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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破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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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思琨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公寓的。酒后的醉意猛的袭来,再加上淋雨之后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让他的大脑根本无法思考。手机连着响了好久,他看了眼,也没看清是谁,确定了不是冉晴,便就不再管了。
回到公寓里,他径直走进卧室。
床头柜上摆着几个玩偶,是之前他们出去玩的时候,从娃娃机里抓回来的,那也是他第一次出去抓娃娃,最开始投资了将近一百块钱,才抓到了一个,冉晴也有点心疼人民币,拉着他想走,他坚持要再抓一个,没想到再投币了一次就又抓到了,之后便好运来了,连抓了好几个,他就拿了这两个,剩下的冉晴都拿回了宿舍。
还有墙上挂着的一副与装修风格极其不符的画,是他们一起去学校边上一家绘画体验工作室画的,他画的是穿着粉色裙子女孩的侧颜,冉晴画画水平着实一般,照葫芦画瓢地画了一幅风景画,冉晴拿走了他画的那副人物画,这幅风景画他就挂在了卧室里。
明明她也没有在这里待过多久,许思琨却觉得空气里处处都是她的气息。
书桌边的柜子被人打开过,有一本相册摊开放在地上。
他皱眉走进,捡起一看,落在地上的还有一张老旧的照片——幼年的他和许伯樑的合照。
他的手微微发抖,痛苦地闭着眼睛,骤然攥紧的拳头瞬间把照片揉成一团。
她亲自来确认过了吧……想必离开的时候,也是悲痛欲绝的,不然怎么连相册都没有物归原位。
他也顾不上身体的不适,将相册一页一页地翻开,把那些反过来贴的照片都撕了下来。
照片多是自己和许伯樑的合影,也偶有几张母亲的身影也出现在其中。那些自己和许伯樑单独合影的照片,都被他撕成了碎片,若是有母亲的身影出现在其中,便把许伯樑那一半剪掉,只留下两人。
无处发泄的怒火,只能出在这些照片上。
照片的碎屑铺了满地,看着仅剩的几张被剪过的和母亲的合照,许思琨脸上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之前和许伯樑关系再怎么不好,也是因为他做了对不起母亲的事情,更多的还是叛逆的心理在作怪,从未想过划清界限那么绝。只是今天之后,都不一样了,不管有没有证据实锤许伯樑陷害冉晴的父亲,起码在她的眼里,许伯樑都是元凶,是击垮他们这段来之不易的爱情的沉重一击。
他脑中混沌一片,完全无法思考。瘫软在地上,觉得自己应该是有些发烧了,忽冷忽热的,还有些四肢无力……
倦意袭来,还带着头疼的快要爆炸的感觉,他捂着脑袋蜷缩在地上,额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胸口闷的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喝下去的酒在胃里翻江倒海一般,搅的他胃也疼……
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的,全身上下都难受,他一点都没有起来的欲望,就想这样安静地缩在这儿。好像一直有听见手机铃声,他也没有力气去接听……
算了,总不会是她打过来的……
许思琨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全身上下似乎都被千斤的重石压着,眼皮都难以撑开,喉咙又干又燥,里面似是有什么东西堵着,发不出声音,下意识张嘴想说什么,便不可抑制地咳起来,连带着全身上下都酸痛无比。
“小许醒了啊,我去叫医生来……”
似乎是听到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许思琨勉强地睁开眼睛,环顾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头顶的氧气瓶“咕噜咕噜”地冒其一串气泡。
想要抬起手,却也没什么力气,许思琨的目光最终停留在手背上包扎整齐的留置针上。
他这是在医院?
他回忆着,记忆只停留在那天晚上回到公寓之后自己剪碎照片的时候,然后便躺在地上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他都记不清了,自己怎么会出现在医院里。
身体的不适,裹挟着不安感涌上心头,幼时的记忆又在他脑海中浮现,孤独、不安、恐惧……重重情绪包围着他,还有那天晚上雨幕中,冉晴冰冷的声音和决然离开的身影,更让他心慌。
“晴晴……!”
下意识喊出的名字,可喉咙的不适让他更剧烈地咳嗽起来,甚至有点喘不过气,他这才注意到,自己鼻子上还插着鼻氧管。
“醒了?”好几个医生推门而入,为首的医生询问道,“有没有哪里很不舒服?”
