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的贺阳从电视上看了一则禁毒警察的牺牲,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连平日里最喜欢的辣条都嚼着不香了了。苏文,他妈妈,全小区最好看最温柔最聪明的女性,从刚才接了个电话,到现在一直都没有从屋子里出来。 贺阳趴在房间门口,听到里面传来呜呜咽咽的声音,他的不安感更甚。 等到贺阳确定心中的不安感来自哪里的时候,他已经站在重症病房外,听着医生跟自己和妈妈道歉,说他们尽力了。他推门进去,看见往日神气的爸爸,此刻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旁边站了很多人,很多叔叔阿姨。 他知道他现在应该哭,但是爸爸说过,要像个小男子汉一样,如果自己不在,应该要保护妈妈。所以他现在还不能哭,因为妈妈在哭,他要去安慰她。 可是十二岁的贺阳觉得好难啊,因为他以后没有爸爸了,他不能跟缠着爸爸一起拼高达,不能缠着他给自己解奥数题,不能缠着他周末带自己去游乐园。 他没有爸爸了。 所以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能像个男子汉那样,把妈妈搂在怀里,自己用小手偷偷擦掉眼泪,低声安慰:“妈妈,你还有我,以后我保护你。” 苏文已经流不出眼泪了,明明出门的时候贺生还说这个周末要一起去拍全家福,为此她还特地去做了个头发。明明说把螃蟹留着晚上等他回来再处理,为什么就食言了呢? 贺生不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所以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苏文想是不是要配合警察演一出戏给犯罪份子看呢?这些人是不是都在配合着他演戏呢? 她摇摇晃晃的推开贺阳,想要去把白布掀开,说不定贺生就演不下去了,会对着自己哈哈大笑,说文文你怎么这么聪明。 “苏文,苏文,你看着我,你看看我,别这样”陈润安一把抱住苏文,以免她看到贺生的遗体,“苏文,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贺生是替我挡的那一枪,是我该死,你别这样。” 听到这话的苏文,缓缓抬起了眼,本以为干枯的眼睛里忽地又落下泪来,她长相温柔,性格更是,她从未对谁生过气,但是现在她生气了,一个两个都在骗她,都在骗她! “你胡说什么,你胡说什么,什么对不起,没有对不起,让贺生跟我回家!让贺生跟我回家!” 苏文嘶吼着捶打着,完全不复往日的形象。陈润安只是一味的道着歉,本来毒贩的那一枪是朝着自己开的,可是贺生拉开了自己,替自己受了那一枪。子弹直穿心脏,当时就没了气。陈润安当时恨不得死的是自己。 贺生和苏文是青梅竹马,两人一起上的小学初中高中,大学贺生去了警校,立志要当一名警察,在大学里遇见了陈润安,三人算是很好的朋友,有时候苏文来警校找贺生,陈润安总是会当那颗最亮的电灯泡。 只不过毕业后的贺生留在南阳市进了禁毒大队,陈润安去了邻市江州的刑侦大队,,两人最近因为一起跨市的特大贩毒大案又碰到了一起。 两人早上出任务的时候还在开玩笑,两人这是有缘千里来相会,等六一儿童节的时候,带上两家的孩子聚聚,一起去游乐场玩儿。 可惜下午的时候,人就没了。 贺生看着妈妈声嘶力竭的哭闹,对爸爸没有了这件事情认识的更深刻了。他偷偷的抹掉眼泪,跌跌撞撞的走到苏文旁边,努力地垫着脚,说:“妈妈不要哭,还有我,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妈妈不要哭。” 苏文看着眼圈发红,强忍泪水的儿子,努力的给自己擦眼泪,慢慢的回过神来,抱着贺阳,用手抚摸着贺阳的头发,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妈妈吓到你了,对不起阳阳,妈妈吓到你了。” 在旁的警察都不忍落泪,贺生才不到三十六岁,和苏文是青梅竹马,一毕业两人就结了婚。苏文温柔贤惠,贺生正直勇敢,生的儿子又是小区里数一数二别人家的孩子,两个本是一对璧人天作之合。现在却阴阳两隔,可能是上天见不得幸福美满,用这种残忍的方式夺走了贺生的性命。 陈润生是所有同事中最内疚的一个,因为他贺生才会殉职,他找不到言语安慰,只能呆呆地站着。 等到翁绮玲和陈玉璟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翁绮玲已经在电话里听陈润安描述了事情的经过。 