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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枭 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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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的袭击,仅仅一次,虽然奇怪,一心赶路的人们无暇多想。经由析谷,伊护一行在沿途天子密使的侍奉下补足用品,更换车马,又踏上旅程。
“太子,我们离司徒的队伍大概二十里。”伯严传回前驱的讯息。“加速,只能保持十里。”伊护下令。栖霞道:“你受伤了,还是慢一点好。这是在赶什么呢?”“你不用知道。”伊护冷淡地回答。栖霞便不再言语,最近一段时间他都是如此,她猜测可能是创伤未复,心情郁闷所致。过了一会儿,他想看窗外的景色,结果车子刚好颠簸了一下,手臂的伤口恰碰在厢板上,痛得他直吸冷气。栖霞急忙去扶:“要紧吗?”伊护不耐烦地推开她的手:“没有,没有。”她又惊讶又伤心,只好恢复沉默。
两个人闷然坐了一下午,黄昏行至一处村落。村口正有一群人手持耒稆,相互斗殴。栖霞见状,担心地叫起来:“这样会伤人,太子快制止他们!”伊护支着下巴扫了一眼情势,慢慢地说:“我申明了很多次,不要管这些。”栖霞哪里肯信:“可你每次还不是管了吗?所以……”“正因如此,我们耽误行程了!”伊护打断,“别再破坏计划!”他语气很重。栖霞盯了他好一会儿,叫御人停车,撩起裙幅,跳到车下。“太……呃,夫人,怎么了?”伯严上前。栖霞不答话,走向那群人。“主人。”伯严征询伊护,他却板着面孔将目光转向别处。栖霞站到人群中间:“不要动手!到底怎么回事?!”众人当然不理,祭维跟着:“有矛盾的话,我们能解决,快说吧!”众人瞧他们气宇不凡,就说出是为了争夺一只迷路的羊羔。祭维想了想,笑道:“些须小事。把这羊羔带到各自圈栏,它往谁家里去,就是谁的。你们可以分不出它,它的母亲可不会。”众人听了,深以为是,架也顾不上打,谢了祭维散去。祭维劝栖霞:“天要下雨了,夫人请归车吧。”但栖霞坚持步行,幸而到他们找到了投宿的地方,雨才落下。
夜间,伯严、祭维与伊护商议以后的路多山岭,车行不便,该怎么安排。伊护早有考虑,决定弃车,到翻越山岭后再置办。路线划定不久后渡淮水。
一进吕、申两国,景物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即使初冬天气,依然青山绿水,暖湿丰润。可惜伊护等不能欣赏,面前一座名唤“方山”的高兀山梁正等着他们。“司徒选的是绕道,我们也要吗?”祭维建议。“省时为上。”伊护道,“牵马爬过去!”“但太子妃……”伯严忧虑地提出。“别顾及我。”栖霞骨子里的要强被调动起来。伊护不说话。大家开始艰难的攀登。
从没走过这么陡峭的山道,有的时候,甚至是只能放下一脚的悬崖,栖霞惊怕是免不了,双足也疼得钻心,况且手掌的伤也没全好。可她拒绝任何帮助。接近正午的时候,他们终于登上山顶。阳光灿烂。“歇半个时辰,吃些干粮。”伊护言道。栖霞长出一口气,倚着一株枯木休息。不经意地一扭头,她发现不远处正闪耀着一树红果,饱满欲滴。她被吸引着走去。“栖霞,回来!”伊护察觉那是假岩,起身追她。来不及了,栖霞脚下的石头如他所料地松动了,她还没喊出声,已随石头滚了下去!“不!”伊护扑到断崖,唯见一片腾升的烟尘。“栖霞!栖霞!”他近乎绝望地呼唤。“我在这里。”烟尘中传来微弱的回音。他惊喜地挥去烟尘,看到那可怜的女孩儿正挂在没完全夭折的树枝上,摇摇欲坠。