。

　　路嘉似乎在斟酌用词：“我不怎么会交朋友。”

　　这倒是的，温可倾也没见过谁会把“认识”定义得那么有仪式感的人。

　　路嘉接着道：“所以，我是真的很高兴认识你。”

　　温可倾心里突的一跳，她拿过花椒盒，又往自己碗里加：“快吃吧，等会儿天热了上山很难受。”

　　见她这样，路嘉也没有继续往下说：“好。”
　　说完果真低头吃面，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他吃面的样子很斯文，像他奶奶说的，看不出来到底喜不喜欢，只是为了吃完。

　　温可倾心里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摊上事了。
　　在她看来，可以认识很多人，但真要有什么交心的朋友就没必要了，这一点从她企鹅里加的那么多人就能看得出来，每次她发一条动态总有很多点赞评论，但她基本都不回，有些人加了她甚至都不备注，所以压根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谁。

　　可是路嘉说的这话，自己留好像是他为数不多、很有可能是唯一的朋友了。
　　自己有这么出众吗？能成为他唯一的朋友？
　　她回想了一下，自己什么也没做啊。
　　难道是自己理发技术好？特别？

　　不管怎么样，这对于她来说都是一种负重。

　　但此时此刻，她坐在人家奶奶家里，吃着他奶奶煮的面，还要给他家照顾花，过一会儿还要上山一起找花。
　　“……”

　　温可倾怎么都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她看面前路嘉沉默吃面的动作，忽的问：“好吃吗？”

　　路嘉抬起头来，黑眸静静的看着她。

　　“加了这么多花椒，好吃吗？”

　　路嘉低头看了一眼碗，然后点头：“很新的味道。”
　　“好吃。”

　　“我就说吧。”温可倾眼睛亮了起来，得到认同一般自豪，又想起什么似的提醒，“对了，等会儿你记得戴上帽子，山里太阳很毒的，我这儿有防晒，等会儿给你涂一点，晒黑了就不好看了。”

　　吃了太多花椒，路嘉舌尖有点发麻，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味道，但这一瞬间他又觉得值了。
　　他捏着筷子的指尖细细摩挲了下：“好。”

　　路嘉没交过什么朋友，但这不代表他眼拙分辨不出别人的情绪，毕竟他生长的环境就比较敏感，他只是不愿意，也不想交，因为他接触的那些人都太虚伪。

　　从某一种层面来说，温可倾也能算是“虚伪”的人之一。
　　她总是能说很多话，却好像练习了千遍万遍，不用思考就能跟人交流，要很难才能知道她哪一句话是那个真的“她”说出来的。

　　但不一样的是，她内里和外表一样，都出自善意，更像是给自己筑了一道墙，给墙外的人设置了自动回复。
　　而她自己很少有真的开门出来迎接别人的时候。

　　所以需要一遍又一遍地敲，说自己很想见她。
　　他现在好像敲开了。

　　吃完面，温可倾又再一次去确认路嘉家里的花有没有自己漏掉的，包括院子里那些，她都拍了照，不会的回头还得查一查，亲自问一问，结束后两人才背着小背篓出发。

　　虽然是郊区，但真要去那种可以爬的、有花的山，也要去其他地方，需要坐半个小时的县际公交，这里也是温可倾的外婆家。
　　她外婆已经过世许久，除了每年的祭拜，也没人再回来，只有她时不时回来挖点东西，然后回去老房子打扫一下，住个一两晚的，不是有句老话说“老屋住人百年不倒，无人居住五年就塌”，她得保证自己家的老房子不塌。

　　只不过这次她没回去，带着路嘉去自己家的老房子，这是哪个神经病干得出来的事。

　　下了车她直接带着人转到山路上了，别看路嘉长得白白净净的，但体力着实不错，走了好一会热也没听他吭声，回头看还是平常的样子。

　　温可倾问：“平时会锻炼吗？”

　　“嗯。”路嘉说，“会跑步。”
　　总之能不待在家里的事他都会做。

　　路嘉抬头看了眼这寻常人找不到的山，问：“这些地方你是怎么知道的？”

　　“在这里长大的。”温可倾简单略过，又说，“这里的人不养花，所以山里很多花草看到了都可以弄回去自己养，但是找到的话也得查一查，别把保护植物带回去了。”

　　路嘉了然。

　　怕两人渴，温可倾还买了水放在背篓里，上车时背篓被她放在脚边，下车后不知怎么的，背篓就到了路嘉手里，她想要再拿回来，路嘉却只递给了她那把迷你的小锄头。

　　小锄头是温可倾在市集上淘的，还是之前那个李爷爷交她的呢，拿起来小巧可爱，还很方便。
　　她拿着小锄头走在前面，左看右看到给他打好预防针：“不一定能找到哦，这是看运气的。”

　　“没关系。”小背篓太小了，只能被路嘉单肩背着，他腰背笔直，问，“你会失望吗？”

　　“这有什么好失望的。”温可倾不在意这个，本身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我一向看得很开，没有就当做来郊游了。”

　　“有道理。”路嘉说，“所以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失望。”

　　温可倾回过味来了，这是在安慰自己呢。
　　她转头看了路嘉一眼，格外诚恳地说：“以后谁说你不会交朋友，我跟谁急。”

　　路嘉唇角漫出一点笑意，却没有反驳她的话。

　　温可倾说的找那就是真的找，不是跟着那些踩出来的小路走，而是在林子里四处蹿，路边怎么可能会有花呢，是个人经过看到好看，不管养不养都会摘走了。

　　真正能看到好东西的，是那些没有人到过的地方，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有些树林比较深，就需要躲避一下那些树枝和草丛。

