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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鬼见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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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铮说完,还轻轻眨下眼睫,清鉴一脸不可思议,这人理直气壮地让她一个小姑娘驮着他,可真是脸皮厚如城墙。
可是如今逼到这份上,她又不能不骑。
驴没有蹬子,走得又慢。她很是替那根银鞭委屈,想那银鞭从前威风赫赫,指挥的都是品种极佳的良马,如今却要和她一样虎落平原,跟一头倔驴较劲。
暮色四合,二人出了门。
西北风刮得更紧了,木门猛地被吹开,仿佛下一瞬就要四分五裂,散成一地木屑。
清鉴好心提醒:“你不关家门吗?”
“算了,屋里又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再说,若是路过的人进去避避风雪,我也算是功德一件。”
清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夹紧驴肚,催促着‘大长脸’嘚嘚往山上走去。
彤云低锁,疏林冷落,是要降雪的预兆。
狄铮的心情似乎格外好,一腿支起,一手搭在酒坛上,还低声哼着山歌。
不多一会儿,脸上便时而有冰凉的触感。清鉴抬头望向夜空,果然簌簌落下了雪。
山峰只剩下了模糊不清的轮廓,清鉴再次想起了这座山上时常有山匪出没的传言。
清鉴一颗心跳得飞快,只希望赶紧离开,头也不敢回。虽说她出身将门,三四个人也近不了身,但成群结伙的山匪来了,她毕竟是个女子,后面还有个‘手脚残废’的怪人,能怎么办?
树影幢幢,更显阴森恐怖,清鉴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寂静中前方突然出现一个声音,清鉴根本没防备山林中会冲出什么东西来,猛地一拉缰绳,长毛驴扬蹄抖搂下簌簌白雪,才嗷嗷地堪堪停住。
清鉴被吓了一大跳,定睛去瞧,却是只白狐。
白狐看了他们一眼,跑到路另一边,钻到树林里不见了。
原来不是土匪,清鉴的心落下一半,却也气恼道:“也不看人就突然冲出来?知不知道多危险!”
旁边就是悬崖,若是缰绳未勒住,她差点就要冲下山涧。
狄铮在身后悠悠开口,“在这山中,都是人让动物的。”
清鉴没说话,心里却想,也是,估计山林中的动物自由自在,平日也不会有人来打搅。
四周再次一片寂静,狄铮又开口道:“你的马术好得很,从小练的吧。”
清鉴听人夸奖,心情放松了一些,道:“那是!
狄铮也不纠缠,转移了话题:“听说有一伙劫匪专门晚上出来,被他们抓到的活物,不管是人还是动物,不管穷还是富,都不会活着走出这片林子。”
清鉴觉得他呼出的热气喷在自己耳边,然而很快变成凉气,连着那语气都冷飕飕的,不觉有些毛骨悚然,转头看了他一眼,男人已经开了一坛酒,抱着酒坛目视前方,兀自说道:“不过,他们也不是每天晚上都出来的。我看,今晚一定不会出来!”
话音刚落,前方五十步处亮起几盏火把,一下子照亮了驴蹄下的碎石子路。
周围的火把越亮越多,把二人一骑团团围住,当中一人喝道:“好大的胆子,出门也不翻翻黄历,敢进入爷爷我的地盘,明年的今日,就是你二人的周年。”
得,又来一位‘爷爷’。
清鉴忍不住回头看了狄铮一眼:唉,这开过光的嘴哟。
清鉴没法子,只得下驴,好声劝慰道:“这位大爷,若是能放我们过去,我的未……”她这时候还记着不能在男人面前提‘未婚夫’三个字,于是改口道:“若是放我们过去,我的家人一定会给你们好多好多钱的。”
来人一听她不会说黑话,又是这么副好说话的样儿,更加得瑟。
为首一人面庞黝黑,又是一身黑衣,在黑夜中几乎都快看不出人形,他一咧嘴,只有两排白牙甚是显眼。
“钱?老子现在就要钱。把你们身上值钱的都拿出来。”
清鉴哪里还有什么家当,转头去看狄铮。
狄铮在车上站了起来,对他们道:“要钱没有,要酒倒是有几坛,这便请几位喝了。”
说罢,他将坛口朝下,把酒恭恭敬敬倒在了地上。
地上原本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一下子被酒融出一条细细水流,馥郁的酒香扑面而来。
清鉴瞪大了眼:这是在找死啊?
