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倾乱世醉红尘》凉*

5、宫门深深（二）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我斜倚在床上，望着窗外随风沙沙作响的树叶发呆。听身边的婢女们说，千兆国不像雪国，只有单一的雪色，这里有绿色的树叶，彩色的花朵，蔚蓝的天空，雪白的云朵。这个世界，是缤纷多彩的。

　　“原来绿色是如此的令人心旷神怡……”我喃喃出声。

　　“娘娘，奴婢给你上药。”一个婢女半跪在我床前，毕恭毕敬的说着。

　　我微微点头，由她搀扶着平躺好。药液触碰到伤口，一阵揪心的蛰痛，我不禁呻吟出声。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那婢女慌忙趴跪在地上，一下下的磕着头。

　　我扭头看她，苍白的脸上因为惊吓已经看不到一丝血色。两只眼睛盈盈的闪烁着泪光，即使低着头，也能看到她满眼的恐慌。

　　“你叫什么名字？”我开口问她。

　　她听清我的问话，下意识的抬起头来看我，微怔些许，又慌忙垂下眼去，小声答道，“奴婢叫芸儿。”

　　“芸儿？”我重复着，看她始终跪在地上不敢说话，勉强笑了笑，道，“你要跪着给我上药吗？”

　　她抬起头，看我微微笑着，这才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拿起药液，一边帮我上药，一边时不时的偷瞄我几眼。我看她紧张的样子，索性闭上了眼睛。她的动作明显又轻了许多，事实上，她的动作一直是很轻的，只是药液挨到伤口，还是会有阵阵的蛰痛感，我皱了皱眉头，她的动作便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动。

　　“芸儿，你一直在这里当班吗？”我随意的问着，只是不想她一直紧绷着神经。

　　“回娘娘的话，奴婢和淑儿从前都是麒麟殿的，打从您进宫开始，才调到了咱们眧凤殿。”

　　“眧凤殿？”我咀嚼着这个名称。世人皆知千兆国以麒麟为尊，自然这麒麟殿就是国王的居住之处，莫非这眧凤殿就是王后的居所？

　　“是的，娘娘，您现在住的就是眧凤殿。是千兆国历代王后居住的宫殿。”

　　“你说，你从前是在麒麟殿当差的？”我重复着，不由得对她生了戒心。

　　“是的，娘娘。”

　　调身边的人来照顾我，明显就是在我身边安插眼线！我冷笑着摇了摇头，原来，这个世界，我最不了解的还是他。

　　“娘娘，勖医师来给您切脉了。”那名应该叫做淑儿的丫头在屏障前通报着。

　　“请他进来吧。”我说着整好了衣服，芸儿又替我掖了掖被子，便候在了一旁。

　　勖今天一身艳红色的朝服，头戴乌纱官帽，一举一动依旧是潇洒而文雅。

　　“娘娘今天的脉象稳定了许多，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天气好的时候不妨去园子里逛逛，多接触接触新鲜的空气，对您的身体都是有好处的。”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药箱中取着什么。

　　我沉默不语，只是看着他的医药箱。

　　他从药箱中取出几本薄薄的书册放到我的枕边，我不明所以的看着他，而勖只是灿烂的笑了笑，“难道要每天都这样从早上一直发呆到晚上吗？”

　　我闻言不由得也是一笑。

　　那个鸟语花香的清晨，我第一次把勖同千兆国分开来看。从始至终，我都没有对他说一句谢谢，就好像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勖从来不在乎我的一句谢谢，我亦是从来不对他说这两个字。就好像是注定般的。直到最后，我才明白，我欠他的那一句句谢谢，都成为了一个个不可填补的遗憾。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二月的一个晴朗的午后，我首次在淑儿和芸儿的陪同下走出了眧凤殿。望着周围令人震惊的美景，脑海中顺势涌上了这么一句诗词。

　　雪国向来都不是五颜六色的，只是一望无际的雪色，从城堡到街道，再到茂密葱郁的雪林，都是一片片被我们视作纯洁与高尚的雪色。雪国没有春夏秋冬，只有洋洋洒洒的雪季。太阳总是掩在云朵之后，偶尔羞涩的露面，却又很快就会被雪花替代。