　　看路嘉不算熟练地跟着自己，这时候温可倾有点自责：“是不是挺不好玩的？”

　　“嗯？”

　　“有点难走。”温可倾不太好意思，“之前我是想说看看你会怎么面对这种情况。”

　　路嘉看了眼地上的这些杂草，已经被两人踩出来的深深浅浅的路：“挺好的，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娇气。”
　　他走到温可倾身边：“现在看到了吗？”

　　温可倾疑惑。

　　路嘉：“我跟你想象中或许不一样。”

　　“这倒是。”温可倾承认，“是我眼拙了。”

　　但是温可倾不得不承认，路嘉这样也让她没有了那么多负担，甚至不用前后去照顾他，用更多的心思去找花。
　　只不过走了一个多小时，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眼看着天都要阴下来了。

　　温可倾抬头，纳闷道：“静阳的天真的很善变。”
　　幸好她准备充分带了伞。

　　即便是这样也得早点下山，雷雨天气在树林里不是一个好选择。

　　路嘉也不会用两人的安全开玩笑，当下同意。

　　温可倾拿起小锄头正要离开，余光却看到了一株紫色的花，她脚步一顿：“等下。”

　　那是一簇马蔺花，这也是之前李爷爷告诉她的，只不过她那里还没找到过。
　　夏天也是马蔺花开花的季节，不大，但很好看。

　　这个季节种下种子的话不合适，她蹲下来小心翼翼地用小锄头扒拉着地上的马蔺花，生怕哪里弄坏了。

　　路嘉问：“这是什么？”

　　“马蔺花。”温可倾头也不抬，“在李爷爷那里见过，他舍不得给我，这是我第一次找到，回去得给他看看。”
　　“这个种子倒是不贵。”她说起花来就没有那层壁了，声音又轻又认真，“现在很多花都有人工培育的，长得好的几十块钱一盆。”

　　路嘉也蹲在她身边：“但是你更喜欢自己找？”

　　“差不多吧。”温可倾说，“我不喜欢人工培育出来的东西，就算它再好看，这样是不是很奇怪？”

　　“没有。”路嘉说，“这说明你特别。”

　　温可倾抬头看他一眼，眼神无比赞同：“有道理。”

　　担心路嘉觉得无聊，而且他也是要接触养花的人，温可倾主动将自己的小锄头递给他：“要试试吗？”

　　路嘉罕见地迟疑了：“我把它弄坏的话……”

　　“不会。”温可倾对这个很有自信，“我在呢。”

　　闻言，路嘉就不再推辞，接过了她手里的小锄头，听她低着头轻声教自己：“不要单纯挖花，挖土。”
　　“把土和花一起带回去，这样好养，也不会弄坏它，往旁边再移一点。”

　　路嘉握着小锄头一点点挖，他感觉身旁温可倾紧张得呼吸都要没了，片刻后他手轻轻歪了歪。

　　“诶！”温可倾赶紧抬住了他的手腕。

　　跟夏日不同的，冰凉的指尖，像是搭在他的脉搏上，小锄头停在半空。

　　温可倾指尖搭这他的手腕往回挪：“再远一点。”
　　找到合适的位置，她才满意把手移开：“好了，小心一点。”

　　路嘉重新垂眸：“嗯。”

　　这次小锄头稳稳地把一整个植株都移了出来，温可倾拿出小背篓的大塑料袋，给它完完整整地罩着根部，语气轻快：“太完美了吧！你真厉害！”

　　“你教得好。”

　　担心下雨，两人赶紧下了山。

　　才到山下车站雨就哗啦啦落了下来，温可倾打着伞松了一口气：“还好我有先见之明。”

　　一人一把伞，又有身高差，路嘉这样并不能看到她完整的脸，视线便恢复了最初的样子，看着雨幕，没有焦距。

　　过了会儿，温可倾看到雨幕里走过来一个人，双瞳瞪大：“刘婆婆？”

　　刘婆婆背着一个背篓，身上有些脏乱，闻声抬头：“可倾啊，你回来啦？”

　　“对。”温可倾赶紧走过去给她打伞，“没带伞吗？这是怎么了？”

　　刘婆婆抹了把脸说：“这不是想着就去摘点青瓜，这雨说下就下，没注意看路，你快离我远一点，别弄脏你了。”

　　“哪里会弄脏。”温可倾看着她身后的背篓，“我给您背回去吧？”

　　她说话方言夹着普通话，听起来有点生疏，但路嘉还是能听懂。

　　温可倾也抬起头来解释：“是我外婆家附近的一个婆婆，摔了一跤，我们可以坐晚一点的车吗，我先送她回去，或者你先走也可以。”

　　“没事。”路嘉微微俯身，将不重的单肩小背篓递给她，又去接那个婆婆身上的背篓，“我来。”

　　他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温可倾眨了下眼的时间里，他已经将刘婆婆的背篓接过去了，正看着她，等着她指路。

　　这时候没有那么多推脱，温可倾忙背上小背篓扶着刘婆婆往另一边走。

　　路嘉走在她身后，看她一点都不介意地扶着老人，甚至还把伞全倾到老人那边，弯了下唇。

　　这里离刘婆婆家里不远，没几分钟就到了。

　　但雨大，路嘉还是不可避免地弄湿了一点，衣服也脏了，温可倾自然也不会让摔倒的婆婆来照顾自己，于是说：“先去我外婆家擦一擦？一会儿再走？”

　　路嘉站在屋檐下看雨，听到这话回头，静静地看着她。
　　许久后，他指尖蜷缩了下，点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