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教师]畜犬》芸子熊猫

8、天真

　　[26]
　　加百罗涅十代目首领的好友斯库瓦罗以前总说，迪诺是那种会往自己身上包揽过多责任而导致身边的人反而会感到巨大压力从而变得异常不自在的人。
　　这句对他的评价绕口且没有道理，不如说相较于是评价，更像是斯库瓦罗为吐而吐的槽，迪诺一直不以为然。
　　但最近他却渐渐有些明白友人说这话的含义了。
　　自从知晓了爱丽丝的秘密，男人不自觉地就想做些什么来弥补。——尽管这件事本身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开始频繁地出现在病房，几乎每天都要挤出时间去探望，他会将平日搜罗到的稀奇古怪的小玩意积攒到一起送给爱丽丝，第一次将一条刻着小狗的银项链送给女人时男人的脸烫得可怕，心跳声大得连他自己都恐慌，这并非是他首次赠送礼物给女性，却从未像这样局促窘迫过。
　　爱丽丝也被对方这阵仗吓住，手悬在半空中想接又不敢接，她想说谢谢，又忍不住想逗逗这位可爱的首领，她打趣道“该不会上面刻着我的名字吧？像小狗的名牌一样。”
　　谁知迪诺闻言脸涨得更红了，他确实差点就真的要这么做了，要不是罗马里欧极力阻止的话。
　　他尴尬地抓耳挠腮，求救般无助地望向爱丽丝，收获了对方的忍俊不禁。

　　“别笑啊……”加百罗涅的首领还在挣扎。
　　“嗯……我很喜欢。”女人努力压抑住笑意，抬眼，与琥珀色的眸撞到一起，还是没能忍住笑出了声响，“谢谢你……迪诺先生。”

　　诶？
　　怎么心脏又狂跳起来。

　　[27]
　　这天稍晚些时候，马拉尼亚来到了爱丽丝的病房。
　　她刚完成彭格列那边的事务不久，在陌生环境里工作属实需要比平时更多的能量，本打算先好好休息两天，但想到罗马里欧的委托，事件中匪夷所思的部分实在叫她在意，她于是决定还是趁早来确认一下情况。
　　推门进入病房时爱丽丝并没有第一时间关注，她专注于手指间的忙忙碌碌，好似一点注意力都没法分去给其他事。马拉尼亚对此没有半点不满，不如说对方的缄默正和她意。
　　验尸官径直走到她的床边，也不说明来由便伸手掀开被褥触摸上女人的身体，爱丽丝不应该认得她，但她停下动作不再摆弄手里的玩意，配合地任由马拉尼亚对自己摆弄揉捏。
　　她的顺从让马拉尼亚有些意外，动作间多瞥了她一眼，仍旧没有和自己交流的意思，连视线间的接触都不打算有，看来和传言一样，她只打算和他们首领直接对话，只是很明显余光正警惕地盯住自己。
　　奇怪的人。
　　马拉尼亚收回视线，仔仔细细摸过女人每一寸肌肉和骨骼。

　　验尸官兀自完成检查大概用了半小时的时间。结束后她便一言不发地离开，关门时看到爱丽丝也仿佛无事发生一样继续起中断的动作。
　　罗马里欧就在门外等待着，马拉尼亚一出门就被急切地堵住。“你也太着急了，连口气都不让人喘的？”她没好气地睨了眼，先对方一步往前走了起来。
　　罗马里欧没理会这抱怨，“情况怎么样？”他只等着听结果。
　　“确实没有可能。”马拉尼亚拗不过他，叹了口气答道，回答却很干脆，因为事实根本没有第二种可能性，“哪怕无视当时伤势对身体造成的影响，单凭她的身体构造也是绝不可能做到那个程度的。”
　　“所以……”
　　“你的猜想应该是对的。”验尸官转过头，必须承认事情的发展引起了她的兴趣，“我会再看一次守卫员的尸体，应该会发现一些线索。”

　　这话让跟着罗马里欧的手下听了去，他疑惑地皱起眉头，怯怯地提出异议：“可……吉尔的骨灰您上次不是已经交还给她母亲了吗？”
　　闻言马拉尼亚诧异地张了张嘴，意味深长地看看罗马里欧。
　　“没办法，尽管我也对家属感到抱歉，但为了能尽快获取他家里的信息，只能这么做了。”

　　[28]
　　爱丽丝的情况一天天好转，最近恢复得格外好，医生嘱咐如果体力允许已经可以开始进行一些低强度的运动了。
　　这是爱丽丝的例行检查，唯一能和她说上话的迪诺·加百罗涅自然在场，他听到医嘱立即冒出了新想法，女人看他跃跃欲试兴致勃勃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医生的意思是她可以不用总是呆在病房了，对吗？”
　　医生犹豫着点头，觉得虽然没错但好像还是哪里有点不对。
　　“那爱丽丝你平时就到我办公室来活动吧。”
　　？？？

