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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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的水，卷涛拍岸，拍打着焚如城的边界，冰冻地下三千尺的霜雪已似千年万载。
判官不知这种日子过了多久。
直到那天，早已熄灭，非一日之寒的礁焰，在深壑的岩石盛开着幽暗的火花，融化了冰原，在他的不远处，唯有曼珠沙华这样的生死之花绽放在往生路上。
焚如城外遭很久没出现这般鲜艳的颜色。
而那人步伐蹒跚，身上的战甲焦灼破烂，浴火的玄衣玄袍也沾满红尘埃土，可他却步伐坚定，纵然脚步虚晃，始终都没有停下。
就好像……过尽千帆，不复如初，他也只知道一路走到底……
出入焚如城，那人看见神茶站在城楼上大喝，郁垒就在围满鬼魂的角落发放朱牌，而那些鬼魂则安安分分排队守候，纷纷叨念着，然后被阴差不耐烦的押往轮回道，又换下一批。
这人先是插入队伍，在阴官检验朱红牌时，再是熟练的招手，一块赤金的小牌就浮现在半空。
审察的阴官正在忙里偷闲的喝酒打牌，眼前突然窜出块金色小牌，待看见那上的金色字体后，僵硬的把脸转向这人，瞪大眼仔细瞧了瞧，片刻后，注意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让开，恭敬行礼道：“天君，这边请。”
地府阴官视为天君的这人，戴着面罩，判官只能看见一双幽暗寒潭的深邃眼眸，听见他的话后，这位天君点点头，未待他反映过来，就进入鬼群，小心地避开了过往阴魂，惊得看愣住了的判官立即反应过来，一边急忙跟上，一边说：“天君，等等我。”
“听说了吗，那熄灭的地心火坑，最近有复燃的迹象，真是怪哉！”
焚如城热闹不减，有赶押各路鬼魂的阴官，讨论最近的奇事妙闻，见阴差驻足惊讶，为首的大胡子判官就看着他一眼，用见怪不怪的语气意味深长说：“这算什么，当年地心为火，经年燃烧，不提忘川河畔，焚如城也是三界轮回中闻名遐迩的世外源地……”
“若非后来，罗喉计都刺破地心火，焚如城如今又岂是现在这样阴嗖嗖的鬼地方……”
咋听见罗喉计都这个名字，摇晃步伐的青年脚步一顿。
只听那位判官继续说道：
“千年前的罗喉计都是魔煞星，是修罗，也是导致三界残缺的罪魁祸首……”
相传，他有毁天灭地，倾覆三界的能力。
所以天庭给他千年时间，十世轮回，消除怨气，就是柏麟帝君也化身凡身，帮他渡劫。
却没想到，他后来率领妖魔大军，轰开天门，攻打天界，导致天火陨降，还要打翻鸿蒙熔炉，妄图重定天道。
幸好天帝和战神将军联手才扶正鸿蒙熔炉，最后还是柏麟帝君献身身死，这罗喉计都才幡然悔悟，消去怨气。
听完大胡子判官的话，轮回审命台下有不少阴差鬼怪露出了然大悟的神色，还有的阴差愤慨：“那罗喉计都身死道消也就罢了，却还要拖着帝君，着实狠毒。”
“这些陈年烂芝麻谷子事算得了什么。”有判官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其实，那魔尊也是个可怜人。”
是啊，众鬼心想，失了魂送了心，怕是只能灰飞烟灭，连轮回都入不了，可不是只余“可怜”二字。
周围沉寂下去，见气氛不对，判官忙打个哈哈，直笑道：“诸位，都千多年的事了，该放下的就放下吧。”
“也是，”台下有个阴差应和着，讽刺道，“只是这罗喉计都还真是幸运，天火降世，多少生灵涂炭，犯下如此大的过错，都还只是魂飞魄散，恩怨两清的下场？”
那阴差这样的语气说话，到让周围的鬼使们诧异的多看了他一眼，大胡子判官转头，看着他沉思开口：“我记得，你原是天庭之人对吧？”
“是，”阴差正要说话，他旁边那鬼接下他的话直接道，“他原是柏麟帝君御下亲卫军。”
“哦，原来是柏麟帝君啊。”大胡子判官感慨万千，阴差点头，面上激动稍微收敛下，转而矜持道：“当年，柏麟帝君把罗喉计都可视为知已不说，更是为其鞠躬尽瘁，掏心掏肺，把他从人间渡到天界，可罗喉计都却是害得帝君坠入轮回的罪魁祸首，如此恩将仇报之徒，待帝君历劫归来，定不会再重蹈轻信……”
这阴差正说得兴起，就被他身后的鬼使打断：“话不能这么讲，天帝曾说过，是天界有愧于魔尊，他不过是为自己讨个公道，要不是柏麟使诈，又怎会闹成这样的地步？！！”
“你？！”先前的阴差转过头来，压抑怒火看向她道：“呵，我还以为是哪位同僚，没想到是只狐妖，妖族果然是低贱夷族，竟然误会帝君深意！”
“哼！”狐妖不惧的回看他，出口讽刺：“天上的仙人？柏麟亲卫！难道只会粉饰太平，老娘真是大开眼界，要不是柏麟那厮卑鄙无耻，暗算魔煞星，又怎会迎来罗喉计都的报复！酿成大祸！！”
“你！”阴差气急败坏，“你这狐妖，不许污蔑帝君！！”
眼看有打起来的趋势，审命台上的大胡子判官立即沉声道：“够了。”
