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拔刺法则》青天收雨

17、记仇

　　S市，盛夏

　　四年过去了，时间的冲刷却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S大，图书馆，穿着粉色泡泡裙的女生正在敲击键盘。

　　“我刚刚下课。好累啊。你面试完了吗？”

　　对面光标闪烁片刻，回复道:“结束了。”

　　一个微笑的表情。

　　“那我们一会见。”陆小琪几乎欢呼雀跃地关掉了电脑。

　　开着新买的车，路上按了无数次喇叭，还差点被骑着单车的男孩们蹭掉了她最最喜欢的粉色车漆，陆小琪心疼地大叫，冲路上行人挥舞拳头。

　　终于到了一栋小公寓楼下。她敲了敲门，门里面传来慢吞吞脚步声，“谁啊？”

　　陆小琪故意躲在门后。

　　直到屋里的女人嘀嘀咕咕开了门，这才忽然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小琪啊！这天气，你热坏了吧，快进来坐坐！”

　　“宋阿姨好。”陆小琪相当嘴甜。“我不热啦。”

　　“唉，你说说你…来都来了，还带着这么些东西做什么？”宋丽登时眉开眼笑，连忙把塑料袋拎了过来，沉甸甸的西瓜和几箱牛奶。

　　“妈，我回来了。”

　　门外传来拧动钥匙的声音。

　　陆小琪对宋丽比了个手势，蹑手蹑脚躲了起来。

　　年轻女子推门而入，刚放下手提包，忽然看见茶几上摆着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塑料袋，也是一愣。继而她挑起一双好看的眉来，雪白清冷的脸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小琪，你又来了？”

　　“什么叫我又来了？难道你就这么不欢迎我吗？”陆小琪很没劲地从窗帘后走出来，翻了个白眼。“喂，白薇，我们好歹也是从中学起就认识了的好朋友哎。你就这么不希望我来？”

　　“不是不希望。”白薇微笑，“你平时住在学校宿舍，我家住的又远，每次你都要折腾这么久的车程，不划算。”

　　“……薇薇。有时候我真要被你气死。”陆小琪痛心疾首，“我周末就想来看看我的好朋友还活着吗，犯法了我吗？”

　　二人默默对视片刻。

　　看着陆小琪气鼓鼓的腮帮子。白薇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连连摇头，“我还活着，当然还活着。”

　　陆小琪却越发来气，“可你这一天到晚都不给我发消息，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我能出什么事？我这不是前阵子看你忙着考研，不想让你分心吗。”白薇浅笑，“说起来，恭喜你正式考上s大研究生。”

　　“……”陆小琪一愣。

　　不知为何，看着她的微笑，陆小琪却越发难过起来，“薇薇，明明在学校里，你的成绩一向比我要好——”

　　“那也不如你啊。考上研究生的可不是我。”白薇打断她，递给她一块西瓜，眨了眨眼睛，“以后我要怎么称呼你，美女教授？”

　　陆小琪破涕为笑。

　　她当然知道白薇的家境，从中学时代就清楚了。

　　少女家境本就不富裕，父亲早逝，又雪上加霜，负债累累，能坚持到读完大学已经是个奇迹，虽然大大小小的奖学金也拿到手软，却终归捉襟见肘，更别提家里还有个体弱多病的母亲。所以今年报考s大研究生的时候，她根本连考虑也没考虑，就放弃了，选择直接工作。

　　宋丽一瘸一拐拄着拐杖走进厨房，家里来了客人，她也很高兴，“小琪，你就别走了，今晚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好，谢谢阿姨。”陆小琪很干脆地答应了。

　　“喵——”

　　“小花，你又饿了是不是？”陆小琪眼疾手快，把一只路过的毛茸茸胖乎乎小花猫提溜了起来，她捏着它肉乎乎的爪子，嫌弃道:“薇薇，它怎么又胖了。”

　　花猫更大声音地喵了一声。

　　“它能听得懂你说它丑。”白薇挑眉就笑，“这家伙可记仇了。”

　　陆小琪肆意蹂躏它，嘀咕道:“这么记仇，也不知道随的谁？”