许思琨皱了皱眉,别过头,不说话。
医生有点尴尬地凑上去想给他检查一下,却也被他抗拒地躲开,他扶了下眼镜开口道,“许先生,你这病情还是挺严重的,送来医院的时候发烧都四十度多了,已经不是简单的感冒发烧了,都发展为肺炎了,之前还你喝过酒吧?还伴有肠胃功能紊乱……”
医生滔滔不绝说了一长串,他却当什么也没听到闭着眼睛。
“小许,你这还是挺严重的,好好听医生的话哈……”边上的中年妇女劝道,许思琨睁眼看了一下,才想起来她是那个每周定时来公寓里打扫卫生的阿姨。
想必是她送自己来医院的。
只是看了一眼,他又闭上了眼睛,整个人钻进了被子里。
医生有点无奈,小声对阿姨说,“要不还是等他家人过来之后我再看看?”
许思琨这种抗拒也来自童年的经历,他不喜欢除了母亲以外的医生给自己看病。虽然母亲是神经外科的医生,但看个头疼脑热和肠胃不适还是绰绰有余的,小时候每次去医院也不看儿科,都是直接到母亲那里去,就算是送到儿科,他也是各种不配合,医生没办法,还是只能让他母亲来给他看。
医生小声和阿姨交代了几句就出去了,阿姨叹了口气,还在继续劝着,“小许啊,那天去你那儿打扫的时候,看你躺在地上边上吐的到处都是,身上烫的和火炉一样,还怎么都叫不醒,真是吓死我了……我知道你和你爸爸有矛盾,但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啊,我虽然不是很懂,但送你来医院的时候又是插氧气瓶还要心电监护,看看都严重……你就好好听医生话,这样才能恢复好啊……”
这个阿姨自从许伯樑带着他来到A市之后就一直在他们家里做了,本来就是许伯樑叫的阿姨,自己高中的时候独居在这个公寓,一直就是这个阿姨负责做饭和打扫卫生,后来他上大学之后就每个星期来打扫一次卫生,主要工作还是在许伯樑那边,是以对他们父子俩的矛盾也知道一些。
阿姨又劝导了一会儿,见许思琨依然没什么反应,深叹了口气,走出了病房。
安静了没多久,他又听到了推门而入的声音和脚步声。
他把头埋的更深了。
“你都几岁了,还来玩这一套?”许伯樑刷的一下掀开被子,脸色糟糕地看着许思琨。
许思琨闭着眼侧过身,不去理会他。
那天接到阿姨的电话的时候,他刚准备去外地出差,听到这消息之后,直接把出差推迟了来了医院。可听到阿姨和他说情况的时候,他气的血压都高了——阿姨也看到了那一地被剪碎的照片,也告诉了许伯樑。
“你是连命都不要了吗?”他靠近病床边,掰过许思琨的头。
许思琨缓缓睁开眼,声音还有些沙哑,“怎么?你还担心少个儿子给你养老送终吗?”
许伯樑也还顾及他病着,不然早就一个巴掌甩过来了,压着心头的怒火,脸都憋红了,“我还指望你给我养老送终?你不把我气死就好了!我真是上辈子造孽才有你这个儿子!”
许思琨咳了几声,说话却还是有些难受,“上辈子造的孽吗?你这辈子作的恶你都已经忘了吗?”
“你胡说什么?”许伯樑脸色愈发难看,“我和你妈妈离婚已经快十年了,你还要揪着这件事不放吗?”
“我可没说这件事。”许思琨冷笑道,“看来你是已经忘了冉朝迎了吧?”
许伯樑脸色变得煞白,脚步也略有些不稳,还好扶住了床边的护栏,才堪堪稳住身体,“你……”他声音有些发抖,“谁和你说的……你妈和你说的?”
看着他此刻的反应,许思琨心里也有了答案,看来他真的有参与到那一系列事情之中,之前存有的一丝侥幸心理也随之湮灭,“你用不着知道,我就是知道了。怎么,踩着人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感觉如何?”
许伯樑的手有些微微发抖,“你都知道些什么?”