　　第一次知道季节变更，是在父王的书房。儿时的我和惑，对书籍有一种近乎痴狂的爱。而父王大的可以堪比庭院的书房，就是我们那时的乐园。

　　“父王，这些都是真的吗？真的有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吗？”每当我们读到一些不曾见过的事情时，就会询问同在书房里看奏折的父王。

　　而父王，总是耐心的解答我们各种各样的问题。
　　“当然有，翰轩国就是这样一个国家。”
　　“翰轩国在哪里？”

　　这个儿时我们常听父王提起的国家，在我和惑的心中，一直是一个神秘的圣地。

　　直到有一天，当我们又一次提起时，父王终于长叹了一口气，看着我们意味深长的说，“永远不要再提起翰轩国了，那个国家早已经灭亡了。”

　　父王曾说过，翰轩国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国家，那里有巍峨连绵的山脉，一望无际的草原，碧波荡漾的湖水，浪花朵朵的海岸……只可惜，它已经被永远的尘封在了历史里。说起翰轩国，父王总是有一种淡淡的忧伤，那种忧伤，直到很久以后，当我有了那个呼风唤雨的身份，才终于明白。

　　“娘娘，您看这朵牡丹花，”淑儿指着园子中一朵开得雍容而华贵的花朵给我看，“这就是花中之王了！”

　　我闻言凑近看了看。花瓣如绣球般层层绽放着，衬托着中间几点不知什么颜色的花蕊，煞是好看。

　　淑儿看我停下了脚步欣赏这些个花朵，便继续说道，“这牡丹花民间俗称为富贵花。一共有三十多种，宫中就有二十五种，先王爱牡丹出了名，千兆国也是以牡丹为尊，听说牡丹花象征着幸福，繁华与富足。”

　　“可不是嘛，娘娘，”芸儿插嘴进来，“布饲为您准备的衣服可都是牡丹绣花式样的。这种式样的衣服，只有娘娘您如此尊贵的身份才可以穿……”她话没说完就被淑儿轻轻碰了碰，便赶忙噤了声。

　　我视若罔闻。随意的看着这满园子的牡丹花。

　　来到千兆国，糊糊涂涂的成了这里的王后已经有一个月了，我虽然排斥着千兆国的服饰，却苦于自己原来的那件衣服早已千疮百孔，不得不穿布饲为我量身定做的宫装。为此，我还心烦意乱的无故责备了两个下人，于是，眧凤殿上下，对我穿衣一事都很是小心。

　　“娘娘您看，这是朵蓝色的蓝田玉。”淑儿开口婉转的绕开了话题，看着我不解的眼神，她又接着说，“这牡丹花以八大色系著称，比如白色的“夜光白”、这朵蓝色的“蓝田玉”、还有红色的“火炼金丹”、墨紫色的“种生黑”、紫色的“首案红”、绿色的“豆绿”、粉色的“赵粉”、黄色的“姚黄”，花色奇特的“二乔”、“娇容三变”等等。”她一边说着一边指着不同的花朵演示给我看。

　　“这同一色中，深浅浓淡又是各不相同的。娘娘，您看，”芸儿接着说道，“这朵是紫色的，而这朵也是紫色的！”

　　“最神奇的就是花香了，虽是同一种类，却各具花香。娘娘您闻闻，”淑儿说着将一朵首案红折下，递到了我的鼻下，一股浓郁的香气瞬间扑鼻，然后，她又折下一朵姚黄让我闻，与首案红不同，姚黄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清香味儿。我微微笑了，淑儿也是情不自禁的笑道，“娘娘有所不知，这牡丹花一般白色多香，紫色具烈香，黄粉具清香，所以，只要嗅其香便可知其花了。”