　　“说起来，当年你从学校里捡来这只小猫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以为它肯定活不长了呢。毕竟它当时那么瘦，那么小。”陆小琪抱着它发出一声夸张地惊叹，“谁知现在，长成这么一大只大胖猫！”

　　花猫张牙舞爪地跑掉了。

　　“对了，今天工作面试的顺不顺利？”

　　白薇闻言脸上的笑容终于微微收敛，淡淡道:“不太好，落选了。”

　　“…啊？怎么会落选？”陆小琪吓了一跳。

　　“一定是面试官有眼无珠！要不然怎么会放着我们最最优秀的薇薇同学不要，而是去找别人？”陆小琪顾自喋喋不休，看上去简直气得牙疼，拍着同伴的肩膀表示安慰，“内个，薇薇啊，你也别生气，都是他们不好，我很看好你的！”

　　陆小琪紧张兮兮地看着她，后者白薇依然紧绷着一张脸，却似乎哪里不太对，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陆小琪终于恍然大悟，怒道:“白薇！”

　　“在。”后者早已笑得花枝乱颤，“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刚刚才收到短信，让我明天就正式去上班。”

　　陆小琪狠狠捏了她一记，“薇薇，你还真是越来越坏了。”

　　陆小琪撑着下巴看她，而她懒洋洋倚在帆布沙发上，窗台的绿色植物蜿蜒垂下长长的藤蔓，在她漆黑浓密的长发落下小片阴影。

　　没人知道，当年毕业后，白薇一家搬去了哪里。这次迁移悄无声息，似乎少女打定了主意，余生就想找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就连陆小琪，也是多年后误打误撞，才在s大校园金融系再次见到了她。

　　那天的她，漆黑头发垂到腰侧，穿了一件白色丝裙，怀里抱着一本书，正蜷缩在长椅的一角，边晒太阳边午睡。

　　似乎这四年里她没有任何改变。

　　又似乎……哪里都变了。

　　陆小琪犹豫再三，才不敢置信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她应声回头，果然，还是记忆里那张熟悉的脸。

　　陆小琪已经整整三年没见过她了。

　　只是隐隐听人说过，自从当年毕业那天后，白薇一身是血地出现在肖楚面前，从此以后，便再无音讯。

　　毫无疑问，这种传说太过匪夷所思，可信度极低。陆小琪也曾抓耳挠腮地好奇过。但话几度到了嘴边，还是硬生生咽了下去。因为她了解白薇。

　　如果有什么事是白薇不想说出口的，那她就绝不会告诉任何人。

　　“别再这么看我了，还是小琪你更厉害。”白薇啧了一声，“你可是s大研究生，以后就是我们仰慕的美女高材生了。”

　　“快别提了。”陆小琪唉声叹气，“薇薇，你不知道，这破玩意读起来有多苦。”

　　“我的确不知道。”她耸了耸肩，“不过。你可以跟我讲讲。”

　　陆小琪瞬间痛哭流涕，捧着一杯奶茶消愁，“上个礼拜我刚刚交了一篇论文后，导师给出评价，说我论文里注的水足以在撒哈拉沙漠种出一片绿洲……”

　　好似终于打开了话匣子，陆小琪开始大倒苦水，一说说个没完，白薇乖乖坐在一旁，没怎么说话，只捧着一杯奶茶睁着一双圆圆杏眼点头，时不时捧场地同仇敌忾地点点头，像是在听，却又像是其实什么也没在听。

　　不过被这么一双漆黑平静的瞳仁注视着，陆小琪也神奇地觉得心里渐渐平静了下来。

　　的确是一个相当温暖的午后。

　　“对了……等我打个电话。”陆小琪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机，故作神秘地扭过头去，拨了一串号码。

　　几声嘟声后，陆小琪咳了咳嗓子，压低声音道:“喂？你这小子……那天我问你的事，你是不是忘记了！”

　　看她如此神秘，白薇终于转了转眼珠，侧脸看去。

　　“你这家伙，现在人家大美女就坐在我旁边呢！”陆小琪瘟怒。“你怎么这么没有眼力劲？”

