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无恨》苏之灼

6、06

　　今天的目的地在隔壁城市，主要是去谈另一个项目，是于嘉洋负责的。

　　等沈时语换好出门的衣服，于嘉洋关了电视，走到她身边，见她打扮得挺好看，伸手掐起她衣服捏了捏：“今天穿这个冷。”

　　沈时语看了眼窗外，是挺萧瑟。

　　“要么怎么叫你多穿点。”于嘉洋说完还不忘了给她看看自己的外套，是件厚风衣，又见玄关这有件衣服，直接拎上：“再拿上一件就行了。”

　　“行。”省的她再找了。

　　出门果然一股冷意袭来，沈时语紧了紧身上这件外套，于嘉洋把手上的外套披她身上，喃喃道：“这外套没见你穿过呀，新买的？”

　　“嗯？”沈时语低头看了眼这外套，确实不眼熟。

　　是一件黑色风衣，而且明显不合身，但在目测出尺寸那刻，沈时语已经知道这是谁的了。

　　“谁来过你家？”

　　沈时语脱下这件外套，突然看到于嘉洋车后那辆车，她没回于嘉洋的话，手里拿着那件外套：“不知道，走吧。”

　　霍厉凌晨的时候睡不着，轻手轻脚走到沈时语房间门外，靠坐在门上。

　　他能听到沈时语睡得并不好，夜里总是醒过来。

　　可能他的存在，反而让她不安心了。

　　他掏出自己的钱包。

　　指尖碰了碰钱包里照片上的脸，回忆涌上心头。

　　很奇怪，竟然能同时夹杂着酸涩和甜蜜。

　　在她醒来之前，他离开了。

　　他车就停在小区外不远的地方，上车之后打开车载音乐播放器，《You are beautiful》传到耳畔，霍厉笑笑，切换到广播电台。

　　霍厉靠在驾驶位上，背搭在眼睛上。

　　沙发上她的味道太熟悉，他贪婪得睡不着。

　　他猛然睁开眼。

　　他想到，她昨天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上车的时候随手放在中间的手机这时候铃声响了，霍厉拿下搭在眼睛上的手，放下去拿手机的时候不小心碰开了雨刷。

　　雨刷。

　　昨夜没下雨。

　　但他记得她是拿了一把伞下来的。

　　就在这时，广播电台里男女主播的交谈引起了霍厉的注意。

　　“昨天晚上的节目里不是说会下雨吗？还提醒大家没带伞的出去拿伞，哈哈哈哈......”

　　面对搭档的调侃，这位主播应对自如：“你知道的，天气预报嘛，什么时候准过。”

　　......

　　电话铃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的。

　　霍厉突然想起昨天跟着沈时语一进门，就听到了广播的声音。

　　和现在这两位之中一位主播的音色很像，或者说完全是一样的。

　　霍厉看着台子上的两枚袖扣，捂着眼睛笑了笑。

　　霍厉一夜没睡，沈时语也是一夜没睡好。

　　上车之后，沈时语看了眼后视镜，又看了眼于嘉洋。

　　开车的事交给于嘉洋，她把暖风打开，很快入睡了。

　　她发现霍厉这个人最近真的很容易闯入她的梦境。

　　昨晚断断续续的梦，竟然在短短三小时车程内串联了起来，像是电影一样，一幕又一幕播放在她眼前。

　　很多个节点处，她想去按暂停，却找不到暂停键。

　　这种无能为力的无措感让她在自己的梦里不断下坠。

　　就像是眼看着水杯从桌子上往下掉，明明放慢了倍速，却发现自己伸出去打算接杯子的手也同时被放慢了，在没碰到杯子时，杯子已经掉到地上，玻璃渣飞溅，划伤指尖，却也来不及抽回手。

　　她先是梦到了高中时代。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霍厉。

　　那时候她还是个不良少女，就在她翻墙出校一跃而下时，她看到了霍厉。

　　和穿着一身改造过后的校服的她不一样，他老老实实地穿着规整的校服，似乎今天是来晚了，校门口有人难为他把他拦住，而后有巡视校园的学校领导过来。

　　他就那么低着头，手握着单肩背包的背带，老老实实挨训，没有过多表情，但也一句话都没说，更没有说明自己迟到的原因。

　　他的皮肤非常白，像个瓷娃娃。身高也很高，骨架大，额前的刘海快要把眼睛遮住。

　　沈时语看人喜欢看鼻梁，霍厉的鼻梁她就很喜欢。从山根到鼻尖，完美地符合她的审美。

　　不知道为什么，沈时语有点看不过去。她那帮朋友们看她从墙头跳下去又大摇大摆地往校门口走，都喊她回来。

　　她置若罔闻，挥手让他们先走，自己双手揣兜迈着步子径直走向霍厉，马上就要路过那群所谓的学校领导的时候，没有人管她。她就站在霍厉身边，和他一起听训。

　　要知道，他们这群人，迟到是从来没有人敢拦的。

　　学校的领导见是她，便止住不再说，放他们进去了。

　　沈时语倒退着走在霍厉面前，歪着头和他说话：“我叫沈时语，高三的，你呢？”

