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王洋》沈璎璎

1、第 1 章

　　现在是2001年12月31日。下午。一行“该页无法打开”跳了出来，跟着一大串谁也不去读的罗嗦文字。 　　我愣了一下。怎么会打不开我的邮箱？ 　　今晚是deadline，我让自己这样想。我在北京，蓝淼在杭州。在杭州的还有王洋。假如到今晚之前蓝淼有信给我，才能说明曾经存在过什么。没有信，那就是什么也没有。 　　望望北窗，医大的上方一片绿色的琉璃瓦，和几许轻尘蛛网。 　　北国的天也可以是低低的铅色，仿佛冷镜子上呵了一层霜气，天上也可以有灰色鸽子在一圈一圈的飞翔。一圈又一圈，看得人都累了，那种轮回还是不知疲倦的奔忙。这样的天空，也曾挤在我家和王洋家的两幢高楼之间，如一张扭曲的脸。那时候我们年纪很小，还有王洋咿咿啦啦的小提琴声在跑调。王洋可以从天空里看见小谢，小谢可以从天空里看见王洋。现在我们长大了，如鸽子般飞散，天各一方。 　　高考后那一个夏天有过很多计划，写小说、织毛衣、学英语、游峨嵋山、把王洋和我一起画过的画找出来装裱……结果什么也没有做。北边阳台高高在上，那把破藤椅里，我蜷成一团，任凭天空里一圈一圈飞翔的鸽子们，咄咄逼视我的无聊。我把唇上的橙子汽水晾干，等待两个月以后，北上。 　　我对蓝淼说，我上网烧钱的的嗜好，全是被一个叫王洋的杭州女孩逼出来的。那个女孩是我的幼时学画儿的同伴，我们俩画过同样的风景，那些风景很是相象。我不是骗他，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寻找王洋。因为没有别的办法，我在网上寻找王洋。W－A－N－G－Y－A－N－G……王洋……GO！它告诉我关于这个名字，相关一共有1520条。这可大大超过我的想象。想象中的王洋，是个长辫子的背着画板的女孩，一袭幽蓝色长裙，倚着青青柳浪。背景是烟水云天的西湖，牵连太多的传说和怀想。象这样的王洋，哪里会跑出来1520条！ 　　我很乖，很机械，真的一页一页翻开来看：模特大赛入围名单里的王洋，某集团总经理王洋……直到第34条。还是找不到我要找的王洋。她和我同一年出生，已然出名的可能性很小。她出了名，也未必还叫王洋，可能叫作“醉倚斜阳”或者“灵雨轻扬”。 　　我一遍一遍的追问蓝淼，既然你在杭州做医生，很可能认得王洋，不会没见过王洋。那个女孩和我一样大，会拉小提琴，从小学画画。你究竟知不知道王洋。蓝淼苦笑着说小谢你错了，我怎会知道所有的杭州姑娘。 　　蓝淼很可怜，他不过当了我20分钟的“老师”，就要回答这样奇怪的问题。他做我的“标准病人”（这也是医大的教育方法之一），答案在一份病历里，他眼巴巴的等着我用各种各样复杂的问题套问出来，——这简直象一个智力游戏。现在我的问题很简单，我要找杭州的王洋，他却不知从何说起，这是不是也像一个游戏。 　　春来江水绿如蓝。我瞧着蓝淼的眼睛发笑。蓝淼的眼睛很深，那里面有一些亮晶晶的东西在摇晃，让我记起三潭印月的金鱼，在西湖如痴如醉的绿水中倘佯。恰好是今年五一我才去过杭州。花新水上香，花下水含红，我心里想。 　　蓝淼原来不是杭州人，他生长在浙江的某个海边古城，上大学到了省城，医大毕业后留下来，工作，生活，变成杭州人。玉泉路上的姨妈家，是他时时光顾的地方。在他的初恋走了以后，姨妈就急着给他介绍一个在杭州生长的姑娘。 　　这让我想起一只坠入湖光塔影的鸽子，那是王洋。她原来也不是杭州人，她住在我们的家乡，小谢家对面的阳台上。