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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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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冀自认为是个本分的庄稼人。
他少年时候,也曾被送到城里的学堂读过几年书,本来家里也指望他能考出个功名来光宗耀祖一番。谁料想天有不测风云,爹娘在他十四岁那年,因故双双去世了。留下他和一个八岁的兄弟,彷徨无依。
邻里亲戚们倒也都是厚道的,多少能帮衬着。但是指望人家养着自己读书,左冀还做不出来,于是便休了学回乡,安安分分地当起了农人。再怎么说,自己也是当兄长的,不能让自家弟弟吃苦受累不是?
从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书生,磨砺成粗手大脚的庄户汉子,也不过是几年的时间。
现在他侍弄着几亩庄稼,平日里还能帮乡邻写写书信题个匾额什么的,也算允文允武,左家庄精英人物一个。
这两年世道太平,风调雨顺。加上人勤地不懒,也攒了不少铜钱,左冀也就琢磨着,是该给自家兄弟娶个媳妇的时候了。上次在城里商铺当学徒的兄弟回家时,他探过口风,那小子早就看上了庄子东头赵家的二闺女。只是一直忸怩着不肯承认,只说该是当哥哥的先娶才是正理。
这小子!就爱瞎操心。两兄弟打小就没了爹娘,他风里雨里的,好容易把弟弟拉扯这么大,不看他成家立业自己能放心么?他成了家自己没了心事,也算对爹娘有个交代。以后再想自己的事也来得及。
到了第二天,他便去赵家提亲了,赵家人倒也爽快,毕竟是一个村子的,彼此知根知底。只说他们兄弟也不容易,也不用什么彩礼,只要能让他们家闺女有个住的地方就成。这事怨不得赵家特意提出来,左家兄弟这几年一直就住着三间小土房,还是不隔间的。娶了新媳妇回来,自然没有和大伯同住的道理。
左冀一口应承下来。那天回家后抱着罐子数了半晌铜钱,狠了狠心,决定盖一溜五间的瓦房。虽然花费多点,可兄弟住着舒坦,面子上也好看。
半年后,左冀眼看着房子上了梁,封了顶,再宴请完了一直帮忙的乡邻,望着红瓦粉墙和墙边窃窃私语的小两口,只觉得人生也无大憾了。
左冀的人生无所求,只不过维持了三天。
这一日,左冀在农地里干活。前些日子因为忙着盖屋的事,田地的活多少有些耽误。是以那边一忙完,他便一头扎回田里。正在给高粱点种的功夫,就听见远远村子那边传来一阵喧哗。左冀直起身子,撑着镐望了一会,没瞅出什么因果来。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看个究竟,平日里老跟着他转的几个小娃跑了过来,还隔老远就朝他嚷嚷:“左大个子,左大个子!你家新屋倒了,快回去看啊!”
左冀心里“咯噔”一下。顾不得再管庄稼,丢开农具便朝家里跑去。一路上冒出无数个念头来。
已经和赵家说定两个月后娶亲了,现在房子倒了会不会不吉利?家里钱已经花的七七八八,真要倒了,拿什么来修?不过盖屋用的梁木砖瓦都是自己亲手挑的,怎么会这么不结实,毫无道理啊。莫非是上梁的日子不对,还是忘了供奉什么神灵?别慌别慌,也许是这群孩子淘气骗人的也说不准。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他脚下却丝毫不敢停顿,一股劲冲回村子,抬头便看到自家那在一片土坯房中鹤立鸡群的新瓦房,顶子不见了一半,露出了里面折断的檩条。
左冀停住脚,噩耗成真了,一时反而有些无措。乡邻们见他回来了,纷纷围了上来。不等他问起,七嘴八舌地说起方才的情景。
原来这事既非时运也非天灾,只是纯粹的人祸。
这左家庄原本只是个普通的小村落,既不临名山大川,也不靠近驿路官道。因此平日里来往的不过是临近村落的乡亲和串乡走户的小贩们。谁知道今日里竟然得以接待两位高人。
据说这两位高人一个衣白,一个穿青,都是二十来岁的年纪。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在村子里一个追一个逃,望着还在街头,一眨眼已过了街尾了。要不是后面那人边追边骂,几乎叫人以为是白日见鬼了。
村里人都紧紧的闭了门户,只从窗沿门缝里偷偷观望。那两位可都拿着明晃晃的长剑那,这刀剑无眼的,谁又敢凑上去挨两下?后来被追的那位青衣人,可能是街街巷巷地跑迷了,一头撞进了死胡同。然后那人不带停顿地就上了房,三两下窜上左家的新屋,开始四下打量。
这也难怪,左家的新屋是全村最高的,正是居高临下的好位置。白衣人也是身手了得,跟着窜了上去,两人便开始打斗起来。这太阳当头,刀剑晃晃的,村人自然看不出章法,只觉得两团影子绕来绕去,绕了片刻,就听轰隆一声,左家新房的屋顶便漏了。
一时烟尘弥漫,众人只听到几声怪笑,一道青影便朝西南方向奔远了。又过了片刻,那个白衣,哦,此时已经成了灰衣人,也从瓦砾中爬了出来,面色难看得很,发现青衣人已经不见踪迹,便一拳朝墙壁打去。
原本只是破了房顶的左家新屋,墙也倒了。
那人捶倒墙后,也一个闪身便奔远了。只留下村人瞠目结舌。
左冀听天书般听完了方才的经过。只觉得如同做梦一样迷迷糊糊地。怎么会有人一窜就能上那么高的屋顶?怎么会有人一拳就能捶倒一面墙?这事委实离奇,但是乡亲们言之凿凿,又有眼前的残屋在,由不得他不信。莫非闲时看的传奇话本里说的都是真的?真有那种会武功高深的江湖人?
乡邻们见他面色发白,只一味地发愣。心中也都明白,毕竟这样天上掉下来的祸事,摊谁头上也都要懵半天。也不好多劝什么,慢慢散了。
左冀杂七杂八地乱想了一会,都没个方向。唯一庆幸的是兄弟前日便回城去了。此刻不用着急上火。眼见五间房塌了三间,断墙残瓦的,几乎无法修理,要重新盖才成。两月后兄弟就要成婚,时日和银钱他都消耗不起。这可如何是好?
越是心急,反而越无头绪。左冀回到老屋,竟然不知该做什么好,就这般呆呆地,直坐到掌灯时分,门口传来唤人声。
去开了门一看,是村里德高望重的左老伯,左冀虽然烦乱,也不敢怠慢了,急忙往屋里让。左老伯缓缓道出来意:原来是乡亲们都知他艰难,回头一合计便由左老伯带头,凑了些材料和银钱送过来,大约能应支撑起维修费用。人手倒不用找,再过几日农闲,村人一起上阵便是。
左冀又感激又惭愧。乡里亲厚是不用说了,只怨自己,平白招摇什么,若是安分建几间土屋,也不会囊中空空,还要别人救急。无论如何,燃眉之急算是解决了。欠的债务人情,再勤快些日后慢慢还,总有还过来的时候。
左冀心里一松,才有闲暇想起白日的事情来。越想越觉得怒火上扬。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平白跑到别人家里,翻墙上屋,祸害了人家,连句话都不讲便跑了。会武功怎么了?江湖人怎么了?江湖人就可以毁了人家的屋子不用赔么?强盗还有官兵抓呢!只要在天底下,还能逃出个理字去?这事不能就这么过去了,得有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