果不其然,来人被激怒,举起大斧,冲着清鉴劈了下去。
清鉴自知敌不过,闭上眼等死。只是可惜,临死前不能再见父兄和少俊哥哥一面。
想象中的痛感并未来袭,清鉴缓缓睁开眼,黑大汉举臂悬在空中,两眼发直,火光映照中,仿佛是看见了什么足以令人闻风丧胆的人。
清鉴纳罕,却趁这破绽迅速退回到驴车上。再看过去,众人脸上都是这样恐惧的神色,大叫一声,扔掉刀斧,风一般地逃走。
直到这时,狄铮才从后面露出脑袋,道:“嚯,姑娘你太厉害了,一个人吓跑那么多人!”
他跳下车来,想把斧头捡起防身,可才搬动一半,便撑不住,“当”一声砸到了自己的脚趾。他“哎哟”起来,抱着自己的右脚单腿跳着。
清鉴扑哧一笑,道:“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当心你的两条腿都走不成路。”
话虽如此,清鉴却起了疑。那些人到底是看见了什么才吓成那样?
前路开始出现了岔口,来不及思索男人的身份,她需要集中精力走对路。
她知道,前面便是著名的‘鬼见愁’了。
男人说他熟知路线,便由他指引,清鉴把缰。
可是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清鉴觉得这路甚是熟悉,看了看左边,树上有一个标记性的红色圆圈,这大概在三个岔路前就见过了。
他们竟然又转了回来!
夜里虽然寒凉,清鉴却出了一身的冷汗。
男子道:“恐怕不是‘鬼见愁’,而是‘鬼打墙’了。”
“那,那怎么办?我们岂不是要命丧于此?”不知是不是看错了,清鉴觉得狄铮此时倒是闲逸了下来。
“姑娘不要着急,我来之前特地请人画了地图,我们按地图走就好了。”
清鉴擦了一把冷汗,长呼一口气:不早说,吓她一跳。
人呐,还是不要太自信的好。
虽说如此,清鉴却又被勾起了好奇之心,问道:“这位鬼见愁的大当家的,究竟是位怎样的人,多大年龄?”
“他爹娘不详,生年不详。”
“生年不详?也就是说无人知道他今年多大年龄了吗?”
狄铮道:“几年之前,他曾被人砸断了手臂,接骨的老大夫说,看骨骼他大约十五六岁,那到今年,约莫二十二三了吧。”
清鉴感叹道:“原来竟还是位正当年的青年人。”
“你以为呢?”
“我还以为是位胡子拉碴的老头子呢。”
驴车沿着雪路迤逦出一串痕迹,清鉴又道:“嗯?你怎么不说话了?”
就听身后阴阳怪气传来一个声音,“算起来,这位大当家的跟你哥也差不多同龄了,你哥才是个老头子呢。”
清鉴不服气道:“你又说我哥……”
清鉴按他的指引缓缓驾车,道路还真的越来越宽阔。
身后男子又开口道:“闻说这鬼见愁的大当家的,最近正想找位压寨夫人。”
“哦?那他可是要抢一位?”
“哈哈,姑娘何以觉得他会抢?”
“好人家的姑娘谁会上山当压寨夫人啊?”
身后的声音低沉了几分,“为何不会?山上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琼浆玉液,穿的是绫罗绸缎,舒服日子不比王公贵族差。”
清鉴微微侧头,道:“可我听人说啊,这山上的土匪生得是绿眼睛、红头发,血盆大口黄板牙,吓都吓死了,谁愿意嫁给他们啊?”
“这多是人们的谣传,土匪也是人,也都是爹生娘养,肉眼凡胎。”
“我不信,他们肯定都是虎背狼腰,豹头环眼,一手就能把我这般小小女子捏碎的人。”
身后之人轻笑一声,“那,你看我像山匪吗?”
清鉴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连骑马都不会,怎么可能是山匪。再说,哪有山匪长得这样俊朗的?”
狄铮不错眼地看着她,少女星状耳环在月光下莹莹闪耀。
道路如簸箕般伸展开去,不远处有几点灯火,错落不一。
清鉴兴奋起来,马鞭一扬,道:“你看前面,似乎有人家。我们安全了!”
马车越近,灯火越多,从树林里呼啦啦窜出许多人来,呼喝着围住了马车,然后,躬身下拜,齐声道:“恭迎大当家的回寨!”
清鉴彻底懵了,僵直着脖子一点一点回头,身后那人已然站了起来,清鉴结巴道:“你、你你真的是山匪啊?”
狄铮将酒坛一扔,翻身跳下马车,身法轻盈飘逸,哪有半点跛脚的样子。
他问道:“你看,我可生的是绿眼睛,红头发,血盆大口黄板牙?”
清鉴只恨不得立刻晕过去。
众人看了看清鉴,又呼啦啦道:“恭迎寨主夫人!”
……什么?
才离了狼口,又入贼窝。
完了,完了……这下子,是真的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