直到十岁那年她去了杭州，那条线就一下子放飞，飞入了西湖边的柳浪。如今她也应该是个杭州姑娘，穿着一袭幽蓝色的长裙，长发及腰。一样年纪的杭州姑娘，王洋的命运和我不一样。 　　蓝淼没有等到姨妈的那个杭州姑娘，就把自己放逐到刮着大风的北方。蓝淼向我抱怨过他的景况，他说在这家被称为“圣殿”的医院里，等级如何的森严，工作如何的辛苦。象小谢，你们这些医大自己培养的学生，是亲生孩子；研究生算是抱养的；外来的进修大夫，简直就是童养媳了。 　　啊，蓝淼从浙医大毕业才三年，就被他们医院送到“圣殿”里来进修，前途不可谓不光明。我听着他这些不着边际的鬼话，笑得前俯后仰。蓝淼你要想明白，什么童养媳不童养媳，不过是来给他们打打工啦，半年的卖身契一满，立刻走人，一走就回到了美丽的江南故乡。亲身孩子虽好，可就被一生一世的拴住，挣脱不开，就像人家在阳台上豢养的灰鸽子一样。 　　可是这些抱怨与我无关。我只想找到王洋再说。我向蓝淼诉说王洋和我的过去。我们两家的阳台面对面，阳台上方窄窄的天空永远灰着一张变形的脸。王洋的小提琴咿咿啦啦，听不出调儿来。我在阳台上画着画儿，一面数着鸽子一圈圈的飞翔。高考完以后我们家搬了家。充满了新石灰味儿的房间里，凌乱的堆积着从已毕业的高中带回来的种种，蚊帐、卡带、小熊、随身听……我自己则蜷北面的阳台上，等待唇上的橙子汽水干涸，然后北上。这都是注定好了的，象鸽子的飞翔。 　　这个地方很高，山下是黑压压的民房。旧居的窗帘外树影婆娑，阳台上没有了咿咿啦啦的小提琴折磨我的听觉，亦不见王洋。我问过小时候的朋友，所有还联系得上的，你们有没有王洋的消息。小谢你开什么玩笑，多少年了，谁还记得杭州的王洋。那只飞走的鸽子下落不明。剩下的鸽子们飞得更高，仍是一圈又一圈的不破规矩，它们在俯瞰我的荒凉。 　　我还有一个比喻，王洋就像在红桥市场的那一把短刀一样，当时错过，永远找不回来。 　　从红桥回来后，我没有再和蓝淼提那把短剑，其实我或者根本也不该向他提王洋。蓝淼眼里我是一个冷傲的神经质的姑娘，永远也不把真话往外讲。 　　蓝淼没有告诉过我，原来他对我有这样的看法。但是，自从我不可思议的开始怀念王洋，我就开始在各个网站东游西逛，以图能够与王洋不期而遇。我翻阅各种各样人物的履历表，真实的虚拟的，通过形形色色的途径窥探名字后面的秘密。我不是什么黑客，连个合格的网虫都算不上。这只不过是医学生的窥私癖，让我点向了蓝淼的主页，看看里头的杭州，有没有王洋。 　　天青色的水纹，西湖式的漂亮。 　　花新水上香，花下水含红。 　　不加思索的，我点向他的笔记。打不开，要密码。 　　我朝他冷冷一笑，轻敲了一串数字，迎刃而解。我知道有些人用自家的电话号码作密码，看来蓝淼也一样。网络实在是个没有秘密的的地方。如果你想藏住什么，最好是存在心里做甜酒酿。放在网上，加个密码—嗤！ 　　“……第一眼看见小谢，就知道她是那种塔楼里长大的孩子。她从挂满白大衣的门后面探进头来，轻飘飘的眼光在我脸上掠过，然后就看桌子，看椅子，看问诊提纲，看自己长长的手指，就是再也不看我。 　　“我有一点尴尬，向她解释说李大夫今天来不了，托我做一回她的标准病人。她毫不介怀，点点头坐下，在我的侧面。我想她早已看清我胸牌上的‘进修’二字，当然不会表现出她的介怀。 　　“真的很想告诉这个女孩，这样问诊是不可以的。不过我又何必讲。蓝大夫不属于这所医院，不过是个临时替代。据说他们医大的学生都很自负轻狂，不好缠的。 　　“譬如小谢，——她告诉我她叫这个名字，就是好奇心太强。她问这问那，面面俱到。