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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他有一件紫色的小大衣。”
“它会告诉我们那个小矮人在哪……”
低沉的歌声。
被人拿在手上,左右摇摆的小熊。
他们手上灰色的斧子。
“小矮人的大衣在哪里?”
“在哪里……”
冷色调的回忆中,闪过的饥饿的眼神,苍白的牙齿,死去的老鼠被他们剥去皮,丢进锅中的沸水里,浮在水面上的白色肉沫被刮去舔食一空。
地上的血很快凝固了。
永无停歇之日的暴风雪,墙上的冰一直延伸到屋顶。
好冷。
好冷。
好冷。
“森林里的小矮人,骑着马儿飞——”
“他的紫色小大衣会告诉我们他在哪。”
“……”
不要再唱下去了。
不要。
漫长的冬日里,淌血的剪刀。
一地的头发。
珍珠,银币,金戒指。
浴盆里沾泥的小熊。
“汉尼拔——!”
有人在叫。
她凄厉地叫:“汉尼拔!”
“汉尼拔!”
-
星期天下了一场雨。
路面上积了很多水,落叶堵在下水口,泡了一晚上,散发着淡淡的腥气。
铁铲刮过地面,将落叶铲走。
叶上的积水迫不及待地流入下水口。
戈比从车上下来,感觉到仍有绵密的小雨落在肩上,于是撑开手里的伞,沿着碎石小道往圣马利一号楼门口走去。
他连夜开车从诺曼底赶来,疲倦不堪,一进大门便直奔大楼前台,伸手轻轻敲了敲面前的玻璃挡板。
值班的护士看向他,问道:“有什么可以帮到您,先生?”
“我找艾尔,艾尔·加斯莱斯。”
“哦……请问您是?”
“我是他哥哥。”
护士翻开档案,找到艾尔的名字,抬起眼睑扫了戈比一眼,说道:“加斯莱斯先生在6楼09号房。”
“谢谢。”
“……”
戈比乘电梯上楼,心里默数着房间,一扇一扇门挨个走过去。
在拐角,他撞见了一个穿着白色长褂的高挑年轻人,大概是圣马利的医学生,拿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领子和袖口都整理得很干净。
重点是——戈比认识这个年轻人。
他诧异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汉尼拔?”
汉尼拔也稍稍惊讶了片刻,但是那样失礼的神情只是在他面上一闪而过。他很快露出一个笑容来,说道:“勒菲弗尔医生?真没想到,会在这遇见您。”
戈比干笑了两声,摆摆手:“只是来看看我的弟弟,他生病了。”
汉尼拔了然地点头。
“那便不打扰您了,先走一步。”
“好的。”
“……”
戈比盯着汉尼拔离去的背影,感到一阵从背脊上爬来的寒意。
他没想到汉尼拔居然也搬来了巴黎。
找到09号房间。
戈比神色凝重,推门而入。
“你怎么又回来了……”
背对着房门靠在窗边的艾尔,笑着转过头来,手上拿着一本圣经。
然而在看清门口戈比的脸后,他迅速收敛起笑容,合上手里的圣经,随意地放在一边,问道:“怎么是你?”
窗外,又下起了雨。
不大不小软绵绵的细雨。
“有人在调查我们的事。”
戈比站在门口,脱掉了他半湿的大衣外套,挂在一旁的衣架上,皱着眉说道:“他们已经盯上我了……所以我不得不来巴黎。”
艾尔闻言,点头,眯着眼睛,对于戈比的惊慌失措,他并不在意:“哦,那父亲呢?”
“你父亲还在波兰,一时半会回不来。”戈比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下,不复以往的淡然,可见那些人是怎样疯狂地盯着他让他难以脱身。
就像鬣狗,呼着恶臭的热气——
它们周旋在他身侧。
“他们在查什么?”
艾尔拨弄着瓶里新开的百合——这是汉尼拔来时带给他的,绅士的见面礼。
戈比情绪不好,捶了一下床,恶狠狠地低声骂道:“什么是事情?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这个该死的东西——你居然签了我的名字!”
艾尔皱眉,思索了片刻,恍然大悟道:“哦,你是说保证单?呵……戈比,你难道不知道我为什么签你的名字?”
“你仔细想想,为什么?”
艾尔走过来,隔着床,微微附身,一双眼睛盯着面色苍白的戈比。
为什么?
戈比低下头去。
艾尔冷笑一声,忽然伸手,将病床上的被子揭起盖在戈比头上。戈比没有挣扎,于是他收紧手,狠狠压下去。
他的声音隔着被子,含糊不清:“戈比,你根本就不配向我问为什么。”
“是你自讨苦吃。”
“……”
戈比挣扎了一下。
而艾尔很快松开手,扯下被子,笑着看向狼狈的戈比:“哥哥,被人压一头的感觉怎么样?难过吗?”
戈比没说话,只是淡淡地抚整齐他的头发,站起身僵硬地说道:“我走了。”
“去哪?”
“附近的旅馆……”
“哦。”
艾尔坐在床上,歪着头。
“他们现在在巴黎?”
“我不知道。”
“他们的线人叫什么?”
