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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冥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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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的遗体停放在他生前经常接待客人的殿室,宽敞的屋子因为一排一排的诵经和尚与法师显得格外的拥挤,哥哥和三位宗族地位最高的长老守在爷爷的身旁,看着入殓师仪式般的擦拭着爷爷的身体,换上菊花纹路的白色绸缎内衫和外面的双层的深紫色蝴蝶纹礼服,装入棺材。
我跪在回廊上,从帷帐的缝隙中看到入殓师流畅熟络的动作,仿佛爷爷此时就是一件任人加工的零件,毫无生气的被摆弄来摆弄去。抬头看着穿着黑橡麻袍的哥哥,明明挺直的肩背中我总是能看出他随着入殓师的动作而发出的颤抖。
爷爷头顶的如豆油灯随着春风的送应而剧烈的摆动着,好像正在嘲笑此时稚子般失去保护的朽木家。一口凉气噎在胸膛,我吞不下也吐不出来。低头闭上眼睛无视自己身上钝色的丧服,和里面那件柔软的平绢内衣,看来我这位压根没有举行过冠礼的二少爷,连作为朽木家的正式子孙送自己的爷爷一程都是个妄想。
朽木银铃,我的爷爷是一颗参天大树,即使在最后枝叶枯萎的日子,依然坚持着自己疲惫苍老的身体,用瘦弱干枯的躯干为我,为哥哥,为朽木家撑起了一片晴朗的蔚蓝天空。可是,现在唯一最后能保护我和哥哥的大树也倒了,我们以后的路又该如何呢。
梵音响起,这间院子周围竖立着许多画着符咒的高帆,庭院中的红梅初绽,随着这些白帆的摇晃也不知愁怨的舞动起来。哥哥作为死神的力量有多少,我并不确实的清楚,只是从侍女和家臣平日的闲聊中得知些许信息,真央的天才,朽木家未来的希望,这样的词语不胜枚举,凌厉的刀法,完美的瞬步和鬼道在与虚的无数次对战中得到印证。朽木白哉辉煌的战绩,所有人都是如数家珍。
对于我来说,除了他收敛灵压的技巧越来越好之外,并没有更多切身体会的机会。就我这个笨蛋弟弟来说,他只是我的哥哥。
可惜美中不足的是,作为那些在静灵庭贵族圈浸淫百余年,玩弄权术如同家常便饭的老狐狸长老们来说,我和哥哥都还是孩子。单纯稚嫩的如同孩子,很多事情不是天才就能解决的,很多东西只有时间和坎坷的经历能够赠与你,为人的智慧就是其中最苛刻的一条。我猜想,对于我不能列席爷爷的出殡仪式这件事,哥哥提出过异议,毫无疑问,被那些用袖口遮掩泪眼和哭泣的丑相的老人家婉转的回绝了。
这间院子里的小枫树刚刚抽出嫩芽,青褐色的枝条涩的还能掐出水来,法师端着白瓷的玉瓶走在前面,几个和朽木家又亲缘关系的家臣一律穿着白色的平绢衣服,抬着黄色的桧木棺材庄严的往正殿行进,哥哥和捧着香炉的侍从不疾不徐的跟在后面。直到所有的人,包括最后打扫整理屋子的仆从都离去了,我依然坐在回廊上一动未动。
也许,我属于朽木,真的是属于朽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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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的日子,哥哥作为新任的朽木家主忙的脚不沾地,我清闲的数清了廊下蔓草的根数。从哥哥最喜欢的春季到了我最不喜欢的夏季,这里的时间过得真快。遗憾的是,还没有快到能够消磨人性中最根本的特质的地步,哥哥做事务求尽善尽美,绝不落人口食,把自己弄得像教科书上写的规范,生硬的仿佛冰冷的铁板。
谁愿意这么过日子,谁不想随心所欲的安排自己的行为与时间,谁不想疲劳的时候歇息,忧闷的时候可以消遣。这种无奈和筋疲力尽只有在夹缝中生存的哥哥才能体会,那条价值十栋房子的银白风花纱不能阻止那些宗族长老打着朽木家的名义侵蚀爷爷留下的产业,那个牵星箝也不能阻止他们把哥哥当作傀儡,放在番队里束之高阁,成为朽木家的活招牌的想法。