可是一张脸上，全然是正派高手式的不动声色。她把自己那一面锁得紧紧的，是一扇封闭的门。她的眼睛很大，但游移的目光你永远也撞不上。 　　“对这样的大夫，没有一个病人会有兴趣倾吐。末了我把那一纸病历递给了她。 　　“‘老师你真好！’她轻轻一笑。 　　“我知道医大学生有他们的立场和规矩，连医院里的护士小姐也是他们的‘老师’。我曼声说不客气，看着她匆匆忙忙把病历抄到笔记本上，道别出去了。我看见她的背影，发现她的麻花辫子很长很长，辫稍上缠绕着淡紫色的丁香花，似乎尚有芳香。 　　“他们这所医大以功课的极其紧张而著称，居然有人会有闲情打理长头发。 　　“忽然间她又叮叮当当的跑回来，却是替我把办公室的房门带上。我撞上了她窥视的目光，并在那一刻，意外的发现，那扇门是玻璃的。” 　　蓝淼的笔记让我别是一番失望。他居然只字不提杭州，更没有什么王洋，令我都失去了看下一篇兴趣。犹豫了一会儿，我去点击第531条王洋。 　　又是打不开的页面，永远未知的王洋。我很执着的寻找王洋。我相信蓝淼一定认得不少杭州姑娘。同在一片云水之间，邂逅一笑，匆匆忙忙。蓝淼没有跟我讲过他的杭州，但我刚好去过，那个人间天堂。五月的熏风、细雨、花香。我回忆着五月的杭州，在大街小巷游荡，在西湖的楼台亭阁间张望，在浙大的宿舍教室里闲逛。我的眼睛长久的停留在那些与我同龄的女孩们身上，猜想她们之中有没有王洋。 　　1520条，已经翻到了第572条，公务员王洋。 　　我又想到今年五一的杭州之行，怀疑自己是否就是在那一刻一见钟情。是为了杭州而思忆王洋，还是为了王洋而思忆杭州？那一年暑假刚过，王洋从杭州老家回来，给我们看一张照片，在西泠路上，蓝色裙子的小女孩语笑盈盈，背景是西湖的烟水，绿柳成行。第二年春天，我家对面的阳台就空了，王洋永远去了杭州。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回想，偏偏是今年五一，我才去过杭州，那个唐诗宋词里的地方。也许我曾在那时，与幼时的伙伴王洋重逢。在西湖边上，我和一个同龄的女孩擦肩而过。她穿了一身幽蓝色的长裙，背着画板，长辫子垂到腰间。我戴着白色的凉帽，手指修长。我们本是同样的女孩，重逢在西湖边上。可惜时过境迁，已然沧海相忘。 　　那时蓝淼也在杭州，他知不知道我遇见过王洋。 　　我吊在网上搜索王洋。王洋一定还在画画儿，大学的专业也许是美术，也许是建筑，也许设计服装。可是我的命运不一样。是什么时候我开始不再画画儿了？是不是高考完以后搬了家，是不是因为这一片绿色琉璃瓦。毕业遥遥无期啊。蓝淼说小谢你们什么时候毕业，我扳着手指一数是三年。可就算三年后毕业了又能怎样，我想。就像外面天上的鸽子，一圈圈的飞翔，没有尽止的飞翔。 　　百无聊奈的我终于熬不住了寂寞，又想去翻蓝淼的下一篇笔记。 　　别说我太张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德底线。我知道我所有室友的密码，但从未想过要偷窥她们的资料。她们也是这个医大的人，命运与我息息相关。我没有理由作这种不公平的事情。但是蓝淼，蓝淼不一样。我一开始就知道他与我无关，一开始就知道他不一样。我站在我的塔楼里默默欣赏。他是另一条平行线，线的那一端在美丽的钱塘，飘荡。 　　“我问小谢琉璃厂的古董好不好看。她在北京呆了四五年了，对这个城市了如指掌。小谢说你去琉璃厂干什么，那是哄哄外国人的地方，又是十一大假，挤也挤死你。去红桥吧！红桥马上就要拆了，一定有大甩卖。 　　