戈比陷入了沉思。
艾尔等着,也不着急,从病服口袋里掏出烟和火机,低下头开始抽烟。
最后戈比告诉他:“德尼,德尼·米歇尔,他就在巴黎,暗中帮他们找生意,在加洛斯的比齐大道上就能找到他。”
艾尔若有所思,吐出一团烟雾。
而戈比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身,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说道:“一年前,你父亲说要把你送来巴黎,我并不赞成——我们毕竟都知道巴黎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腐朽堕落而肮脏。”
“然而你父亲说,就是这样的地方,才最适合你。”
“……”
“花要栽在适合的地方才会开。”
戈比走到门口取下来自己的大衣,于暗处弓着背说道:“你也是一样。”
“我们都是一样的,艾尔。”
-
深夜,从梦中惊醒。
敞开的窗户被风吹着撞向墙壁,敲击着,玻璃上的雨水被震荡在地。
又是风和雨——
闪电与雷鸣。
窗边的桌子上,湿透的圣经,灌了一指深雨水的花瓶,以及因过度饱水而蔫败的百合。在闪电下,夜幕被劈开,桌上苍白的水渍。
被子像是铁一样盖在身上。
沉重,冰冷,湿。
艾尔颤抖着推开被子,坐起身,抬手捂住了双颊。
冰一样。
他吸了口气,感觉到鼻子里全是水。
睡前他忘记关上窗,于是夜间的大雨猛地袭入病房,在沉睡的枕头下埋入自己的身体。
艾尔伸手按住床单。
水慢慢渗出。
他本应该找到值班的护士,让她找一间干净的房间给他的。
但是艾尔看向窗外渐渐收敛的雨线,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冲动——他感觉到内心深处骤然雄起的大火,烧透他的骨骼与神经,蔓延到血管里去,最后跃上他的皮肤。
在刚才那个破碎的梦里,焦黑的尸体从熏烟中倒出,砸醒了睡在雨水里的艾尔。
尸体,尸体,尸体。
吞噬羊羔的蟒蛇。
巨蜥。
艾尔眼前闪过混乱而模糊的情景。
他推门而出,光着脚踩过刺骨的瓷砖,留下一道暧昧模糊的水印。
走到一楼大厅,前台的护士昏昏欲睡,在恍惚中,听见黏腻的水声,像是有人走过,穿着湿漉漉的胶鞋,胶鞋的底很薄,很薄……
薄薄的一张皮。
“……”
“trachée-artère.”
(气管)
“poumon.”
(肺)
“Manicure du sternum.”
(胸骨柄)
钢笔笔尖顺滑地擦过纸面,在摇晃的烛光中延展出一串文字,字迹干净连贯。
苍白的手指抚过一旁纸片上的解剖图。
窗外雨声未停。
学生宿舍晚上九点后会断电。
对于住在宿舍里的学生来说,蜡烛是一种生活必需品,尽管说……现在已经是有灯的美好时代了。
然而蜡烛的光可靠地闪烁着。
借着微弱的火光,你清楚地看见,墙上贴满了各种手绘的解剖图——大脑,眼球,肺,心脏,胃,十二指肠,空肠,回肠……最后到两□□官。
夹杂在这些解剖图中间的,是一些人脸。
速写而成,后来经过无数次的增加、删减以及涂抹,逐渐完整。
窗帘没有拉上,安静地垂在墙边。
在窗帘下遮着一把紧埋鞘中的日本刀。
忽然,趴在桌子上温习的年轻人,缓缓侧头看向房门。
黏腻的水声。
像是一种有着湿滑身体的动物,触角上沾满粘液,拍打着楼梯,扭动着上来,在梯上留下一道深色的痕迹。
汉尼拔站起身。
他后退,从窗帘底下抽出他的刀,单手紧握住刀柄,藏在身后。
另一只手垂在身前。
在无数次的训练中,他已经完全熟悉了在这样放松的状态下,如何迅速地反手抽刀。
于是,他走到门后。
那个异常的声音顿住了,就停在他的门前。
汉尼拔将手搭上门把。
他慢慢地拉门,门是朝内开的——
与此同时,刀出鞘。
寒光一略而过。
在汉尼拔的房门前,坐着一个白色的影子。
冷硬的窄刀压在影子的肩膀上,刀锋迫近对方的细白的脖颈,渴望着鲜血与哀鸣。
汉尼拔微微一动——
刀锋划破皮肤,有温热的液体在黑暗中流向刀的尖端。
走廊上,窗户外,闪电呼啸。
刺目的苍白。
周遭的事物泛着阴冷的蓝。
刀下的影子,回过头来。
他冒着雨走来,身形消瘦,宽大的雪白病服已完全湿透,紧贴在皮肤上,像是又一层不透气的膜,阻隔了皮肤的呼吸,只能看见,薄膜下透上来的,血色。
是艾尔。
汉尼拔略有些惊讶。
但是他没有抽回他的刀,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居高临下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
然而艾尔没有回答。
窗外的闪电再度劈响。
汉尼拔在一瞬间的亮光中看见了刀面上细细的血线。
诡异的魅力。
汉尼拔低下头。
他看见艾尔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绿莹莹的一双眼睛里含着泪光,脆弱又无助,像是无家可归的小动物。
艾尔一手扶着刀,缓缓转过身来,脸靠在刀上,金属的冷质感与他的美丽碰撞着,最后是一场不见血的战争。
该取什么名字好呢?这场战争。
艾尔垂下眼睑。
他侧头,在刀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我好冷。”
“……”
艾尔猛地抬起头,那棕色的发丝打湿了,贴在额上。
他轻声细语地哀求道:“雨好大,可以收留我吗?”
接下来几天我要努力存稿+更新隔壁番外啦
会隔几天才能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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