　　他没说话。

　　那时候的霍厉可不像现在这样是个受人瞩目的存在，那时候他在学校里存在感很低，虽然长得很帅，但是性子很冷淡，也和他们这群坏学生不一样，他是好学生，是个万事不喜欢出头的好学生。

　　从那天之后，她就开始注意他。

　　他比她小两届，她高三的时候他高一。她发现，不管年级第一是谁，他的考试成绩永远是年级第二，衣服永远干干净净。在班里也不爱说话，总是独来独往。

　　甚至去食堂吃饭的时候都是荤素搭配的，注意每天做到营养均衡。

　　沈时语眼里，他普通地不普通着。

　　不过那时候的沈时语很容易被更新鲜的事物吸引，霍厉只是短暂地吸引了她的注意，没过多久，因为没有收到霍厉的回应，她就去注意别的人和事了。

　　直到后来上了大学，她大三的时候，遇到了大一的他。

　　但他好像不再是年级老二，他成了大学校园里备受关注的存在。

　　也是因此，她重新关注他。

　　只是这时候的她，已经和以前第一次遇到霍厉的时候不一样了。

　　恰好在她收起了自己的锋芒时，他锋芒毕露。

　　沈时语骨子里的性格还是没改的，她突然想起了几年前的霍厉，对他动了些歪心思。

　　可还没来得及她做出什么，霍厉就先来找她。她记得当时霍厉给了她一本书，一本对于她来说很无聊的他们专业的专业书，大概是讲编程的，她看不懂。

　　这本书上没有霍厉写的什么笔记，只有一些勾画的痕迹。有一张课表，看起来应该是他们专业他们班的，没有任何勾画涂抹的痕迹。

　　送过来这本书之后，霍厉就没再找过她。她对编程不感兴趣，这本书自然也是没翻过。

　　过了几天，依旧没什么动静。

　　沈时语这才翻开这本书，突然发现霍厉在书上勾画的这些东西，是可以连起来的。

　　沈时语一页页地翻，几百页的书翻下来，划线的句子连在一起，凑成了霍厉和她说的一句话。

　　-学姐你好。想和你说一件事，我很喜欢你。还想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沈时语本来就不是什么腼腆的人，只是上了大学之后收敛了许多。这句话连起来当下就跑到他们学院去，站在他上课的教室门口，等他下课，告诉他，她愿意。

　　梦就在他走出教室，她站在教室门前与他对视的刹那停止。

　　一幕又一幕像照片一样。

　　总觉得能闻到霍厉身上的味道，很熟悉。

　　沈时语睁开眼，发现已经到收费站了。

　　车上没有人，她看了眼后视镜，马上移开目光。

　　驾驶位置车门被人从外打开，是于嘉洋。

　　“醒了？”

　　“嗯。”

　　车里边开着暖风，于嘉洋卷着进来的冷气格外强势。于嘉洋手伸到暖风前吹了吹。

　　ETC卡出了点问题，于嘉洋下了趟车去解决，回来的时候看见沈时语醒了。

　　“我睡了多久？”

　　“差不多三个小时吧。”

　　下巴上有大衣领子的触感，她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盖着霍厉那件外套，于嘉洋看她注意到了说：“我怕你冷，给你盖上了。”

　　“嗯。”沈时语不着痕迹地把外套从自己身上拿下来，随意放到一边。

　　于嘉洋启动车子，叼了根烟，没点：“昨天晚上真没睡好啊？路上睡得那叫一个香。”

　　“昨晚确实有点失眠。”沈时语胳膊肘放在窗框上，闭着眼按了按眉头。她表情不怎么轻松，但也说不上是沉重。

　　令她意外的是，刚才却睡得出奇的好。

　　“刚才你睡得挺香，看来这衣服挺管用啊。”

　　于嘉洋一句无意的玩笑话，提醒沈时语刚才的梦。

　　梦虽然是梦，但是梦里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那些记忆被她埋藏在深处，最近却屡屡被挖出来。和霍厉重逢，确实会让她想起之前的点滴。只是，这些是好的记忆，那么那些痛苦的呢？

　　沈时语自诩是个记喜不记忧的人，可那些记忆并不是被她遗忘了，而是埋得更深了些。

　　她不愿意想起那些事。

　　“今天办完事回去，送我去南山看看吧。”

　　“你......”

　　“没什么事，放心。”

　　“行。”

　　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路上买了花，沈时语下车，让于嘉洋在车上等她，于嘉洋拗不过她。

　　晚风不怎么温柔，吹起沈时语鬓角的碎发。

　　墓碑上父亲的眉眼，好像还沾染着温度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