他的声音深沉，含着薄怒，更蕴含法力，修为低的鬼怪当场跪地，二鬼知道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只得转过头，齐声喊道：“大人。”
“天帝有口谕，人、仙二族应与妖魔族和平共处，你们可以不敬天帝 ，那也没什么，反正我也不太敬重，可这是焚如城，是垣衡大帝的居所！而大帝是吾最尊重敬重敬爱之人。”
说到这儿，判官顿了顿，深吸口气道：“所以，我不管你们有多大的深愁怨念，两族仇恨，我不想看见焚如城出现这样无谓的争端，还请你们记住，进入焚如城，生前爱恨仇怨都与尔等无关，只要是在这儿任职，人仙鬼妖神魔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还忘诸君记着。”
听着这话，两人互相望了眼，皆心悦诚服道：“是，大人！”
大胡子判官欣慰：“如此，甚好。”
是啊，甚好……
轮回审命台又恢复成以往的严肃氛围，像是个小插曲，青年不甚在意的把视线重移向前方，正巧方才的那位判官匆匆赶到，在他身后，跟着不少鬼使，在看见青年的身影后，不一而同的拦住他的去路。
他们不约而同捧着华冠、玄服、云靴……这让青年不由自主把眼神又移向判官，这张始终带着敬重和崇尚的面孔上，此时严肃激动的正要行个叩首礼：“臣……”
青年手掌轻拂，柔和且无形的力量阻止了他们的动作，判官愣住：“君主，这于礼……”
“此非庄重场面，吾现在也非垣衡帝。”赤黑衣青年眼眸温和的望向他，继续说道，“既如此，又有何处是于礼不合？”
“帝主？”这样的答非所问，令鬼使们疑惑。
“呵呵。”青年笑了笑，忽然问了句风马不相关的问题：“魏颂，你有酒吗？”
这是几个意思，判官魏颂沉默好一会儿后，没有辜负赤黑衣青年的期望，肉痛的从兜里取出一个灵囊，递给他。
“谢了。”青年拿起灵囊，取出一坛酒，揽进怀里，转过身，而魏颂愣愣的看着与以往见过的，沉稳冷静，运筹帷幄的垣衡帝形象有着曲径分明懒散泻意的这人，在众阴差鬼灵的瞩目下……
下属提醒道：“大人，大帝走了。”
是啊，走了。
魏颂怔怔望着那个方向，忽然说了一句：“我知道。”
彼时，赤黑衣青年，踏在往生路上，这里鸟鹤踪迹，只余披风在风卷残雪中猎猎作响声，响彻云深不知处。
这是生灵轮回之路，可他一个不入轮回，不死不灭的怪物，是以什么身份……
来这儿……
做什么？
垣衡帝揣紧酒，看向远处同霜雪侵染的白玉长桥。
若水之滨，白玉亭中……
恰闻柏麟帝君轮回已满，证得大道。
此景如此，正如千多年前，魔煞星罗喉计都初次赴柏麟帝君之约所见。
赤黑战甲破碎，修罗面具经历过大战后无法抹除的痕迹，浑身染血，可即使如此可怖模样，柏麟帝君依旧是静静看着他，满眼都是期待，满眼都是他。
于是，罗喉计都为他四处奔波，为他阻止天魔交战，为他规劝同族，纵使再苦再累，就是拼了性命，也要为他挣得太平盛世！
劫没想到，换来的却是无情的背叛……
所以，他为什么来这儿，就为了来见柏麟？给自己找不痛快？
但在隔空遥望那道白衣身影后，垣衡帝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春秋大梦。
梦中，罗喉计都与柏麟帝君相识数千年。
后来，罗喉计都与柏麟帝君见面次数渐微，神魔大战开启。
罗喉计都消失，天界战神现，天界胜。
罗喉计都复活，已是千午后，彼时，战神十世历却将至，魔煞星攻打天庭，为后来三界覆灭，垣衡帝救世，埋下伏笔。
罗喉计都大仇得报，柏麟帝君身死入轮回。
数千年的时光磨灭了魔煞星怨恨，剩下的只余荒唐。
这一切在魔煞星身死那刻，都早已注定，人死灯灭，白云苍狗，可要怎样的恩痴过往，爱恨悔痛，才能被时光的刀子打磨成如今心如幽潭死水的模样？
垣衡帝不清楚，在他抬头望向白玉亭，望向那道冠绝无双的白衣身影时，柏麟也同样发现了他。
“计都兄，你来了……”
如今的柏麟帝君，风采依旧，好似早已走出了那段阴霾。
垣衡帝不清楚他是以怎样复杂的心思看着柏麟……
他只清楚，原来，兜兜转转，厮人已逝，数千年的时光消磨了族人的怨恨，可面对这人，罗喉计都那份心意，居然和当初一模一样！
右手抚摸上早已不会跳动的心口，垣衡帝脑海中唯有“荒谬”二字。
即便罗喉计都心中再觉得，他应该寂寞苦涩，悔恨交加，伤口极致浓烈，不得痊愈……
可梦醒以后，日复一日，经年不变的苦痛，都成了泡影，连曾经的伤疤都未留下过一丝一毫，所以还可以继续被这人利用？
这可真是如这人所愿。
可惜，他不只是罗喉计都……
于是，他说：“嗯，我来了。”
他来了，历经一夜风雪，至焚如城到这若水之滨，好似经历千年万载。
跋涉千里，这路途不远，不过像是走完罗喉计都一生的距离——
他来此赴约，不是为了再续缘尘，不是为与君把酒言欢，而只是为赴这一场未尽的若水之滨，亦是生死之约。
这场酒局，经历千年之久。
该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