　　我接过她手中的首案红和姚黄，放在鼻下，闭着眼睛再次感受着它们的芬芳，鬼使神差般的，那一瞬间，潜意识中的千兆国与翰轩国纠缠在一起，仿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忽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进耳中，我睁开眼睛，远处走来两个宫装佳人，一个着浅蓝色印花宫装，棕发半绾，另有几缕披在背后，长及腰间，自然的微微弯曲着，那女子正掩嘴笑着，待到她放下掩着半张脸的纤纤素手，我才诧异的发现，那眉宇之间，竟与我有几分相似。只是那双眼睛，没有琥珀色特有的透明清澈，只是浑浊而一望无际的墨黑。另一名女子身着橙红色素样宫装，肩披一层透明薄纱，绕至两臂，更是衬托出她那如凝脂般的肌肤。皓齿星眸，柳眉如烟。发间的步摇随着她绰约的姿态而左右摇摆着。

　　“是陈妃娘娘和李妃娘娘。”芸儿在身边小声提醒着我。

　　我情不自禁的扯出一丝苦笑。原来，我们在山间，林中，田野海誓山盟的时候，他早已有了那么多琼姿花貌的妃子在他身边含娇细语。

　　说话间，那两名妃子就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她们看到我正看着她们，略微有一丝的吃惊，那名身着淡蓝色印花宫装的妃子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之后便掩嘴笑道，“哟，这不就是咱们大名鼎鼎的王后娘娘吗？怎么今天有心情走出眧凤殿了？”

　　她的声音并不好听，甚至有一些刺耳。我注意到她并没有给我请安，心下便明白了她此举不过是想要给我这个新来的一个下马威，间接的警告我不要仗着自己是王后，就不敬她是璎珞宠妃。

　　我冷冷的看着她，并没有回话。

　　“奴婢见过陈妃娘娘，”我身旁的淑儿和芸儿微微蹲下身子，叩拜着她，之后又叩拜了那名着素样宫装的李妃娘娘。

　　那李妃看到这情景，赶忙尴尬的冲我福了福身，“臣妾见过娘娘。”

　　她半蹲在原地，额头上全是冷汗。我扫了她一样，依旧冷冷的没有说一句话。

　　“馨媛妹妹，你快起来，就你这身子骨，敢这么跪着，非得回床上再躺上了十天半月的！那不得把陛下急死啊！”

　　陈妃慌忙去扶半蹲在地上的李馨媛，而李馨媛只是更加的慌张，可惜了她身体确实羸弱，被陈妃一拽，便不自觉的站了起来。她小心的看了我一眼，看我也正在打量她，又慌忙低下头去。我才注意到，那陈妃身着的宫装竟是和我同样的牡丹花样。

　　“听闻娘娘身体不好，臣妾劝您还是少出来为好，这吹了风了，着了凉了，陛下总是不在身边陪着，有个什么闪失，勖可担待不起啊！”陈妃含笑着说道。

　　我知道，她是在讽刺我卧床一个月璎珞都没有留下陪我一夜，甚至是探望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可是，这其中的曲折，她又怎么能了解呢？

　　我鄙夷的笑了笑，围着她上下打量了一圈，然后撇撇嘴，摇摇头，没说一句话的带着淑儿和芸儿便缓步离开了。

　　走了两步，又装作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指着她故作一副思索状，“这个……什么妃？”

　　“是陈妃，娘娘。”芸儿在身边配合的提醒着。

　　“哦，对！陈妃，”我拍拍脑门，在她的后背胡乱一指，“你知道吗？你的那里有一只什么颜色的毛虫。”

　　“是绿色的，娘娘。”芸儿又急忙配合着。

　　“对，对！就是绿色的！”我说着冲芸儿微微一笑。

　　对面的陈妃拽着裙摆，使劲儿的向后看着，“在哪里？在哪里？”她惊慌失措的喊着。身边的丫头们也是乱做一团的找着。只有李馨媛，若有所思的看着我。碰到我略带笑意的眼神，又是慌忙的低下了头。

　　我用手揉了揉耳朵，皱着眉头说道，“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陈妃闻言慌忙抬头看我，“你的声音实在是很难听，不如试一下用番茄叶泡水，可能会好点哦！”

　　我冲她明媚的笑了笑，然后便离开了那个吵闹的后花园。

　　从始至终，我都不知道，在通往眧凤殿的甬道上，还有另外一个人，含笑着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