“我不太相信她的论调，却很高兴的请她带我去红桥，一个初来乍到的外地人不太可能知道红桥。她皱皱眉说还要看书呢！然而到了六号，还是梳好了辫子跟我去红桥。 　　“红桥真是个有趣的的地方。那里的玉器成色驳杂，那里的化石一望而知是人造的，那里的油画全是些默默无闻的作者，画来糊口的东西。可是，这一切仍然很有趣。从”假“中辨析出某种真真切切的东西。就像小谢，拿出来的对付我的，全是一些面子上的东西。可是我从玻璃门外朝里看，里面清清楚楚，玲珑剔透。我觉得很有趣。她发现了一把样式古雅的短剑。那剑很奇特，又薄又软，仿佛传说中的绕指柔。 　　“小谢惊喜极了，慢慢把剑身抽出来。 　　“摊主开口了：”小姐，您要是真喜欢，十五块钱拿去！‘这几乎是梦幻的价钱了，即便是新做旧的假古董，这样精妙的做工也不止十五块钱。小谢停住了，把抽出一半的剑又插了回去。我不要，她转身就走。 　　“‘小姐，小姐，’摊主在背后追着喊，‘您别误会。这把剑放了这么长时间也没人要。我看您是真喜欢，就十五块本钱，多的不向您讨。’” 　　“小谢穿了一条幽蓝色的长裙，辫稍上的丁香花飘着淡紫色的芳香。正午的阳光洒在她的长辫子上，折射出金红色的光芒。她蓦然回首，定定的瞧着那把短剑。然而她对摊主重复了一遍，我不要。 　　“我有些同情那个摊主。我们俩蹲在松树下面看水盆里的一群群金鱼时，小谢的眼光迷迷离离。我知道她魂不守舍，还在想那把绕指柔的短剑。我很想说，小谢我买下来送你吧。可是她并不缺钱。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要。 　　“长裙在正午的阳光下独自幽蓝。丁香花滑到了地上。她那条长及腰际的辫子，闪着金红色的光芒。” 　　蓝淼的笔记让我心烦。我为什么不要？他怎么不想想，我要了又能怎样。他以为我真的能作一个侠女，无拘无束，仗剑江湖？与其说只能把他挂在墙壁上，不如让他遗落在即将拆迁的红桥，永远再也找不到。这个理由可算充分？我没有向他再提那把短剑。我在漫漫无尽的的未来里，对他相思入骨，只是他早已遗落了，找不到。 　　真的心烦，那就像我找不到王洋。我打开电脑，又让自己进入对王洋的思忆中。 　　第1404条，跳楼自杀的中学生王洋。 　　鸽子在铅色的天上飞旋，一圈又一圈。我想鸽子是幸运的，因为它们的脑子很小。如果有一只鸽子不幸的聪明一些，要从那盘旋的轨迹中挣脱出来，它的命运会怎样。它会不会坠入春天的西湖水中，溅湿了伶俐的翅膀，再也不能飞翔。 　　可是，春来江水绿如蓝。 　　如果我能找到王洋，如果我就是王洋。 　　我如痴如醉，挂在网络上。整整一个月，我没有看见蓝淼。这就是说，我在医院里撞见蓝淼，也当没看见他一样。那天晚上，她们都上自习去了，只有我还挂在网上，寻找王洋。 　　“你没有去看书呀？” 　　我知道进来的是他，不知该怎么跟他讲。 　　“我给你们宿舍打了十几通电话都是占线。原来你一直在上网。” 　　我轻声说道，我要找王洋。 　　他不耐烦了，你为什么总是王洋王洋的，没有一点现实的东西。“你们下个礼拜要考诊断学了，你居然不去看书，还在这里王洋。” 　　我们下个礼拜考诊断学，他可知道。 　　他还知道什么！我忽然心里涌起一种强烈的委屈和怅惘，一时间全部倾泻出来。但是我不会搞成这样。 　　我只是静静的瞧着显示器闪闪跳跳。伸出一只手指，指向敞开的门。 　　我不希望他再说什么，他也就真的没有说什么。我听见蓝淼的脚步声，落花流水，叮叮当当，消逝在走廊的尽处，楼梯的拐角。我的大脑也随之停滞了，一会儿眼花缭乱。 　　只看见屏幕上的黑黑白白，旋转了起来。