“你担心我知道些什么?”他笑着反问,“不过你倒是放心好了,我就算知道了好像也没什么用,毕竟我一点证据都没有,疑罪从无,你还是清清白白的许检察长,不影响你平步青云,一路高升。”
许伯樑收回了捏着他脸的手,缓步走到窗边,背对着许思琨负手而立。
许思琨明显在许伯樑的眼中看到了紧张害怕的情绪。在他眼中,这些情绪就是最好的证据——当年陷害冉晴父亲的事情,许伯樑肯定有所参与。
“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叹了口气,“你看到的,很多都是表象……”
许思琨满是嘲讽地开口,“那我可真想听你说说,什么是真相?”
“我确实对不起冉朝迎他们一家,但那些事情,并非出自我手,对于他们一家的遭遇,我也一直很愧疚。”他看着窗外,声音低沉。
“并非出自你手?那你就是知道他是清白的咯?”见许伯樑没吭声,许思琨继续心里也有了答案,“你这谎言未免太拙劣了,那两件事最终的受益人只有你,不是做的还能是谁?愧疚?你的愧疚有用吗?你的愧疚能让人活过来,能还人家一个完整的家吗?”
略熟悉的话语让许伯樑眉头紧皱,一种猜想涌上心头,转身看着许思琨,“是那个女孩告诉你的吗?”
原来许伯樑一直知道冉晴的存在。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好像每年正月初四的时候,许伯樑都会去Z市,他回忆了一下冉晴父母去世的时间,好像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想必那天他去的地方,应该就是安葬冉晴父母的公墓吧。
“谁告诉我的都已经不重要了。”许思琨避开这个话题,他担心说的太多许伯樑到时候说不定会去找冉晴的麻烦。
许伯樑长叹了一口气,“我确实很愧疚,那件事虽不是我做的,却也是因我而起,对于他们一家,我也尽力在补偿。”
“补偿什么?每年去坟头凭吊一下就算是补偿了?你既然知道人家是清白的,你怎么不敢说出来,还不是怕你自己的前途受影响?”
许伯樑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羽然,有些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一如官场深似海,每说的一句话,做的任何一件事,都牵扯到太多人的利益,这一点,你以后慢慢会懂的。”
“我不懂,也不想懂,我也不会步你的后尘。”
许伯樑在口袋里摸索了一番,拿出一包烟,刚想抽出一根,才想起这里是病房,又放了回去,“羽然,你很有天赋,我不希望因为和我之间的这些矛盾而耽误自己的前途。我是你父亲,我再怎么也不会害你。”
“你害的我还不够吗?”他用轻的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到。
许伯樑抬手看了一眼表,“我等下还要出差,差不多要走了。你好好养病,我知道你不习惯这里的医生,可你妈妈在Z市一时间也过不来,就别闹脾气和自己身体过不去了。你小舅那的工作也别再去了,再做下去只会给你的前途埋下定时炸弹。还有,我和你们院长商量过了,你还是换一个导师吧,陈教授人也挺好的,跟着他总能学点东西,总比你现在找的那个比你都大不了几岁的导师要好。”
许思琨只觉得这番话真是讽刺,真恨不得自己此刻是个聋子,冷哼道,“真是劳驾许检察长关心了。”
整了整衣襟,许伯樑走到床边,给许思琨掖好被角,“我知道你心里头对我有恨,但总归身体最重要,好好休息。”
许思琨躲开他的手,再一次钻进了被子里,声音低沉,“我不需要你的关心,如果哪一天有法律允许断绝父子关系,我第一时间就会和你永远划清界限。”
许伯樑的手顿在空中,看着病床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离开了病房。
听到病房门关上的声音,许思琨也还是继续闷在被子里。
刚才许伯樑说的一番话已经说明了一切——冉朝迎确实是无辜的,他也是清楚的,只是他不会站出来替人鸣不平,说到底,还是自己的仕途比较重要吧……
想到这里,他真是觉得人心莫测。那个曾经给自己解读“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的人,竟也会有如此肮脏龌龊的一面。
他或许也能理解冉晴了。他和许伯樑的父子关系在一方死亡之前永远无法接触,可他和冉晴的关系却无法受到这样的保护,这样说散就散的关系,她怎么可能有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