　　不仅是爱丽丝本人，医生和在场的加百罗涅家族成员全体都被首领的这句昏话震惊到失语。
　　“这不好吧……”爱丽丝笑容僵硬，她读不懂这人，怎么还有能让家族外的人成天在首领办公室晃悠的？
　　“对、对啊BOSS，这不合适吧……”手下也急出一身汗，但在外人面前还要尽可能表现出和善，“平时我们可以陪着爱丽丝小姐四处走动，累了正好回病房休息。BOSS您的办公室……既没法增加多少运动量，又容易使人无聊，感觉没有这个必要非要请爱丽丝小姐留在那里啊，对吧？”
　　众人大点其头，心道一定是首领事情太多忙到晕头转向，一时冲动才说出了这欠考虑的话，大家这连劝带铺台阶的，甚至连爱丽丝本人都表达了婉拒之意，自家老大应该能领悟的吧……

　　“不会无聊吧？我办公室空间挺大，用来看书或者做手工（指做领带）都绰绰有余。房间一出去就是绿茵草地的院子，离玫瑰园也很近，爱丽丝想去走走那我陪着正好可以一起跟着散散心。”没想到，这位首领大人什么都没能领悟。
　　他似乎仍旧没有思考，甚至还有点沾沾自喜：“而且啊，爱丽丝只和我对话不是吗？留你们陪她，她会憋坏的。”
　　“……”
　　“……”
　　您没事吧？

　　[29]
　　不知实际到底是出于什么考虑，爱丽丝在迪诺的坚持下被放进了他的办公室。
　　男人收拾出了与他办公桌相对的一角给爱丽丝使用，增加了与整个房间的严肃气质截然不相符的暖色地毯和沙发，不知道从哪里还找来了柔软的抱枕和靠垫，女人猝不及防地被塞进一堆软乎乎的东西里面。
　　她如坐针毡，手足无措地盯着已然开始翻阅文件的男人看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硬着头皮出声。
　　“迪诺先生……”
　　“怎么了？啊你觉得冷吗？抱歉，我平时不开空调或暖气，稍等我一下。”
　　金发男人说罢立即起身准备去按墙上的开关，爱丽丝赶紧叫住他，对着对方迷惑又探究的眼睛，又不禁语塞。
　　“总觉得迪诺先生对待我的态度转变得有些……反常。”她稍有迟疑，左右张望了会儿，揪来一个抱枕抱在怀里，掩饰住少有的一点慌张，整理好措辞，说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还是……萨缪尔对你说了什么？”
　　男人抿住唇保持沉默。于是爱丽丝再也无从得知。
　　她只好依照加百罗涅一贯的脾气揣度，是不是他说……首领已经把我丢掉了？她问。

　　萨缪尔确实说了这样的话，这也确是男人介怀在意的原因之一。
　　只是迪诺不愿直白地坦言。
　　毫无必要的共情在作祟：如果他的关心不过是他自己眼里的怜悯温暖，把这些强加到爱丽丝身上，一定会适得其反地伤害她吧。
　　爱丽丝已经不需要更多的伤害了。
　　因而他摇了头，背过身子打开了房间的暖气。
　　可惜这掩饰未免也太过拙劣。女人轻易便从他的犹豫中读出了与他行为截然相反的真相。
　　她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停顿了片刻，却道：“即便那样也没关系的。”

　　“只要是首领认为是正确的、必要的，无论是什么样的结局我都愿意实现。”她的话语很坚定，她承认并且接受了这个可能性，甚至早已在心里预演过无数次它的发生。
　　她的话让男人无端地急切起来：“如果那个结局不值得呢？”
　　“不会不值得。只要是为了首领……”
　　“那要是阿尔伯特不值得呢？”
　　这话问得爱丽丝睖睁，她难以置信皱紧眉头，面向男人的态度倏地变得敌对又抵触：“你在说什么呢？”
　　喉头动了动，仿佛如梦初醒。
　　加百罗涅苦笑，是啊，他在说什么呢。
　　不知不觉，僭越的事情一件件荒谬地堆积成山。
　　怎么就非要不请自来参与他们奥普家族之间的纠缠？
　　迪诺低声道了歉，重新捡起了看到一半的文件。

　　房间没多久就被温吞的暖空气填充得满当，男人到底不适应这温度，身体被蒸得燠热难捱。
　　爱丽丝显然没有因为他的“关怀”而感到轻松，和那时斯库瓦罗评价的一样，他的好意再一次使对方陷入了更为折磨的处境。
　　可他并非意要去讨好，也不应是任何迂回曲折的心思，只是忠诚的追随者为什么无法得到应有的公平的对待？迪诺对此感到迷惘并愤怒。

　　思绪忽然回到更早些时候，父亲去世后，他作为十代目首领庇护率领家族至今。
　　他被无数人嘲笑过“天真”。黑手党家族、黑手党首领，从来尔虞我诈，向来只言物尽其用。而他平等地爱着家族的每一位成员，试图使所有人都能获得最大限度的幸福——可不天真？
　　阿尔伯特的所作才是黑手党生存的正确答案，仁慈、情义、恩泽全都毫无意义，生存与扩张才应是他们永恒的主题。
　　只是，如果是这样，他便质疑这题面。
　　在成为黑手党之前，每一条生命都是活生生的人。
　　何况谁又规定黑手党只能这样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