“别怕,也别动。”他向众人命令,“取绳子!”伯严道:“太子,我们来吧!”伊护不许,将绳子系在腰间,抠着山岩和蓬草吊下。“手伸过来,抓紧我!”他竭力去够她。“树枝要断了……”栖霞嗓子颤抖。“不会!”他安抚她,只愿那救命的树枝更牢固些,“把手给我。”“喀嚓!”这令所有人心悸的一声!“啊!”栖霞觉得身体急速下落,伯严、祭维及众随从都惊呼,但在这一瞬间,伊护纵身一跃,抓住了她的胳膊,而他臂上的旧伤被尖利的石棱刮开,血浸透了半截衣袖。“愣着干什么?快拉!”他咬牙用伤臂抱住栖霞向上命令。醒过神来的伯严几个忙死命地拽绳子。
再次回到地面了!栖霞紧紧扯着伊护的领子,趴在他怀里痛哭。伯严们被祭维驱赶,识趣地回避。伊护喘息未定,便轻轻拍了她几下:“没事了,不要哭。”“疼,疼!”栖霞嚷着,抬起布满泪痕的脸。伊护诧异:“你哪里伤了?我看看!”“不是我,是你!”栖霞抽噎。伊护好笑地帮她擦泪:“那疼的是我才对。”“我不好!”栖霞握着他的手,“我任性,害你这样!……我做梦都没想到,我会成为你的妻子,在王都外第一次看到你,谁料我能再遇见你呢?你肯定不记得,我记得。……你记不得了……”她语无伦次,悲伤地捂住嘴。伊护听了,很久没应。“我记性非常强。”他好半天才说,“特别是挡我路的人。”栖霞不知是喜不知是奇地盯着他。他继续道:“你胆子不小,要是我御术不精,早从你和你弟弟身上碾过去了。……你怎么哭起来没完?样子很丑!真是……我的伤不要包扎吗?”栖霞迷糊道:“我不懂。”“哼,不懂。”伊护从胸前掏出一块玉牌,丢在她眼下,玉牌声赫然镌着“平”字。“你捡到了?!”栖霞欢喜地拿起,“我以为没了呢,这是初平兄长送我的嫁礼,当作护身符。……难道你这些天都在为此生气?你真傻。”她嗔怪着,将玉牌收到袖中。“碰到了你,我看是初平傻。”他暗自嘀咕,情不自禁朝她身边依偎。发自内心的暖意流动在两个人的心房,过往的误会冰块仿佛抵抗不了阳光的照拂,融化成欢乐的水滴,汇作小溪,活活泼泼,奔跑歌唱……
淮水。黎明。
宽广而平静的河面在夹岸的青翠中蜿蜒,雾气升腾,朦朦胧胧,如同迷茫的梦。
伊护独立舟首,陷入沉思。
“太子,请加衣。”栖霞为他披上长袍。伊护从缭绕的思绪中惊醒:“还早,你去睡吧。”“真是美丽。”栖霞望着烟水一片的奇境赞叹。伊护一笑:“可它通向的地方,却很危险。”“对勇敢的人来说,没有危险。”栖霞回以笑容。伊护凝视她:“……对。”舟行无声,像树叶滑过水面。
在一个荒凉的滩头,他们泊了岸。
不远处有片灰暗的矮树林子,此外除了铅色的天空,就是铅色的石堆。这里是周封国与淮夷的杂居区。“毫无人烟?”栖霞吸了吸阴冷的空气,打个哆嗦。伊护打量四周的环境。
“河鱼河鱼,嬉戏于水。奈何不来,我归与谁?”一阵歌声由礁石后飘来,伊护听了,快步走去。是个戴着斗笠的男子边垂钓边唱着。“冬天很难有河鱼。”伊护说。“不来则已,来之大善。”渔人摘了斗笠,拜倒:“小臣申无亥叩见太子。”“申无亥!原来是你!”伯严、祭维上前叫道,“你来了!”“是啊。”渔人亲热地拉住他们两个,“是太子事先派我到的。”“不要久留,引我们去吧,申无亥。”伊护道。他们寻到石堆中的小路,钻到那矮树林子里。
不管申无亥是谁,他是个很细心的人。栖霞想。他们乘着申无亥准备好的车马,舒服地走在一条细土铺成的道上。很多周人装束的人在走来走去,其间也不难看到短衣披发淮人。正在细看,一列士兵模样的男子举着各样兵器跑步擦过。“这是王叔阳的家臣。”申无亥解释。栖霞脑子空白。“不少啊。”伊护不动声色。没过多久,他们随着这队士兵,临到一座城下。这城相当坚固,深池广壁,危楼高门,煞显威风。墙上,密麻地守着与天子近卫虎贲军打扮相似的甲士。
“这就是王叔阳的城——枭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