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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番外二上:锦衣夜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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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淮对于轩辕曜,既是蒙尘后的龙兴之地,又是与贺熙华的结缘之地,意义不可谓不重大,就如肃州对烈祖。
当年烈祖平窦立之叛时,便曾回肃州宴请乡亲父老、旧部故人,整整九日方休。后来更是将肃州升格为别都,世人均称其为肃京,官吏武备,稍次于长安,一如洛京。可天子亲政后,却从未再驾临过临淮,对临淮也无其他关照,难免让人背后议论天家凉薄。
就如这日,临淮县城最为热闹的酒肆,便有数人围桌畅谈,许是酒喝多了,竟然议论起国是来。
“听闻咱们那皇上先前在临淮时,是个微末小吏,被各位大人们差使得有如犬马,如今再登大宝,提及此事,只会如鲠在喉,哪里还会简拔我们临淮的人才?就是有个旱灾涝灾,也都是与周边郡县一同减税……”一商贾摸着手上的扳指,连连叹息。
“何止于此,这临淮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对座文士捋着胡须道,“天子当年正是在小贺大人贺熙华麾下,虽说贺党早就是昨日烟云,碍于勤王功绩,大小贺均未被牵连。可诸君想想,贺大人如今已做了两三年的吏部尚书,依惯例,很快便登入台阁。可咱们小贺大人……”
“怎么?他离开泗州时,便已是四品的刺史了。”
“可他现如今,只不过是从四品下成了四品上,在黄门侍郎的官位上一待好些年,还是个四品官。”文士摇头晃脑。
“论起和贺鞅的牵连,他可比大贺少多了,怎么反而还不如大贺?”商贾刚说完,便恍然大悟道,“也对,昔日为人家驱驰,说句难听话,这些刀笔吏,可不就如同县令的家臣一般?主仆易位,不复仇雪耻也就不错了,哪里还会加以重用?”
文士方打算继续发表高论,就听一旁一着粗布汉子用地道的临淮口音道,“这就奇了,黄门侍郎是皇帝身边最亲最近之人,若是厌恶至此,何苦将他留在身边?打发他去礼部主管僧尼之事,岂不更妙?”
那文士被人打断有些不悦,再看那布衣汉子身形高瘦伟岸,脸上却满是脏污,看不清面容,一看便是贩夫走卒之辈,难免面上露出些许不屑,“你又懂什么?放在身边乃是为了监视他,辖制贺熙朝!”
“贺党早已一败涂地,有那必要么?”布衣汉子笑呵呵道,“故而阁下是觉得临淮被贺氏拖累了?”
文士反问道:“那是自然,不然为何棉坊要放在江南,海运是南粤和江南?什么好事都轮不到我们临淮,如何不让人生疑?”
布衣汉子忍不住笑出声来,“也罢,你们如今的知县是谁?”
“是前年的进士,卢嘉霖卢大人。”
布衣汉子点了点头,举步便往外走,“多谢老兄。”
他刚走出三步,另一桌数名青壮男子也随即起身,扔下碎银子便追了出去。
留下文士喃喃自语,“着实奇怪。”
布衣汉子一下楼,便翻身上了一匹毛色油亮的骏马,宠溺地捋了把马鬃,笑道:“孟精,这是你衣胞之地,可要好好走走看看。”
“老爷,其余人等已在洪泽湖畔候着了。”一面白无须的精干男子低声禀报,又迟疑道,“方才老爷怕是在那酒肆露了形迹,是否要直接去县衙?”
“守良你也过于小心了些,人都云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此番朕重归故地,就是要让他们都知道看到。”
这布衣汉子自是微服私访的轩辕曜,此时兴致正浓,挥了挥手,便一抽马鞭,向着洪泽湖疾驰而去。
守良与护卫们苦笑着跟上,只求皇上能大发慈悲,莫要再让他们提心吊胆。
待众人到了洪泽湖畔,均是一愣。只见偌大湖面烟波浩渺,一眼看不到头,不少随从均出身金吾卫、千牛卫,不是勋贵子弟便是英烈遗属,多半生长于两京,哪里见过这般景象,一时间纷纷赞叹不已。
轩辕曜负手而立,看着夕照下湖中渔船往来不绝,两岸垂柳依依、果木茂密,忽而脑海中慢慢浮现出彼时模样——河滩上打着赤膊夯土的民夫、荆钗布裙蒸馍送饭的农妇、山羊胡子晒得黝黑的安保良,还有强撑病体仍时常巡视的贺熙华。再想起今日在临淮一路所见,虽谈不上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但过往百姓也均衣着齐整、面无饥色,看似寻常,可轩辕曜却明白临淮的景况,已是难得。
毕竟要做到盛世无饥馁,下至州县,上至朝廷,要耗费多少人的心力。但凡官吏十有三四是硕鼠贪官,百姓的日子便过不下去;但凡十有三四是贺熙华这般的完人,那尧舜之世也并非不可及。
守良见他唇角带笑,知他定是想起皇后,便乖觉道,“若无贺大人,我们哪里能见今日盛景?”
这话说的轩辕曜心中熨帖,“安保良和其他臣工也是立了大功的,不独独是皇后之功。”
正说着,忽而见一旁官道上尘土飞扬,守良心中突然“咯噔”一下,再看一旁的轩辕曜也眯了眯眼,仿佛也隐约觉得不好。
传信之人着金吾卫服饰,匆忙行礼后便慌乱禀报:“陛下,太后娘娘凤体违和,怕是……”
“怕是什么?”这些年贺太后一直缠绵病榻,轩辕曜早有所感。
“怕是不太好。”
轩辕曜点了点头,转身看向浩渺湖面,苦笑道:“难怪先前朕要巡狩,无论怎么劝,皇后都不肯随朕出来。恐怕还是他心细,早有所料吧。”
“陛下,”守良出声提醒,“恐怕您得回銮了。”
轩辕曜叹了声,“就怕朕赶不上,也罢。”
他看着那报信的侍卫,“你传朕的口谕,命贺熙华代朕祭天祈福,乞求太后凤体康健。”
众人均是一愣,那侍卫不确定道:“陛下你是打算让黄门侍郎贺大人祭天,还是让贺皇后去?”
除去这些随身扈从,朝中知晓贺熙华身份的人寥寥无几,如今皇帝让皇后代为祭天,其间缘由呼之欲出。
轩辕曜怅然地看了看南边,“孝道要紧,只可惜不能接着南下了。皇后是太后亲侄,由他祈福名正言顺。着殿中监和礼部好生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