她一方面觉得庆幸,幸亏不是陈润安,一方面十分感激,感激贺生救了陈润安,但是现在看到这幅场景,心中一开始强制被压抑的内疚密密麻麻爬满了整个心脏。 她想跟苏文说说话,但是也不知道说什么,翁家的大小姐突然恨起了自己怎么不多读几本书。 她看了看自己儿子,拉了拉他的手,眼神示意他上前安慰安慰贺生的小儿子。 陈玉璟第一次见到贺阳便是这样的场景,小小的个子怀抱着苏文,头靠在苏文的肩上,默默的擦眼泪,眼睛哭的红红的,连带着鼻头也是红的,缠着声音安慰苏文:“妈妈,还有我,我会照顾你。” 陈玉璟第一次觉得哭也是会传染的,虽然他不太懂爸爸死了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但是眼前的贺阳实在是太可怜了,明明难受的不行,却在强忍着不发出声音,弄的他很想替贺阳哭一哭,他跑去拉着陈润安的手,小声喊着:“爸爸。” 陈润安看了一眼儿子,牵着他的手,走到贺阳的面前,说:“玉璟,这是贺阳哥哥,他的爸爸救了爸爸,以后你要加倍地对他好,知道吗?” 贺阳抬起红红的眼睛望着陈玉璟,觉得这个小孩真好看,乌溜溜的大眼睛以及黑羽般的睫毛,面若翡玉的脸庞,贺阳有点看呆了,干嘛拿起手擦擦自己的鼻涕和眼泪。 陈玉璟拉起贺阳的手,装作大人的样子,说道:“贺阳哥哥,谢谢你,以后我的爸爸就是你爸爸,我就是你弟弟,我会对你很好很好。” 贺阳一听到这话眼泪又开始往下掉,陈玉璟赶紧拿手给他擦掉。 逝者如斯,生者已矣。 陈润生一家帮着苏文处理了贺生的生后事,当贺阳站在贺生的墓碑前,爸爸过去的领导同事都眼眶湿润,行着最高警礼时,他才对爸爸的职业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当警察不是为了神气,是为了将千千万万的黑暗挡在身后。 可惜他还来不及告诉爸爸,自己很爱很爱他,很为他骄傲,他有时候甚至还埋怨过,为什么别人的爸爸都可以来参加家长会,而贺生不行。 他想告诉爸爸,不知道他不来及。 这时他感觉手上多了一只温暖的小手,转头看见陈玉璟目光灼灼的望着他,说:“贺生叔叔,我是陈玉璟,谢谢你救了我爸爸,我以后会永远保护贺阳,照顾他,你放心吧。” 两个小朋友在夕阳的余晖下相互握着手,笑中带泪。 追悼会从下午持续到了晚上,领导和同事纷纷安慰苏文,人死不能复生,但是日子还是要过下去,路要向前看。同时领导们保证这次贺生的死会被追封为烈士,不过因为岗位特殊,这项荣誉不会公布。到时候的勋章证书会私下里给苏文。苏文一一谢过,表示理解政府的安排。 从一开始的失态,此刻她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虽然还不太能笑得出来,但是有条不紊的处理着接下来的事务。 只是贺阳看见,在入土的那一瞬间,妈妈把自己的一戳头发一起扔进了爸爸的墓里,苏文像是不好意思似的,对贺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眸眼水汽氤氲却仍是笑着说:“嘘,这是妈妈和爸爸的约定,要白头偕老。阳阳以后也要找一个爱的人也爱你的人,不过不要当警察。” 回去的路上,苏文和两个小朋友坐后排,翁绮玲坐前排。 车上广播里传出一首席琳迪翁很老的歌——MY Heart will go on Every night in my dreams
I see you, I feel you
That is how I know you go on
Far across the distance
And spaces between us
You have come to show you go on
Near far
Wherever you are
I believe
That the heart does go on
Once more you open the door
And you\'re here in my heart
“Near far,Wherever you are,I believe That the heart does go on,Once more you open the door,And you\'re here in my heart……”手机里传来的铃声一下子将半梦半醒的贺生惊醒,他望着窗户外的无尽黑夜,喃喃自语:妈妈,好久没有梦见你了,你是不是不生气了,是不是愿意原谅我了,所以来我的梦里。……算了,你还是不要原谅我。” 没有人回应,只有月光投下的一点亮缠着路灯的明悄悄地漏进房间。 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