一圈又一圈，好像铅色的天空中，鸽子们宿命式的飞翔。 　　蓝淼走的时候我没有去送他，因为没有送他的借口。我猜想他走的时候一定很萧条。T31次列车，下午三点半开，北京站乱得像个急诊室，不是送别的好布景。不过蓝淼，没有关系，等夜幕再一次褪尽，亮出来美丽的杭州，庄周蝶梦，一切就全都不一样。 　　我的邮箱仍然空空，是不一样。 　　我想我可以在新年钟声敲响之前，翻完最后一条关于王洋的记录。我也可以最后刷新一遍我的邮箱，看看deadline的结局。当然，我还要，还要找一遍蓝淼的笔记。我不知道，也一直不敢知道，那天晚上，他被我赶走以后，究竟怎样做想。 　 “我希望离开北京的时候，天空能够下雪。然而没有。 　　“只是我的杭州还是那样的温馨闲散，半年前离开时别无二致。我当然知道，为什么小谢会对杭州存有那么多温柔的怀想。其实，也就一如我现在，怀念着北方灰色的天空下，那古老皇城中的绿琉璃瓦一样。当一切都结束以后，那个幽蓝色的女孩，有没有还在幻想着什么王洋。 　　“但是我仍然回到了杭州，寒烟翠浪的西湖。傍晚时分去看看姨妈，一如既往。 　　“我知道好奇的小谢会来看我的笔记。那天我告诉她我家的电话号码，然后就改过了这里的密码。我猜到她看了会习惯性的不动声色，直到—”直到什么时候？这一点，却是我永远也猜不出来。我以为终会有了局。但是她说，我不要。 　　“她对我说，春来江水绿如蓝。然后她说，我不要。 　　“这难道是因为虚无缥缈的王洋？ 　　“我低估了那扇玻璃门。我曾经从门外尽情的欣赏，但欣赏也只能是欣赏。 　　“冬天已经很深了，姨妈家生着橙黄色的炉火，腊梅的芳香在暖气中氤氲。厨房里飘出熟悉的温馨，姨妈说北京没什么可吃的，这半年一定苦坏了我。 　　“门铃响了。 　　“我看见竹篱外有一个幽蓝色的人影，长长的麻花辫子垂及腰际，一束丁香花在夜色中幽香。 　　“姨妈系着围裙奔了出来，朝我挤眼睛：‘这是周阿姨的女儿，学画画的，叫王洋。’“那女孩侧过头来微笑，灯光映着她的脸雪白。姨妈说蓝淼刚从北京回来。 　　“那就巧了，蓝衣女孩居然会讲地道的杭州话，今年十一假期，我才去过北京，还买回来一件稀奇东西，有机会给你看看。 　　“是不是一把绕指柔的短剑，我笑着问她。 　　“你怎么知道？王洋一脸惊喜。那惊喜的表情和另一个幽蓝色的女孩一模一样。在炉火的温馨中，丁香花盈盈微笑，幽香。我们用杭州话讲着杭州式的闲语，脉脉悠长。 　　“那一刻我终于知道，小谢所说的故事，真不是无谓的幻想。我也明白了她为什么对眼前的女孩念念不忘。我懂得了她那种塔楼式的忧愁，同意了她的那一套似是而非的作法，我也就不应该再有什么怀想。 　　“知己最难逢，相逢意自同。花新水上香，花下水含红。在姨妈的成功安排下，我和杭州的王洋一见钟情，相约到西湖边上去画画儿。 　　“在新年来到的时候，我会改掉我的密码。我曾经这样想过，如果我永远不再给小谢写信，那就是说，我们之间有过什么。如果给她写信，那就是什么也没有。既然没有什么，我就不再介意。我从此改掉我的密码，去西湖边上看王洋画画儿。” 　　现在是2001年12月31日，临近24点。我终于又刷新了一遍我的邮箱，看见一封新邮件。 　　那邮件里没有文字，只是一张图片，一点一点的展开，图穷匕现。 　　那是一个陌生的女孩，长长辫子，背着画板。一袭幽蓝色长裙，倚着青青柳浪。背景是烟水云天的西湖，牵连着说不尽道不明的传说和怀想。 　　远处广场的上空，腾起了新年的礼花。那一刻我怀着极度的欣喜，看见王洋的身影渐渐拉长，最后化入整个天空。在天空里，我宿命的灰色鸽子，仍旧在不停的飞翔。