　　继而又扭过头来，带着某种得意的笑看向白薇，夸张地做口型，“这次可是个大帅哥，我们系草呢。”

　　“……”

　　终于反应过来陆小琪在做什么，白薇哭笑不得。

　　大概是误会了白薇的表情，陆小琪差点把手机怼到她脸上。手机屏幕上，是张帅哥的照片。

　　“你要把我介绍给帅哥？”白薇瞥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人家还不一定看得上我呢。”

　　“谁敢看不上你？我们薇薇可是个大美人，从前上学时就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平时收到的情书都一打一打的。”陆小琪相当义愤填膺，挥舞拳头。仿佛在狠狠教训空气中的假想敌。

　　白薇听她越说越离谱了，又好气又好笑。

　　“算了吧，小琪。”那边的男生也笑，“依我看，估计人家早就有喜欢的人了。小琪，你也太不靠谱了吧，亏你还自诩人家的好闺蜜呢。”

　　“怎么会？”陆小琪很郁闷，“如果薇薇有喜欢的人，我会不知道？”

　　男生半开玩笑道，“如果没有喜欢的人，那说不定是前男友啊，旧情未了，也说不准。”

　　陆小琪气得直磨牙，“薇薇，你对前男友旧情未了？”

　　白薇本来还在出神，猝不及防顿了一下，似是没反应过来这战火怎么就忽然烧到了自己头上，条件反射地点了点头。

　　霎时寂静。

　　陆小琪一愣，睁大眼睛看她。目光活似看一只深海水怪。

　　良久，她迟疑道，“薇薇，我从没见过你这幅样子。”

　　“…我怎么了？”

　　陆小琪若有所思，“原来你这种人，也会有这种表情。”

　　“…我这种人？”白薇终于反应过来，无奈道。

　　陆小琪却又在跟电话那头的系草说笑打闹了。

　　见同伴煲电话粥煲得火热，白薇叹了口气，从手提袋里拿出资料，明天起就要正式上班了，公司的资料最好提前背过。

　　眼前忽然浮现面试时的场景。

　　高楼大厦，她一路坐着电梯上了顶层，透明的玻璃电梯，她看着云层越来越近，然后，又越来越远。

　　她在会议室坐了整整半小时，面试官才姗姗来迟。

　　是个秃顶的男经理，穿着紧绷的花衬衫，大腹便便的啤酒肚显露无疑，刚进会议室，就掏出一叠名片甩到她脸上。他挂断电话，不耐烦看了几秒她的简历，“恕我直言，你恐怕不符合我们公司的用人要求。”

　　“如果不符合，贵公司又为何给我打电话让我来呢？”

　　“…你！”许是没想到竟敢有面试者顶嘴，男经理的脸色登时极其难看。

　　眯眼从头到脚把她打量了个遍，他冷笑道:“你简历上家庭这一栏，是没写全吗？”

　　“我没有写错。”她依旧保持微笑，“我家里只有我和母亲。”

　　男人脸色终于彻底变黑，当即拨了一个电话，大吼道:“你们人事部怎么搞得？知道我们这是什么部门吗？我们可是做市场的，你就给我召来区区一个s大本科生？而且就这种家庭也想在金融圈里混？再继续招人！明天来面试的如果再这样，你也给我滚蛋！”

　　这样大声的辱骂，整层楼都听见，大家都纷纷伸出脑袋来看热闹。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倒霉，呵，原来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估计已经被骂哭了吧。众人更是幸灾乐祸朝她看去。却没想到，年轻女子微微仰起一张雪白的脸，却是露出了一个淡漠的微笑。

　　即使如此窘境，她却依然面色平静，走向电梯的神态，丝毫不像面试被羞辱，倒像午后走出一个西餐厅。

　　直到电梯门终于缓缓打开，她身后忽然传来匆匆脚步声。

　　“白小姐……白薇小姐！”竟然是刚刚的薛经理，上气不接下气，急忙叫住了她。

　　他诧异地眯眼盯着她，眼神满是不可思议，忽然满脸堆笑，“白小姐，请稍等。刚刚有…有人告诉我们，您十分适合这个岗位。白小姐，可否留下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