玉瓦金壁的辉煌之下,绮丽如梦的风雅之中,更多的是深深的悲哀和入骨的伤痕,这是每个人都清楚却又都不想承认的事实。
接过侍从递过来的五枝松,打开上面系着的信笺,厚实的陆奥纸是哥哥俊朗雅致的行书。因为只是我和他之间的短信,没有太多的汉字,一排一排的片假名让他写的更像是精美的山水画一样,潦草但是可爱。
信上大致询问了我的生活,叮嘱我有什么困难尽可以和他直接讲。哎,自叹一声,衣食物品上,我不求高贵豪华,居住环境上,我更是不要琼楼玉宇。爷爷过世后,哥哥本来打算让我搬到他那里去住,可惜没有成行。
人都说,字如其人,这封信的字里行间,我虽然看不出哥哥写信时有着怎样的想法。可我倒是猜得到,以他的温柔性格,属于自己遇上不顺意的事情倒是先想着别人过得如何的那种,这封信的起因大概是他抛却了一己的忧患反倒惦念起我的日子来了。
哥哥啊,这个傻瓜冰块哥哥,每天工作到值更的人都睡着了,自己对着一壶凉掉的茶水,番队里如山的繁琐文件,宗族里恼人的权力斗争,他却还是死死的都压在心里,一句也不跟我说。每次他抽出时间来看我,永远是平静的仿佛涓涓的池水一般坐在我的对面一口一口的喝着那无味的茶,看着我罗利啰嗦的讲一大堆庭院里的花草之事,目光却环转四周观察我的用度和仆人对待我的姿态。
他还真是拿我当个孩童一般的笨蛋弟弟了,这个别扭死性子的哥哥。
宣旨准备好了纸笔,躬身推到了我的面前。等同肩宽的书台上,铺着一张洁白无纹的中国纸。我略微思想了一下,用繁杂的汉字写好了一封信。将信纸夹着两张没有写字的紫色纸卷成一个圆筒,中间系上淡绿色的绳结,附在一只抚子花上。我伸手把东西交给宣旨,她是跟在我身边时间最长的侍女,此时算是值得信任的人。
看着她转身隐去的身影,我真有些感叹自己的无能为力起来,即使作为一个平民,我打架也是照输不误,笨的可以。自嘲之余,找来几个平日里熟络的侍女,我和她们讲着笑话,趁着初夏的迷人夜色,入了深眠。
朽木家的宗族长老会有十二位成员,其中四人是中央四十六室的贤者,没有大事不会见到,但说话分量够重。其他的八位中有五位和哥哥一样也是年轻人,也就是说即使不是哥哥的人,也不会剧烈的反对,基本无害。已经开始行动的正是剩下的三位长老,应该说是,表面上是如此的。
公然对爷爷留下的房产和土地下手,太明目张胆了,我想了很久,始终不能确定的是,现下的局面究竟是那些德高望重的长老真的有如此野心,还是高高在上讳莫如深的四位老祖宗为了考验哥哥设下的局。如果是后者,我绝对不能插手,因为朽木家只能有一个神话。
送出去的信,正是我问路的石子,火候未到,我还不能操之过急。据我所知,志波家流落流魂街,成为一届平民,最好能找到这样的好棋,才是异军突起,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关键。想到此处,我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每天出门有一大群人跟着,手里面值得交托事情的人没几个,随便的那些奴仆不出卖你就烧高香了,怎么还能指望他们。真是黔驴技穷,难住我了。
一到午夜醒来,我基本上就很难入睡了,烦躁的翻了个身,双手揉乱了自己齐肩的头发。正在此时,一个纤细的影子利落的凭空出现在我的纸隔扇之外,月光将她的影子清清楚楚的投射在我的眼前,包括那封从隔扇下面塞进来的怀纸。
我猛地起来,一把抓过折的四方的信,飞速的打开,上面极尽潦草的用掩盖笔迹的手法写了两行字,我倒吸一口冷气。和聪慧强大的哥哥相比,我这样柔弱无能的人更加符合他们傀儡的标准,我竟然猜对了。妈的,这是我一辈子第一次痛恨自己在这种事情上的好运气。
半天回过神,压了压微微颤抖的胸口,我支着身体强打精神起了床。拿过放在枕边的手帕抹了抹额头和脖子上出的冷汗,三个长老好像各自为政,还没有到联合起来推举一个代表的程度,这样的话,他们三个所对应的上司也还没有切好自己的地盘分布,这是我仅有的唯一机会,一个月之后是为爷爷守孝除服的日子,我想一些问题是应该和哥哥好好谈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